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还没有起来吗?”藤萝问道。
她凑近了一瞧,房间里的灯在亮着,少年不到五更天就起来了。她在门外瞧着人拿起前两日买的花灯,那是她家公子顺手给九殿下买的。她已经撞见九殿下拿起好几回。
“殿下这么喜欢花灯吗?你若是喜欢,哪天求求公子,兴许公子会给你亲手做一个。”藤萝凑近说道。
慕容钺闻言看过去,“哥还会做花灯?”
“嗯!公子做的可精致了,你没有见过……往日他给……”藤萝刚想说薛熠的名字,想起来现在那人的名字念不得,她于是又闭了嘴。
“以前过节的时候,公子经常亲手做一些花灯出来,有些烧给夫人,有些送给我们。公子最擅长做的便是连花灯,红色的高高的一盏,像是佛台前映出来的一样。”藤萝回忆道,一边说着一边朝慕容钺比划着手势。
“这样……我在离都过节,我们那边没有这样的习俗。离都在节日里多游街燃香,每个人都会在脸上手上画上祭祀图案,以此传递祝福。”慕容钺说道,心思略微转了转,想象着青年亲手做花灯的模样。
“听起来倒是有趣,下回殿下画给我们瞧瞧,如何?”藤萝说着,想起来了什么,赶紧转了个方向,“殿下,粥煮好了,赶紧吃饭吧。”
“听说今日圣上要前往知章殿……殿下可不要迟到。“
慕容钺闻言放下了花灯,从他入学至今,薛熠一次没有去过。今天突然造访,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他在厨房里吃了粥饭和小菜,随即前往知章殿。
天蒙蒙亮,知章殿中灯火通明,因为薛熠造访,赵太傅比平日里早来一个时辰,学生们都到齐了。他在这里近一个月,从陆雪锦来过之后,赵太傅便不再为难他,在殿中为他设了桌椅。
三位大人一死,没了舅舅的庇护,刘明德参加完葬礼便病倒了。
剩余的同窗几乎把他当成空气。除了赵太傅时不时地叹气,知晓陆雪锦照拂他之后,倒是多给了他几分关注,上课总喜欢提问他,还喊了他几次前往诗会。
他一次都没去,从小到大,他对书中文章都不甚感兴趣,倒是更喜欢在军营里练剑挥戟。
“圣上到。”
随着宫人高高的一声,慕容钺眼角扫见了一角黑金龙纹。
薛熠自宫墙朱角处出来,细长双目漆黑若点墨,素白之面苍隽俊逸,朱红唇畔微扬,气质幽侧生艳。身后夜色渲染,像是画像里的阎罗王现身了。
慕容钺近来没有见过薛熠几回,平日里此人气息沉稳,今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察觉出对方微妙的愉悦。
如此甚好,若是此人不注意他,兴许今日少一番凌辱。
在薛熠身后,跟着那日盘问他们出宫的宋大人。两人一前一后,前者如潮湿的阴霾云雾,后者如披天散开的月色。一明一暗,投映在宫墙之下。
“不必多礼,”薛熠,“都起来吧。”
“朕今日碰巧路过此地,进来看看,”薛熠双目敛了敛,眼珠随之转向他的方向,“瞧朕这记性,倒是忘记你在这里了。”
慕容钺知道薛熠在点他,周围的同窗都朝他看过来,他面色如常,立刻跪下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王。”
那一声“父王”一出来,空气骤然变得安静,许多道目光朝着他投过来,连宋诏都忍不住看向他,那目光说不清道不明。
他垂着眼,静静地瞧着薛熠的黑靴底,瞧着自己食指侧面在军营之中练出来的茧子。
“宋诏,你看看,他倒是知事。”薛熠眯了眯眼,“赵太傅,九皇子平日里功课如何。朕送他过来,希望你能好好教导他。心思不能只用在如何讨好人上……他出生皇室,也该学学别的。”
“……”慕容钺察觉到自己掌心出了一层汗,他稍稍松开些许,掌心攥成了拳头。周围的目光有一瞬间仿佛都变成审判他的神佛,他在原地跪着,瞧见父兄长姐的灵魂宿在其中。
这知章殿是他父亲所建,如今窃巢的斑鸠称王,教导他不必学着讨好人。当真是讽刺至极。
“回圣上,九皇子安分守己、聪慧知事,在知章殿中功课尚可,未曾让臣操心过。”赵太傅回复道。
这回答中规中矩,他察觉到赵太傅耷拉着眼皮瞧他时,空中隐隐传来一声哀叹。
想来今日便是为了折辱他而来……他跪在地上,冷冷地瞧着睥睨他的众人。
