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山的到来,
如同给苏惟瑾这小院注入了一股粗犷而充满活力的乡野之气。
连着两日,院里都回荡着他洪亮的嗓门和与赵胜钱勇切磋拳脚时的呼喝声,
闹哄哄却充满了烟火人间的踏实感。
这日晌午,
苏惟瑾刚给苏惟元、苏惟率讲解完一篇《文献通考》中的漕运沿革,
院门外却传来一阵舒缓而有节奏的叩门声,
与此前周大山那擂鼓般的动静截然不同。
小奇跑去应门,片刻后快步回来,
脸上带着几分紧张与好奇:
“少爷,门外有位姓徐的公子求见,
说是…说是本届南闱亚元,
特来拜会解元公。”
徐明轩?他来了?
苏惟瑾眉梢微挑。
“快请至前厅看茶,我即刻便到。”
苏惟瑾整理了一下略显随意的居家棉袍,
对惟元惟率道:
“今日先到此,你二人去工坊寻惟山,
将昨日核对的那批蜂蜡入库。”
前厅内,徐明轩负手而立,
正欣赏着壁上悬挂的一幅仿文徵明风格的山水画。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云纹锦袍,
外罩同色狐裘斗篷,身形修长,
面如冠玉,气质温润中自带一股清贵之气。
与这处略显简朴的小院相比,
他仿佛是从画中走出的玉人。
“徐兄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惟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苏惟瑾步入厅内,拱手笑道,态度不卑不亢。
徐明轩闻声转身,
脸上绽开温和笑意,
拱手还礼:
“苏解元说哪里话,
是明轩冒昧打扰才对。
乡试一别,心念苏解元风采,
今日特来叨扰,还请勿怪。”
他目光清澈,言辞恳切,
并无半分虚情假意或身为亚元前来试探的酸气。
两人分宾主落座,小奇奉上清茶。
徐明轩轻呷一口,赞了声“好茶”,
并非客套,而是真尝出了这看似普通茶叶中的些许不同(苏惟瑾用超频大脑优化过冲泡水温与时间)。
“徐兄今日前来,不只是为品我这粗茶吧?”
苏惟瑾笑问。
徐明轩放下茶盏,神色坦然:
“一是真心道贺。
苏兄解元之位,实至名归,
尤其那篇漕运策论,观点之新,
格局之大,思虑之远,
明轩拜读之后,受益匪浅,
自愧弗如。”
他这话说得真诚无比,眼中满是钦佩之色。
“徐兄过誉了,侥幸而已。
亚元之位,亦是天下翘楚。”
苏惟瑾谦逊道,
心中却对徐明轩的君子之风更添好感。
能如此坦然赞赏竞争对手,心胸非同一般。
“非是侥幸。”
徐明轩摇头,随即眼中泛起学者般的探究光芒。
“苏兄策论中‘数据预警’、‘系统筹划’等提法,精妙绝伦。
尤其是对漕兵漕工安置、
以商补运之设想,
看似大胆,细思之下,
却环环相扣,颇具可行性。
不知苏兄这些见解,源于何处?
可是得了哪位隐逸大贤的指点?”
来了。
苏惟瑾心道,面上却不动声色:
“徐兄谬赞。
哪有什么隐逸大贤,不过是平日杂书看得多些,又喜胡思乱想。
家贫无书,昔日在沭阳时,
常于故纸堆中翻拣些残本野史,
偶见前人只言片语,
便自行揣摩延伸,胡乱想想罢了。
让徐兄见笑。”
他将来源再次推给无从考证的“残本”和“胡思乱想”,
既解释了超前观念的来源,
又符合其寒门出身的人设。
徐明轩闻言,眼中讶色更浓,叹道:
“苏兄真乃天纵奇才!
能从残篇断简中悟出如此经世之道,
明轩佩服!”
他顿了顿,话锋微转,语气稍沉:
“不过,苏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兄但说无妨,惟瑾洗耳恭听。”
徐明轩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许:
“苏兄之论,固然高妙,
然则…亦不免触动些陈年积弊。
京师之中,关注今科南闱者众,
苏兄这篇策论…
怕是已入了某些人的眼。”
他话语含蓄,但意思却明白
——你的言论可能得罪了京城里某些既得利益集团。
苏惟瑾心中凛然,面色却依旧平静:
“多谢徐兄提点。
惟瑾年少狂妄,只知纸上谈兵,
于世事人情,所知甚浅。
日后还需徐兄这般良友多加指点。”
见苏惟瑾听懂了自己的暗示且应对得体,
徐明轩眼中欣赏之色更浓。
他就怕对方是个一味莽撞、
不通世务的书呆子,
那才可惜了这份才华。
“指点不敢当,互相切磋罢了。”
徐明轩笑道,气氛重新轻松起来。
两人随即又探讨起经义文章,
从《春秋》微言大义谈到朱陆异同,
从八股破题技巧谈到诗词韵律之美。
徐明轩家学深厚,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苏惟瑾则凭借超频大脑的海量存储和现代思维视角,
往往能另辟蹊径,提出让人耳目一新的见解。
一番交谈下来,两人皆有酣畅淋漓、相见恨晚之感。
那种顶尖智者之间思想碰撞产生的愉悦,远超寻常应酬。
不知不觉,日头已偏西。
徐明轩虽意犹未尽,却也不得不起身告辞。
“与苏兄一席谈,胜读十年书。
明轩受益良多。”
他真诚说道,走到院门处,
似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份素雅请柬。
“三日后,秦淮河畔的‘停云水阁’,
有一小聚,皆是今科得中的江南同乡,
亦有几位寓居金陵的朝中前辈可能莅临。
不知苏兄可否赏光?”
这才是他今日来的另一个重要目的。
邀请苏惟瑾进入江南士子的核心圈子。
苏惟瑾心中一动,这无疑是拓展人脉、打听消息的绝佳机会。
他双手接过请柬,欣然应允:
“承蒙徐兄相邀,惟瑾荣幸之至,定当准时赴约。”
“如此甚好,届时恭候苏兄大驾。”
徐明轩拱手作别,笑容温润。
送走徐明轩,苏惟瑾站在门前,
看着那辆装饰雅致的马车缓缓驶离巷口,目光深邃。
徐明轩的来访,
好似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亚元与解元的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