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画舫一晤,
苏惟瑾与沈香君之间,
便似有了一条无形的丝线牵连。
偶尔,苏惟瑾会以请教词曲为名,递帖拜访。
沈香君多半会允,
两人或在她的“听雪小筑”(一处临河的幽静居所),
或再上画舫,煮茶论艺,言谈甚欢。
这日午后,细雨霏霏,
秦淮河上烟波朦胧。
听雪小筑内,暖炉融融,
沈香君素手调琴,弹的是一曲《潇湘水云》,
琴音淙淙,与窗外雨声相和,更显清寂。
苏惟瑾静坐聆听,
超频大脑不仅记下每一个音符,
更敏锐地捕捉到琴音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忧悒。
一曲终了,余韵袅袅。
沈香君轻按琴弦,默然片刻,
方才抬眼看向苏惟瑾,
唇角牵起一丝浅淡笑意:
“苏解元近日忙于备考,
还有闲情来听我这俗音?”
“沈大家之音,如清泉漱石,何来俗字?
正是备考烦闷,才需此清音涤荡心尘。”
苏惟瑾微笑,递上一盒新制的“玉衡皂”(特供版,加了更名贵的香料)。
“小小俗物,聊助沈大家盥洗时添些清香。”
沈香君接过,打开嗅了嗅,
眼中露出一丝衷心的喜欢:
“解元有心了。
这‘玉衡皂’如今在金陵可是紧俏得很,
多少闺阁小姐求而不得呢。”
她语气随意,似是无心之言。
苏惟瑾心中却是一动,
顺着话头道:
“不过是些小玩意,承蒙诸位不弃。
说来也奇,近日似有生面孔在工坊附近转悠,
也不知是何缘故。”
沈香君拨弄琴弦的手微微一顿,
垂眸淡淡道:
“树大招风,利大招嫉。
解元这‘玉衡皂’日进斗金,
又无强硬靠山,难免惹人眼红。
听说…应天府衙某位师爷的舅老爷,
最近也在捣鼓什么胰子作坊,
还放话出来,要让金陵城只知‘金玉皂’,
不闻‘玉衡’名呢。”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闲聊一件微不足道的市井传闻。
但苏惟瑾的超频大脑瞬间将这条信息归档、分析:
应天府衙师爷→可能利用官面手段施压;
舅老爷→白手套;
“金玉皂”→模仿乃至恶性竞争的开始。
这是一个明确的警告!
“哦?竟有此事?”
苏惟瑾面露“讶色”,
“多谢沈大家提点,
看来这商事之道,
也非易与。
回头得让下面的人多留神才是。”
沈香君抬眼瞥了他一下,
见他神色如常,并无惊慌,
心中暗赞此子沉得住气。
她纤指划过琴弦,
带起一个零散的音符,
似是不经意地又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前日魏国公家的一位远房侄少爷在隔壁画舫设宴,
请了南京守备太监的干孙子吃酒,
席间听那侄少爷抱怨,
说他家一位表叔,
在京城都察院任个闲职,
最近却莫名其妙被卷入了什么‘考评’风波,
焦头烂额,写信回来诉苦,
说都怪他们江南人士在朝中不团结,
被北佬欺负了云云…”
她说到“考评”二字时,
语气微不可察地加重了一丝。
苏惟瑾立刻心领神会。
都察院、考评、南北之争…
这看似是勋贵子弟的牢骚,
实则透露出京城官场正在进行的、
可能涉及派系清洗的考成法风波!
而且可能波及到江南籍官员!
这对即将进京参加会试的他来说,
是极其重要的政治风向标!
“勋贵之家,亦有烦恼。”
苏惟瑾感慨一句,似懂非懂,
却不再深问,转而笑道。
“还是沈大家这听雪小筑清静,
可避风雨,可忘忧烦。”
沈香君知他已听懂,
便也不再言此,
顺着他的话笑道:
“解元说笑了,我这哪是避风雨,
不过是身在风雨中,
自顾自唱曲罢了。”
话中竟带上一丝自嘲与苍凉。
她又陆续“闲聊”了些听闻:
譬如某位以道学自居的官员,
私下却极好收集春宫画;
某世家两房子弟为了争一个歌姬大打出手,险些闹出人命;
甚至隐约听到有北来的商贾打听“玉衡皂”的方子来源,似乎来头不小…
这些消息看似香艳琐碎,
或是市井八卦,
但经超频大脑过滤、交叉比对,
却能拼凑出许多有价值的信息:
官员的把柄、世家的内部矛盾、
潜在的商业威胁…
苏惟瑾面上依旧风轻云淡,
与沈香君品茗论琴,
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位沈大家,简直就是一个隐藏在风月场中的情报宝库!
她的消息来源极其广泛,
上至勋贵官场,下至商贾市井,
似乎都有一张无形的网为她提供信息。
其目的绝不仅仅是“欣赏”他的才华那么简单。
直到窗外暮色渐起,雨声稍歇,苏惟瑾方才起身告辞。
沈香君送至小筑门口,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苏解元,春闱在即,
京城水深,多备几件合身的‘衣裳’,
总不是坏事。”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惟瑾身上那件半旧的直裰。
“衣裳?”
苏惟瑾略一思索,旋即明白
——她是指人脉、靠山!
这是在提醒他,
进京前要尽量编织好自己的关系网,
找到“合身”的靠山,
否则一个寒门举子,
在京城难以立足。
“多谢沈大家指点,惟瑾省得。”
他郑重拱手,这次的道谢,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诚。
离开听雪小筑,走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
苏惟瑾心思电转。
沈香君的价值,远超预期。
她不仅是一个红颜知己,
更是一个极其宝贵的信息源和潜在的政治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