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七,晨光熹微。
金陵城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
挑夫吆喝,船家揽客,
一派忙碌景象。
苏惟瑾一行人的行李早已装船,
周大山正挺着胸膛,
像尊门神似的守在跳板旁,
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周遭。
苏惟山、苏惟虎等人也各司其职,
做着最后的检查。
启程在即,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躁动与对前路的期待。
就在这时,一个驿卒打扮的男子气喘吁吁地挤过人群,高声问道:
“哪位是沭阳苏惟瑾苏解元?有急信!”
苏惟瑾正准备登船,闻声回头:“我就是。”
驿卒忙从怀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了过来:
“解元公,您家乡沭阳来的信,
四封合在一处递送的,
说是务必在您启程前送到。”
苏惟瑾道谢接过。
驿卒退下后,他看着手中这四封信。
一封是熟悉的青绫方胜,
系着同心结,透着清冷雅致——赵文萱的。
一封是略显潦草的信封,
封口处甚至有个模糊的墨指印,
透着股急躁——王雪茹的。
还有一封,则是普通的黄麻纸信封,
字迹工整却小心翼翼,边角有些磨损——芸娘的。
四封信,竟几乎同时抵达。
苏惟瑾摇头失笑,这沭阳的鸿雁,倒是约好了一般。
他正欲拆看,
目光却落在那个略显厚重的信封上,
指尖触及,感觉里面似乎不止信纸。
他小心拆开,里面竟整齐地叠放着好几样物事。
最上面是一封信,
字迹稚嫩却一笔一画极其认真,
正是苏婉的手笔:
“哥哥亲启:见字如面。
听闻哥哥即将远行赴京,
婉妹心中既为哥哥高兴,
又十分不舍。
京城路远,天寒地冻,
望哥哥千万保重身体。
婉妹近日在族学又新识得许多字,
已能自己通读《千字文》,
先生夸我进步快。
附上近日**字一篇,
请哥哥看看可有进益?
另,前日得七叔公赏赐一块新布,
我给哥哥做了一双鞋垫,
针线粗糙,望哥哥莫要嫌弃,
垫在靴中或可稍御寒气。
还有一包我晒制的桂花,
是秋天时收集的,香气犹存,
哥哥读书困倦时,泡水喝可提神醒脑。
我在家中一切安好,
七叔公与族中长辈皆十分照拂,
五婶如今也不敢再让我做重活,
哥哥无需挂心。
只望哥哥在京一切顺利,
安心备考,金榜题名。
妹妹婉儿,敬上。”
信纸下方,果然附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千字文》**字,
虽笔力尚弱,但结构端正,可见用心。
一双用青色新布精心纳成的鞋垫,
针脚细密匀称,远非信中所言的“粗糙”。
还有一个用干净软布包好的小包,
打开便是扑鼻的桂花干香。
握着这封沉甸甸的信,
看着妹妹准备的这些朴实无华却充满心意的物件,
苏惟瑾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了。
此时脑海之中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
妹妹在灯下认真写字、费力纳鞋垫、
小心收集桂花的情景。
这份毫无保留的依赖与纯粹的牵挂,
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触动他的心弦。
他将鞋垫和桂花包仔细收好,
将那篇**字看了又看,
才轻轻放在一旁,
心中暖意融融,
又带着一丝对妹妹的疼惜与愧疚。
片刻之后
他才拿起王雪茹那封。
撕开信封(几乎扯破了),
里面就一张纸,
字迹依旧“力透纸背”,墨团点点:
“苏惟瑾!听说你明天就要滚去京城了?
动作倒快!
金陵那些弯弯绕绕的应酬没把你脑子绕糊涂吧?
(画了个简笔小人头晕眼花的模样)”
“京城肯定更大更绕!
你给我支棱起来!
别光埋头死读书,眼睛放亮些,耳朵竖起来!
听说那边贵人放个屁都带九个弯儿,
你可别被人卖了还帮数钱!”
“好好考!考不上…考不上也没啥,
回来本姑娘…
呃,我爹说不定还能给你在卫所谋个文书缺!
(墨点很大,似乎写这话时很犹豫)”
“站稳脚跟了记得来信!
以后等本姑娘去京城玩,
你得管饭!管住!还得当向导!听见没!”
