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喧嚣与琐碎,
好似秦淮河上的粼粼波光,
虽绚烂迷人,却终究不是苏惟瑾此行的主调。
借势立威、初步搭建班底之后,
他深知真正的根本,
仍在于那即将到来的春闱大比。
功名光环可护一时,
唯有进士及第,方能真正撬动命运的齿轮。
小院的书房再次成为了绝对的中心。
窗户常常亮至深夜,
空气中弥漫着旧墨与新茶交织的气息。
苏惟瑾彻底沉静下来,
将所有应酬降至最低,
再次一头扎进了浩瀚书海之中。
会试,不同于乡试。
其阅卷官多为翰林院出身的中枢官员,
眼光更高,标准更严,
尤其看重“馆阁体”风范
——一种要求典雅凝重、逻辑缜密、
引经据典且必须符合朝廷主流意识形态的文风。
过于奇崛或带有太多个人锋芒的文章,在此极易吃亏。
“需入乎其内,出乎其外。”
苏惟瑾定下策略。
超频大脑全力运转,
像极了最精密的分析仪器。
他让苏惟山通过各种渠道,
不惜重金搜罗来近十科会试、
殿试的鼎甲文章和优秀答卷的抄本,
甚至还有几位知名翰林学士平日发表的奏疏、文稿。
书案上,各类程文墨卷堆叠如山。
苏惟瑾的目光飞速扫过纸面,
超频大脑同步进行着恐怖的信息处理:
“目标:正德元年会试第三名《论王者必世而后仁》。”
“分析:结构: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引经据典频率:平均每百字引《四书》2.1次,《五经》1.5次,史籍0.8次。
用词偏好:多选用‘洪猷’、‘睿鉴’、‘体国经野’、‘饬纪纲’等庄重词汇。
情感倾向:绝对维护君权,强调教化,慎言变革。”
“目标:正德十六年殿试策问优等卷《漕运利弊策》。”
“分析:论证模式:提出问题→引先贤论/本朝祖制→分析现状弊端→提出解决方案(必称‘伏乞圣裁’、‘仰承庙谟’)。
数据运用:提及漕粮数额、运河里程等具体数据3处,增强说服力。
规避点:绝不直接指责现任官员,将问题多归于‘吏执行法不力’或‘年久弊生’。”
海量的文章被如此拆解、量化、比对。
很快,一套清晰的“馆阁体”写作模板在苏惟瑾脑中形成,
精确到了破题的角度、典故使用的密度、起承转合的节奏,
乃至哪种类型的策问该引用哪位先贤的哪句话最为稳妥。
他开始了疯狂的模仿练习。
每日雷打不动完成两篇经义、一篇策论。
写完后,并不急于求教他人,
而是先用超频大脑进行自我审阅:
“此处用‘刍荛之见’过于谦卑,
换‘管窥之得’更合翰林身份。”
“《周礼》此条引用频率过高,
换《礼记·王制》中类似记载,更显博学。”
“对策第三点,触及卫所糜烂,
过于尖锐,改为‘宜申明军纪,
汰弱留强’,模糊处理。”
“结尾颂圣部分,需再增加两句,
提及‘陛下锐意中兴’之类,契合当下。”
他的文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老练”起来,
辞藻华美,论证严谨,四平八稳,
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官气。
若是不知作者,只怕真会以为是某位久历翰苑的老先生所作。
但他并未满足于此。
超频大脑在精准模仿的同时,
亦保留了一份超越时代的清醒。
“馆阁体”是敲门砖,而非全部。
真正要脱颖而出,
还需在框架内注入真正的见识与灵魂。
他密切关注着一切能收集到的朝政动态。
通过徐明轩的信件、沈香君偶尔透露的京城消息、
乃至市面流传的官报抄件,拼凑着京师的政局图景:
嘉靖皇帝即位已近两年,
“大礼议”之争看似稍歇,
实则暗流涌动,新旧势力仍在角力。
陛下锐意似乎更倾向于整顿吏治、清理庄田、改善财政。
北方蒙古鞑靼部时有扰边,
东南倭患渐起,漕运压力日增…
这些信息,都成为他策论练习的素材。
他在文章框架内,谨慎地融入自己的思考。
论吏治,他会强调“考成法”需与“厚俸禄”相结合;
论漕运,他会巧妙提及“海运试探”与“改良漕船”的可行性;
论边患,他会分析“练兵”与“互市”的双重手段…
虽都用词含蓄,引据经典,但内核却透着务实与前瞻。
这日,徐明轩来访,见苏惟瑾案头文章,
拿起一篇翻阅,片刻后便面露惊容:
“玉衡兄,你这文章…进境何其神速!
这气象格局,这引据考究,已然深得馆阁三昧!
若非深知你底细,我定以为是哪位翰林学士的手笔!”
苏惟瑾笑笑,替他斟上茶:
“子睿(徐明轩)兄过奖了,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勤能补拙罢了。
倒是子睿兄家学渊源,于此道应是驾轻就熟。”
徐明轩摇头叹服:
“不然。模仿形似易,得其神髓难。
玉衡兄之文,形神兼备,更难得的是…
似乎总能在规矩之内,透出几分新意,令人回味。佩服!”
两人又探讨了一番近日朝中关于清理勋贵庄田的争议,
彼此交换看法,皆觉受益良多。
送走徐明轩,苏惟瑾重新坐回书案前。
超频大脑提示,模仿阶段已近乎圆满。
下一步,需在纯熟的基础上,
尝试注入更多属于自己的、不易察觉却足够深刻的“灵光”。
他抽出一张新纸,提笔蘸墨,目光沉静。
春闱,已不再是一场简单的考试,
而是他运用所有智慧与积累,
精心准备的一场演出。
舞台是北京的贡院,观众是翰林阅卷官,
而他要扮演的,是一个完美符合他们期望、
却又悄然超越期待的…天才。
笔尖落下,一字一句,皆凝聚着心血与谋算。
窗外的金陵冬意渐深,
书房内的灯火,却亮得如同白昼,
照亮着通往紫禁城的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