且让众人目光化为先烈英灵,百般凌辱难折他灵魂寂燃。
“如此甚好,”薛熠说道,“太傅如此夸赞你,看来你功课念得不错。朕来考考你……今日由你来为朕题诗一首……写一首婚词。若作得好,朕重重有赏。”
慕容钺如今知道了这人愉悦的缘由,想来是快要成亲了,让他做一首婚词。他只知晓薛熠要娶一个男人。对于薛熠这般自毁之态,他乐于见闻,不由得在内心里冷笑出声。
“是,儿臣知晓了。”他回复道,随即吟诗一首。
“雪鹤化飞天,玉锦披作绣。朝缕浮云彩,夕做伴尘月。此夜更无声,低言续弦书。白首放生前,枯荣百年岁,日明聚浮灯,两心常相难散。”
这诗原先是他娘与舅舅相问他,他花了数日写出来的。原本要送给日后要成婚之人,今日用来苟且偷生,只为博得仇人赦免。他思及此,不知为何想到了陆雪锦。
“啪”“啪”“啪”。薛熠慢悠悠地鼓掌。
“写得不错,宋诏,你觉得如何?”薛熠问身侧之人。
“……”宋诏回复道,“圣上喜欢,自然是极好的。九皇子如此用心,实属难得。”
薛熠:“前些日子从离都送来的玉镯……便赏给九皇子。朕说了都起来,只有你还一直跪着,起身便是。”
慕容钺:“是,儿臣知晓了。”
他机械地重复这一句话,听着薛熠又向太傅说了些什么,宋诏则是打听了此地的学生,询问有没有人前去过上敬殿。
直到薛熠和宋诏离开,周围学生散开,赵太傅陷入沉默之中,他在原地起身,听见了几声细微的低语。
“真是……”
“可怜……”
“这……寄人篱下……”
赵太傅再次叹了口气,他方起来,太傅对他道:“若不是陆公子,我当真不想让你入门。我这辈子没有收过这么没骨气的学生。”
“……”慕容钺未曾言语,他静静地瞧着太傅,内心里的怒意已经化作一片焦土,他赔礼道,“谢太傅收留,日后我若惹出事端,自会与知章殿撇清关系。”
赵太傅听完并没有回应,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走了。
薛熠赏的镯子产自离都,离都盛产玉石美玉,镯子通体碧绿,清透翠净欲滴。他盯着镯子看了半天,下意识地便想起了陆雪锦。虽说是薛熠赏赐之物……却是他如今手中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他拿着镯子去了芳泽殿。
美玉与美人相配,那人的品性如这玉石一般坚磐而易碎。
“九殿下?”他刚走到殿前,紫烟看见了他,唤了他一声。
紫烟:“今日来这么早。”
慕容钺:“今天结束的早,哥……他在吗?”
闻言紫烟面露难色,对他道,“公子今日身体不适,殿下今日恐怕见不着。”
“九殿下?”话音方落,殿中传来人声,陆雪锦瞧见了人,对紫烟道,“让他进来便是。”
“是,”紫烟行了一礼,“殿下请。”
“长佑哥。”慕容钺抱着镯子来到人前,他只瞧见青年的侧脸,见青年脸色不怎么好,不像是生病了,倒像是有忧思烦恼。
这么想着,他注意到陆雪锦穿着的氅衣,平日里殿中燃着火炉,殿中气温比外面高很多,不至于需要穿氅衣的地步。裳衣几乎遮住青年的下巴,只露出眉眼,静静地瞧着他。
“殿下可是来送红梅?”陆雪锦嗓音之中多了几分柔意。
青年乌黑发丝散落至身后,银色氅衣落下,雪白的面容带着柔和的情意,茶褐色双眸倒映着他,如染了一层霜的明月,令月色晦暗了几分。
“今天不送红梅,起来的晚了,没有前往梅苑。”慕容钺解释道。
他看着青年,总觉得掌心里的玉镯又有些差强人意,美玉在前,非死物能够比拟。
“不送梅花,我来送镯子。哥今天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回宫受了寒?”他询问道,指尖摩挲片刻,想要碰碰青年的脸,让对方不再心忧。
“镯子?”陆雪锦问道,略带几分好奇,回复他道,“我没事,并没有受寒……只是觉得倒春寒令殿中生潮,这两日就多穿了些衣裳。倒是殿下,回来路上冷不冷?”
说着,青年咳嗽了两声,倒真像是受寒气所扰。
慕容钺在陆雪锦低头的空隙侧眸看过去,氅衣遮挡之处,青年脖颈星星点点,红色的痕迹蜿蜒如桃花掠过。
掌间的镯子骤然一冰,他怔在了原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