落款处依旧没名字,
画了杆比上次更歪斜的**,
旁边添了四个小字:“一路顺风”。
苏惟瑾仿佛能听见她嚷嚷的声音穿透纸背,
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藏不住的关心。
他笑了笑,将这封“吼”出来的信放在一边。
接着是芸娘的信。
信纸薄薄,字迹密密麻麻,却依旧工整:
“苏相公敬启:闻相公不日将北上京师,心甚牵挂。
京师乃天子脚下,繁华无比,然则冬日苦寒,远胜金陵沭阳。
妾身无能,赶制了一副护膝(随信附上),
针线粗陋,然絮了些新棉,或可略挡风寒。
万望相公保重身体,饮食务必温热,勿要贪凉。
夜间读书,炭盆切勿离得太近,亦需留缝透气……”
通篇皆是这些细致到近乎琐碎的叮嘱,
仿佛他是个需要事事操心的孩童。
最后才用极小的字添了一句:
“妾身与父母一切安好,铺中亦安,相公无需挂心。
惟愿相公一路平安,金榜题名。”
没有画,没有诗,只有实实在在的关怀和那双厚厚的、针脚密实的棉布护膝。
苏惟瑾拿起那副护膝,手感柔软温暖。
他能想象芸娘在灯下赶工,
一针一线将棉花絮得均匀密实的情景。
这份沉默而厚重的牵挂,
让他心头暖融,亦有一丝酸涩。
最后,才是赵文萱的青绫方胜。
解开同心结,冷梅幽香淡淡。
信笺上的小楷清丽依旧,
却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缠绵:
“惟瑾相公青览:闻君不日北上,萱心绪万千。
沐阳一别,忽忽数月,
然相公之音容笑貌,
犹在眼前(此处墨迹略深,似有停顿)。
京师龙蟠虎踞,英才荟萃,
然以相公之才,必能脱颖而出,萱深信不疑。”
“然则宦海风波恶,京华居不易。
相公孤身远行,万望事事谨慎,三思而后行。
遇事不妨暂敛锋芒,以待其时。
闲暇时,亦可览京师风物,开阔胸襟。”
“春闱在即,萱才疏学浅,
无以相助,唯愿相公善加珍摄,
保重身体。萱在沭阳,
静候相公佳音。
待得蟾宫折桂日,
再…再为君贺。”
附诗一首:《送苏君之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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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望京华气象新。
莫愁前路多风雨,
自有雄文动紫宸。
鲲鹏展翼三千里,
梅蕊含香待故人。
愿君此去扶摇上,
共沐天家雨露春。”
诗写得比上次更显才情与期许。
“梅蕊含香待故人”一句,
情思已呼之欲出。
四封信,四种截然不同的情思,
一样真挚的牵挂。
苏惟瑾坐在窗前,
将四封信细细又看了一遍。
小妹纯挚的依赖与进步,
赵文萱的才情与含蓄期待,
王雪茹的直率与另类鼓励,
芸娘的质朴与无声奉献,
如同四道暖流,汇入心田,
冲淡了离乡背井、独闯龙潭的孤寂感,
却也让他肩头那份责任愈发沉重。
他铺开信纸,决定一一回复。
给苏婉的回信,
他写得最为温柔细致,
先大力夸奖了她的字进步神速,
叮嘱她继续用功但切勿劳累,
又仔细问了她的日常生活细节,
最后告诉她鞋垫和桂花都非常喜欢,
已妥善收好,让她在家乖乖听话,
等着哥哥的好消息。
并附上了一张小巧精致的金陵风景笺作为奖励。
给王雪茹的回信最快,
几乎是笑着写完的:
“王姑娘手书拜悉。
吼声震耳,如雷贯耳,已知悉矣。
京城水深,惟瑾自当谨记‘支棱’之要诀,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力争不被卖掉。
若他日姑娘驾临京师,
管饭管住向导三件套,必不敢忘。
盼安好,勿念。”
落款旁画了个抱拳拱手的小人。
给芸娘的回信,则写得格外温和:
“陈姑娘惠鉴:
护膝并手书均已收到,感激不尽。
针线极好,棉花絮得温暖异常,
京师严寒,正需此物,多谢姑娘费心。
叮嘱之事,必一一遵行,善自珍重。
也望姑娘与家中二老保重身体,
勿要过于操劳。惟瑾顿首。”
他将那二两碎银再次包入信中,
这次写的是“聊添炭火”。
给赵文萱的回信,则斟酌最久。
他用词更为典雅考究:
“文萱小姐雅鉴:
惠书并华章奉读,如沐春风,感怀于心。
谢小姐吉言与殷殷叮嘱,
京师虽大,风波虽险,
然惟瑾谨记‘和光同尘’、‘以待其时’之训,
必当慎行敏思,不负期许。
小姐才思清丽,诗作尤佳,
‘梅蕊含香’句,隽永深长,惟瑾当铭刻于心,以为前行之勉。
春闱在即,惟当奋力一搏。
沭阳梅花,料已含苞,
待得佳音南传之日,再与小姐共赏芳华。”
他也次韵和了一首七律,
既酬答情意,亦抒写志向。
四封信写完,封缄妥当,
唤来苏惟山,吩咐分别寄出。
看着苏惟山拿着信跑开的背影,
苏惟瑾独立窗前,
望着北方铅灰色的天空。
金陵的喧嚣渐远,
京师的未知扑面而来。
但怀中四封书信的余温犹在,
那是来自故乡最柔软的牵挂,
也是他披荆斩棘路上,最温暖的力量。
柔情虽暖,志不可夺。
他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
目光再次投向书案上的《春秋繁露》。
前路漫漫,唯剑与心,不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