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云涛心头微微一动，嘴上却不露声色：
“嗯，比赛嘛，多点热闹也好。”
李青山笑道：
“说得对。只是咱们源城有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因。丁经理，您身份不一样，想必看得也比我们清楚。我就随口说一句，多留个心总没坏处。”
他点到为止，又客气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丁云涛沉默片刻，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
比赛确实是他点头安排的，但背后……
李青山话没说死，却偏偏勾起他心头那根弦。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
“小赵，你过来一下。去查查钱敏思和金丰饭店，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往来。”
……
比赛日。
在北方建工第三项目部的空地上，几张长条桌一拼，就是临时评委席。
十位被选出来的建筑工人老师傅搓着手坐在那儿，旁边是以丁云涛经理为首的几个集团干部。
李青山是雇了郭军的老解放车来的，车上装着家伙事。
他一下车，就看见了站在丁云涛身旁，正陪着笑说话的钱敏思。
钱敏思瞥见李青山，眼神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了回去，赶紧扭开头，假装专注地看着别处。
这反应，让李青山心里最后那点猜测落了实锤。
他再瞥一眼坐在丁云涛另一侧，面无表情的后勤科科长钱辉，一个念头闪过：
都姓钱？
有意思。
抽签定顺序，第一轮本该是李青山。
李青山却往前一步，对丁云涛客气地说：
“丁经理，我这边还有点材料没备齐，能不能让我排第二轮？让金丰饭店的先来。”
丁云涛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看李青山的眼神里透出点“这就扛不住压力了？”的意味，但还是点了点头。
旁边的钱辉嘴角快速一勾，又马上压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金丰饭店的老板马大伟是个矮胖中年人，他得意地一挥手，几个穿着白净工作服的伙计端着托盘鱼贯而出。
当菜品被小心翼翼放置在条桌上时，连见多识广的丁云涛都微微挑了下眉。
那卤猪头肉被切得近乎透明，灯光下能透出光影。
一片片被精心卷成玫瑰花的形状，层层叠叠码在细腻的白瓷盘中，旁边还用翠绿的香菜叶点缀出“枝叶”。
而那道烧茄子更是夸张，每一块都大小均匀如一，挂着一层晶亮剔透的琉璃芡，如同上了一层包浆。
茄子块被精心堆砌成一座小小的“假山”造型，“山脚”下是用胡萝卜精细雕刻出的微型亭台楼阁，旁边甚至用稀释的酱汁勾勒出了“溪流”的纹路。
一股混合着卤香和精致勾芡的气味弥漫开来。
但这股香气，配上这如同艺术展品般的摆盘，在这尘土飞扬、充斥着钢筋水泥气味的工地上，显得异常突兀和扎眼。
围观的工人们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仿佛声音大点都会震塌了那座“假山”。
马大伟背着手，踱着步，嘴角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工人们，声音带着几分炫耀：
“各位师傅，请慢用。
我们金丰的菜品，讲究的是色香味形意，样样俱全。就拿这卤肉来说，用的是……”
工人们在他的注视下，更加拘谨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生怕碰坏了那精致的“玫瑰花”，夹起薄薄一片肉，
或者谨慎地绕过“假山”，夹一小块茄子，几乎是囫囵着放进嘴里，然后忙不迭地点头，声音含糊：
“嗯，好吃，真好吃……”
味道确实不差，但丁云涛看了一会儿，直接问出了关键问题：
“马老板，你这份饭，成本多少？如果长期供应，定价多少？”
马大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和钱辉交换了一个慌乱的眼神。
钱敏思在一旁急得直攥拳头，一副恨不得上去替他们说的样子。
马大伟支支吾吾，随便报了一句：
“十块钱。”
丁云涛没说话，只是拿起笔在本子上记了点什么。
轮到李青山了。
他不慌不忙地端上来的第一份，确实普通：
一碗米饭，一碟肥多瘦少的卤猪头肉，一份油汪汪的烧茄子。
钱辉几乎要笑出声，马大伟也松了口气。
“各位领导，老师傅，刚才金丰饭店展示的是‘样品’。”
李青山声音清朗，盖过了场下的细微议论，
“我李青山今天带来的，是以后天天能吃到肚子里的‘实在货’。”
他话音未落，又从保温箱里接连端出几个大份菜盆：
“除了刚才的卤猪头肉，我还带了几样备选菜式：
包括卤鸡腿配渍菜粉、卤肘子配酸辣土豆丝、卤鸡骨架配西红柿炒鸡蛋、青椒卤肥肠配醋溜白菜、辣炒猪肺配麻婆豆腐、孜然鸡胗配尖椒干豆腐！”
菜盆一字排开，卤香、酸辣气、孜然香混合着扑面而来，都是扎实抗饿的硬菜，尤其是那红油汪汪的麻婆豆腐，很多老师傅还是头一回在源城见到这种做法。
“每天还会有一大锅免费的热汤和开胃小咸菜。”
李青山把一张单子递给丁云涛，“这是详细的周菜谱和营养分析。
所有菜品，保证顿顿不重样。
按这个标准，每顿餐标成本能控制在五块钱以内。”
他最后加了一句：
“而且，我承诺在每个合作工地设置专用的保温餐车，保证大家中午能吃上热乎气十足的饭菜，绝不是用泡沫箱捂到变味的那种。”
他这番话说完，现场安静了几秒。
丁云涛低头看着手里那份条理清晰、搭配科学的菜谱，又抬头看了看眼前香气四溢、实实在在的菜品，眼神彻底变了。
他之前那点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心里甚至暗暗说了声“惭愧”。
这小子弄出来的东西，比集团后勤部搞的那些公式化方案，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根本不用再刻意品尝，工人们已经拿着空碗自发地排起了队，刚才的拘谨全没了，筷子下得又快又狠，一边吃一边嚷嚷：
“这个好！这个对味儿！”
“这才叫吃饭嘛！刚才那点儿玩意，好看是好看，俺都不敢下筷子，怕一口给叨没了！”
“这豆腐够劲！下饭！”
马大伟和钱辉的脸色变得惨白。
钱敏思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溜到了人群外围。
丁云涛站起身，直接走到李青山面前，什么也没问，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旁边的秘书说：
“去，把合同准备好。”
李青山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远处面如死灰的马大伟和钱辉身上。
不一会儿，丁云涛的秘书回来了。
他将一份沉甸甸的合同递到李青山手里。
又在丁云涛耳边低语了几句。
丁云涛脸上的笑容淡去，目光变得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