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秋高气爽。
苏惟瑾换上一身最体面的青衿,
仔细抚平每一道褶皱,
又将赵教谕那封荐信贴身收好,
这才带着小奇,出了悦来客栈。
国子监位于南京城东北隅,成贤街上。
与秦淮河畔的喧嚣浮华截然不同,
越靠近这里,氛围便越发庄严肃穆。
街道宽阔洁净,两旁古木参天,
多是学宫、书坊、文房四宝店,
空气中飘散的不再是脂粉酒肉气,
而是淡淡的墨香和纸香。
行**多步履从容,
衣着素雅,多是文人学子模样,
见面拱手作揖,谈吐斯文。
小奇也收敛了许多,大气不敢出,
小声嘀咕:
“少爷,这儿走路好像都得踮着脚尖才合适……”
苏惟瑾莞尔,目光却已被前方一片巍峨宏大的建筑群吸引。
国子监,天下最高学府,帝国教育中枢所在。
朱红的高墙,规制远超寻常衙署。
门前矗立着巨大的“文武官员至此下马”石碑,
无声宣告着此地的超然地位。
棂星门、集贤门、太学门……
一道道门阙次第展开,气象森严,
透着厚重的历史积淀与无上的学术权威。
飞檐斗拱,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庄重的光芒。
门前有兵丁守卫,眼神锐利,查验着每一个进出之人。
苏惟瑾整理了一下衣冠,
上前说明来意,并递上赵明远的信函。
守卫见是来找文博士的,
又见他虽年轻但气度沉静,
不敢怠慢,遣人入内通传。
不多时,一个青衣小帽的年轻监生快步出来,
打量了苏惟瑾一眼,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似乎没想到赵教谕推荐来的人如此年轻,
但还是客气地拱手道:
“可是沭阳苏相公?
文先生正在彝伦堂西厢房授课,
请随我来。”
步入国子监内部,更觉其广阔。
庭院深深,**苍劲,
一座座殿堂斋舍规整排列,
辟雍、彝伦堂、敬一亭……
每一处都承载着无数读书人的梦想与荣耀。
廊庑下,可见三三两两的监生或捧书诵读,或低声辩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专注而紧张的向学气息。
能在此就读的,
非官宦子弟即各地选拔的精英,
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才学赋予的自信,甚至傲气。
小奇看得眼花缭乱,缩着脖子,
紧紧跟在苏惟瑾身后,
生怕走错一步。
那监生将苏惟瑾引至彝伦堂旁一间僻静的厢房外,低声道:
“先生刚讲完一课,正在歇息。
苏相公请稍候。”
说罢,入内禀报。
片刻,门内传来一个温和却略带疏离的声音:
“沭阳赵明远的弟子?进来吧。”
苏惟瑾定了定神,独自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简朴,满室书香。
一位清瘦矍铄的中年人正坐在窗边的官帽椅上,
手持一卷书,目光透过薄薄的水晶镜片投来。
他约莫四十余岁年纪,面容清癯,
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
穿着半旧的藏青色直裰,
整个人透着一股沉浸书卷多年的儒雅之气,
但眉宇间也带着几分见惯天才、
等闲难入法眼的淡然。
这便是文徴明,
江南四大才子,书画巨擘文徵明,
当代篆刻开山人物,国子监博士。
“学生苏惟瑾,字玉衡,
沭阳县学子,
受业师赵明远先生所荐,
特来拜见文先生。”
苏惟瑾上前,依足礼数,
深深一揖,姿态不卑不亢。
文徴明微微颔首,放下书卷,
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坐吧。
明远在信里对你推崇备至,
说你是难得一见的璞玉。
沭阳……倒是出了个人才。”
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那句“沭阳”微微拖长的尾音,
隐约透出一丝“小地方能出什么真龙”的疑虑。
苏惟瑾安然就坐,腰背挺直:
“业师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惟是平日不敢稍懈,勉力向学罢了。”
文徴明不置可否,开始了例行的考较。
先是问四书五经的基础义理,
朱注程传,苏惟瑾对答如流,
根基之扎实,让文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稍稍坐正了些身子。
随即,问题逐渐深入。
文徴明乃学问大家,涉猎极广,
从《春秋》微言大义问到《周易》象数之理,
又从《史记》太史公笔法问到《汉书》典章制度。
苏惟瑾超频大脑全开,
不仅将典籍原文和各家注解信手拈来,
更能融会贯通,提出自己的见解。
虽谨守学术规范,
但角度之新颖,逻辑之严密,
常能发前人所未发。
文徴明脸上的淡然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惊奇。
他忽然话锋一转,跳出经史,
问及时务:
“近来东南倭患频仍,
依你之见,根在何处?
