在济宁与徐阶等人别过,
客船继续沿运河北上。
越往北,寒意愈浓,
两岸风光也愈发苍茫开阔。
过了临清,运河上的漕船愈发密集,
往往数十艘连樯而行,
旌旗招展,显示出帝国漕运最后的繁忙景象。
这一日,船老大高声喊道:
“各位客官,通州码头快到了!
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船换车马进京喽!”
苏惟瑾走出船舱,
但见前方河道骤然开阔,
码头规模远超济宁,
无数漕船、官船、客船、货船挤挤挨挨,
几乎塞满了水面。
岸上车马喧嚣,人声鼎沸,
各种口音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
骡马嘶鸣声混杂在一起,
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扑面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尘土、牲口、
以及无数人聚集特有的复杂气味。
“好…好大的码头!”
苏惟虎张大了嘴巴,几乎合不拢。
连一向沉稳的苏惟山也面露震撼之色。
小奇更是紧紧抓着苏惟瑾的衣角,
有些目眩神迷。
这就是通州,
京杭大运河的北端终点,
帝国漕粮物资汇总之地,
北京城的东大门!
船只艰难地在一片帆樯中找到空隙靠岸。
苏惟瑾几人随着人流下了船,
立刻便被一群招揽生意的脚夫、车夫围住。
“老爷!用车吗?稳当便宜!”
“相公!进城吗?
俺的车又快又干净!”
“行李俺来扛!保管妥帖!”
苏惟山护住行李,
苏惟虎瞪着眼挡在前面。
苏惟瑾目光一扫,
选了个面相憨厚、衣着虽旧但干净的中年车夫,
谈妥了价钱,将行李搬上一辆半旧的骡车。
“几位相公是头回来京吧?”
车夫一边驾车,
一边热情地搭话。
“咱通州热闹吧?
告诉您,这还不算啥,
等进了北京城,那才叫真热闹!”
骡车吱呀呀地驶离喧嚣的码头区,上了官道。
路面宽阔平整,车马络绎不绝,
大多都是朝着西面那个巨大的方向而去。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远远地,
一道巨大的、灰色的轮廓逐渐在地平线上清晰起来,
如同一条匍匐的巨龙,
散发着亘古、苍凉而威严的气息。
北京城墙!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其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城墙高耸入云,墙体厚重如山,
一块块饱经风霜的巨砖垒砌,
沉默地诉说着帝国的力量与秩序。
巨大的垛口、巍峨的敌楼、
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的兵刃,
无不提醒着人们这座城市的至高无上。
车夫指着前方一道巨大的城门洞,
语气带着敬畏:
“相公,那就是齐化门(今朝阳门),咱就从这儿进城。”
城门洞深邃幽暗,
行人车马如潮水般涌入流出,
却在那巨大的门洞和两旁披甲执锐、
目光锐利的守城兵丁注视下,
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声息,
变得井然有序。
查验路引、缴纳城门税的过程一丝不苟,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程式化威严。
骡车缓缓穿过长达十数丈的门洞,
俨然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光线骤然明亮,喧嚣声浪再次涌来,
却与通州码头、金陵秦淮的喧嚣截然不同。
眼前是宽阔得惊人的街道,
青石板铺地,足以容纳十数辆马车并行。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招牌幌子密密麻麻,
绸缎庄、皮货局、药铺、茶庄、酒楼、客栈……
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
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穿着各色服饰,操着南北口音,
有乘坐轿帘低垂官轿的官员,
有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官家丁,
有牵着骆驼的西域胡商,
有挑着担子吆喝的小贩,
有步履匆匆的文吏,
有衣着光鲜的士绅……
三教九流,汇聚于此。
空气中不再是单纯的市井气息,
更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
来自紫禁城的檀香和权力的冰冷味道。
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威压弥漫在空气里,
让初来者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心生敬畏。
这就是北京!
大明的中枢,皇权所在,天下风云汇聚之地!
“瑾哥儿,这…这路也太宽了…”
苏惟虎小声惊叹,
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
苏惟山也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天子脚下,果然气象非凡。”
小奇更是紧紧靠着苏惟瑾,
大眼睛里充满了震撼和一丝怯意。
苏惟瑾坐在车上,
目光沉静地扫视着这座庞大的帝都。
超频大脑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
疯狂地记录、分析、处理着涌入的海量信息。
街道的规划布局、建筑的规制高低、
行人的衣着神态、商铺的种类分布、
甚至空气中不同的气味分区……
无数细节被捕捉、归类、解读。
他能清晰地“看”到这座城市运行的逻辑:
严格的等级秩序隐藏在繁华之下。
越靠近内城,巡街的兵丁越多,
官员模样的轿子越多,
商铺的档次也越高,
连行人的步伐似乎都更匆忙、
更带有目的性。
而那些挑担推车的小贩、
衣衫褴褛的苦力,
则更多地出现在外城或某些特定的街巷。
与南京那种带着江南水汽的、
文人式的繁华风雅不同,
北京的繁华,带着一种北方的硬朗和一种政治中心特有的、冷峻的秩序感。
这里的每一块砖石,
似乎都浸透着权力的味道;
这里的每一个人,
似乎都或多或少与那个庞大的官僚体系有着联系。
骡车沿着大街行驶,
偶尔能透过街巷空隙,
望见更远处那一片金碧辉煌、
巍峨耸立的宫殿群飞檐斗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