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国子监归来,
翟銮那番语重心长的提点,
宛如投入深潭的巨石,
在苏惟瑾心中激起千层浪,
久久难以平复。
他屏退左右,独坐于客栈静室之内,
窗外金陵城的万家灯火与喧嚣仿佛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
油灯如豆,映照着他沉静而锐利的侧脸。
超频大脑,这台因穿越而异变的“生物计算机”,
第一次不是为了应对眼前的考试或难题,
而是为了一个更加宏大、
更加深远的目标全功率启动
——深度复盘明代历史,
精准剖析他即将面对的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
大明嘉靖皇帝,朱厚熜。
海量的信息流自记忆深处奔涌而出,
前世阅读过的正史、野史、学术论文、人物传记……
所有关于嘉靖朝的记载被迅速提取、
交叉比对、去伪存真、分析归纳。
一幕幕历史画面如同高清影像在他意识中飞速闪回:
十五岁的少年藩王,以外藩身份入继大统,
初登基时展现出的聪慧果决,
与杨廷和等老臣合作,
推行“嘉靖新政”,革除武宗朝弊政,
一度给人以“中兴之主”的错觉……
紧接着,便是震动朝野的“大礼议”!
为了追尊生父为皇考,
与以杨廷和为首的整个文官集团展开长达数年的激烈对抗!
超频大脑冷静地分析着这场争论的本质:
这绝非简单的礼仪之争,
而是少年皇帝对文官集团的一次凌厉的政治突袭,
旨在打破旧有权力结构,
树立绝对权威!
嘉靖凭借其超凡的政治手腕和冷酷无情的权术,
最终硬生生压服了满朝文武,实现了目的……
“大礼议”的胜利,
彻底塑造了嘉靖的政治性格:
极度自信,乃至刚愎自用;
对权力有着病态的敏感和掌控欲;
深刻认识到文官集团的“虚伪”与“不驯”,
从此对士大夫阶层充满了根深蒂固的猜忌与利用心态。
苏惟瑾的眉头越皱越紧。
超频大脑推演出的皇帝画像,令人心悸。
中年以后,
这位皇帝更是走向了一条极其特殊的统治道路
——沉迷道教炼丹,追求长生不老,
长期避居西苑,怠政现象日益严重。
然而,怠政并非放权!
他通过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这套制度,
以及令人叹为观止的“权术平衡”,
牢牢掌控着帝国最高权力。
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
这些后来的名臣,
无不是在他精心设计的政治天平上起伏沉浮。
“这是一个…绝对的利益至上者和权术大师。”
苏惟瑾在心中冰冷地给出判断。
“在他眼中,臣子只有‘有用’和‘无用’之分,
乃至‘好用’和‘不好用’之别,
绝无‘忠奸’之辨
——或者说,合他意者为‘忠’,
逆他意者即为‘奸’。”
超频大脑进一步分析其性格弱点:
因以外藩入继,
内心深处缺乏安全感,
极度自私,国家利益、
百姓福祉在其个人长生与权欲面前,
皆可牺牲。
对身边人(如宦官、道士)的信任度,
有时反而高于对外廷大臣。
“在这样的皇帝手下做事…”
苏惟瑾感到一股寒意自脊椎升起。
“如履薄冰,动辄得咎。”
清流直臣?
如海瑞那般上书骂皇帝,
固然青史留名,却几乎于事无补,
自身险死还生。
攀附权奸?
如严嵩父子,纵然权倾朝野一时,
最终也不过是皇帝用来敛财、挡箭、最后弃如敝履的棋子,身死族灭。
即便是徐阶、高拱、张居正这等善于权谋、
试图有所作为的能臣,
其执政之路也是步步惊心,
与皇帝斗智斗勇,耗尽心力,
最终也难逃被清算或身后哀荣尽毁的结局。
似乎…难有善终之道?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乌云般笼罩心头。
他原本规划的“科举晋身-施展抱负-青史留名”的路径,
在如此清晰残酷的皇帝肖像面前,
显得过于理想化和脆弱。
这条狂飙之路,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
最大的风浪,并非来自考场对手或地方豪强,
而是源自那九重宫阙之内,
那个聪明、自负、多疑、冷酷的帝王。
房间内寂静无声,
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苏惟瑾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这是超频大脑全力运算时的习惯动作。
不能退缩。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
既然拥有这超乎常人的能力,
岂能因畏惧而裹足不前?
但必须调整策略。
原先或许还存有的些许“直臣”幻想,
被彻底摒弃。
在这个皇帝手下,
纯粹的道德文章救不了国,也保不住自身。
必须更加务实,更加…狡猾。
权力是唯一的护身符和杠杆。
但获取权力、运用权力的方式,
必须极其谨慎,
要符合嘉靖皇帝的“游戏规则”。
超频大脑开始重新规划路径:
1.春闱必须成功,且要足够耀眼,引起皇帝注意是第一步。
2.初期需低调蛰伏,仔细观察朝局动向,深入了解各方势力关系,绝不轻易站队。
3.要展现出“实干之才”,而非“空谈道德”,
嘉靖需要的是能为他解决问题(无论是财政、边患还是修玄)的臣子。
4.谨慎处理与未来可能得势的权臣(如严嵩)的关系,
既不能过早对抗,也不能紧密依附,
需保持一种微妙的、可利用的距离。
5.最关键的是,必须拥有皇帝无法轻易舍弃的价值
——或是独特的治国才能,
或是能满足其私欲(如理财、修道)的特殊技能。
思路渐渐清晰,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有了大致的方向。
他长吁一口气,感觉心神略有疲惫。
超频大脑的高强度历史推演,消耗巨大。
目光落在窗外的夜空,
繁星点点,深邃莫测,
一如那紫禁城中的帝王心术。
“朱厚熜…”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眼中再无之前的轻松与憧憬,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挑战欲。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与地斗,其乐无穷;
与人斗,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