何以根治?”
此问涉及军国大事,
远超普通秀才所学范围,
显然有为难之意。
苏惟瑾略一沉吟,从容道:
“学生浅见,倭患之根,表象在寇,
内里在商,根本在海。”
“哦?详述之。”
文徴明目光一凝。
“所谓在寇,乃疥癣之疾;
所谓在商,乃沿海豪商大贾乃至部分势要之家,
为牟暴利,暗中勾结倭寇,
贩运违禁物资,提供情报,
乃至窝销赃物,此乃痈疽之患;
所谓在海,乃朝廷海禁过严,
片板不得下海,
断绝无数靠海吃海百姓生路,
迫其从贼,
且使**海疆沦为不设防之地,
倭寇来去自如。
故学生以为,根治之策,
绝非仅靠增兵剿抚,
更需严厉查处通倭内奸,
同时……或许可考量有限度地开放海禁,
设市舶司加以管理,
将海上贸易纳入官府掌控,
既可绝部分走私之念,
亦可增朝廷税收,
练水师以卫海疆。”
这番论述,融合了现代经济学、
社会学和军事战略的眼光,
用当时能理解的语言包装出来,
可谓石破天惊!
尤其是“有限度开海”之议,
在当时绝对是敏感又超前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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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徴明听得悚然动容,
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眼中精光连闪。
他紧紧盯着苏惟瑾:
“此论……大胆!
你可知道‘开海’二字,
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
又会引来多少攻讦?”
苏惟瑾坦然道:
“学生深知。
然学生只就事论事。
若因惧怕非议而讳言,
非读书人本色。
且学生所言‘有限度’,
乃是在朝廷强力监管之下,
与全然放开不同。”
文徴明默然良久,忽然又问:
“若以此为题作策论,你如何破题?”
苏惟瑾几乎不假思索:
“可破为‘论靖海三策:
剿抚、清源、通贸’。
首论严厉剿倭,肃清外患;
次论清查内奸,断绝勾连;
再论适度通商,以疏代堵,长治久安。”
逻辑清晰,层层递进。
文徴明猛地一拍大腿(虽极力克制,仍发出了不小声响),
脸上已全是激赏之色,
再无半分轻视:
“好!好一个‘以疏代堵’!
好一个‘靖海三策’!
思路清晰,见识卓远!
明远果然没有骗我,
你确乃璞玉,不,是明珠蒙尘!”
他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
情绪明显激动起来:
“你所言这些,
尤其是对时务的看法,
其中蕴含的思辨之法,
颇有……颇有古之智者‘格物致知’、
‘经世致用’的意味,
却又更加系统透彻,
此非死读诗书所能得!
你这些‘新学’思想,从何而来?”
苏惟瑾依旧沿用之前的说法:
“多是平日读杂书偶得,
加之自己胡思乱想,胡乱揣测,
让先生见笑了。”
“胡思乱想?
若这都是胡思乱想,
那国子监里大半监生都可以回家种地了!”
文徴明朗声笑道,
态度已变得无比亲切热情。
“玉衡啊,你不必过谦。
你这般年纪,有此见识,殊为难得!
你之才学,应对南闱,
只要正常发挥,中式当无疑问,
所争不过名次高低耳!”
他走到苏惟瑾面前,
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让苏惟瑾感受到这位大儒率真的一面):
“从明日起,你若得空,便来我这里。
南闱文章,除却见识,
尚有法度、气韵、修辞诸多讲究。
老夫虽不才,于此道浸淫数十年,
或可与你切磋一二,
助你精益求精!”
“学生谢先生栽培之恩!”
苏惟瑾心中大喜,再次起身,郑重长揖。
他知道,这把通往更高学术殿堂和乡试高位的钥匙,
算是真正握在手中了。
爽快!
金手指再次发力,
折服历史名人,获得顶级学术资源!
文徴明抚须含笑,越看越觉得此子顺眼:
“今日便留下,陪老夫用顿便饭,
正好我新得一方田黄,与你瞧瞧……”
窗外,国子监的**苍翠依旧。
而一位来自沭阳的寒门学子,
已在这天下文枢的核心,
悄然崭露头角,搅动了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