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极尽鄙夷,仿佛李青山是什么脏东西,会污了苏凌月的眼。
苏凌月的脚步应声顿住。
她原本只是平淡扫过孙主任的目光,瞬间凝实,带上了一层清晰的冷冽和不悦。
她的目光径直越过他,精准地落在李青山身上。
“李青山?真巧,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
苏凌月的声音响起,语气明显多了一丝温和与熟稔。
“我来这边谈个冷链运输的合同,顺路过来看看。你这是……?”
她自然地询问道,完全无视了旁边表情僵住的孙主任。
这区别对待太过明显!
孙主任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冻结,伸出去准备握手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苏……苏小姐居然认识这个穷小子?
还对他这么客气?
甚至……有点热情?
李青山也是微微一愣,但迅速反应过来,抓住这从天而降的机会,言简意赅地将自己面临的困境和需要赊货的事情说了一遍。
没有夸大,只陈述事实。
苏凌月认真听着,偶尔点点头。
听完后,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目光转向一旁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孙主任,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清冷,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孙主任,原来是这样。
他的信用,由我来担保。
如果他一个月后无法支付货款,这笔钱,你直接来找我苏凌月。”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一颗炸雷在孙主任耳边响起。
苏家千金亲自担保?
为了这个他刚才还嗤之以鼻、准备轰出去的穷小子?
而且苏小姐对他那么冷淡,对这小子却……
孙主任感觉腿肚子彻底软了,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之前的傲慢荡然无存,只剩下无比的惶恐和后悔,声音都带了哭腔:
“哎呦!苏小姐!您……您这话言重了!言重了!
我……我不知道……误会!完全是误会!
李兄弟!李兄弟您看这事儿闹的!”
他猛地转向李青山,腰弯成了九十度,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讨好,声音颤抖得厉害:
“李兄弟!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贷款的事包在我身上!别说四百斤,多少都有!
赊账?应该的!您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给!哥哥我绝对支持您!”
变脸之快,幅度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李青山看着眼前前倨后恭、恨不得给自己鞠躬的孙主任,心中平静,只是对苏凌月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苏小姐,多谢了。这份情,我记下了。”
苏凌月对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
“举手之劳,你先忙你的正事。”
说完,她才仿佛刚想起孙主任似的,用公事公办的冷淡语气道:
“孙主任,麻烦把你们这边最近的冷链出库记录拿给我看一下。”
“好好好!马上!马上就拿!”
孙主任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哈腰地去翻找文件,不敢再有丝毫怠慢。
李青山知道这里没自己事了,对杜红军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出了办公室。
冰冷的空气再次扑面而来,却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畅快。
杜红军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压低声音:
“我滴个娘哎!青山!苏家大小姐对你那么客气?孙胖子那脸都吓白了!太过瘾了!”
李青山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办公室。
苏凌月的态度很微妙,这份人情不小。
……
肉源危机解除,罐头厂的供应步入正轨,李青山的事业结结实实向前迈了一大步。
他还有个念想没了,那个比石头还犟的老头——
陈厚朴。
那是真正的宝藏!
天越来越冷,呵气成霜。
李青山往陈厚朴那儿跑得更勤。
他买了几块石棉瓦,把破洞的屋顶盖严了。
又拉来一吨上好的煤块,把炉子烧得热乎乎的。
米面肉菜更是不断。
陈厚朴依旧没个好脸,骂骂咧咧“少来这套”“滚蛋”,但日子久了,骂声倒是渐渐少了。
有时,他会盯着李青山忙活的背影,浑浊的老眼里闪过极复杂的光。
腊月里,一场大雪压塌了半个源城。
李青山天不亮就揣着热包子往城郊赶,深一脚浅一脚,雪没到小腿肚。
破院门虚掩着,一道拖拽的痕迹刺眼地印在雪地上。
李青山心猛地一沉,冲进去,只见陈厚朴蜷在屋檐下的雪窝里,脸青唇紫,一条腿不自然地弯着,几乎冻僵。
“陈老!”
李青山脱下棉袄裹紧老人,背起来就往医院狂奔。
寒风刮脸,他却急出一身汗。
医生诊断陈厚朴的腿摔脱臼了,不算严重,但他年纪大,必须好生养着。
在医院的日子,李青山喂药喂饭,擦身守夜,寸步不离。
出院后,李青山干脆把陈厚朴接到家中照料,像对待至亲一样照顾他。
几天后,陈厚朴看着眼下乌青却依旧忙碌的李青山,终于长叹道:
“小子…去,弄副好猪头,牛腱子,再搞点新鲜肠肚来。”
李青山心脏狠狠一跳,重重点头:“哎!”
食材很快备齐。
陈厚朴挣扎下地。
厨房里,他手指翻飞,带皮猪头肉在凉水中过了遍,血沫子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手腕一翻,菜刀“笃笃”落案,肥瘦相间的肉块切得大小均匀,不差分毫。
香料罐开盖,八角、桂皮、香叶抓在手里,指尖一捻,碎末簌簌落入卤锅,冰糖块扔进去,文火舔着锅底,糖色慢慢熬得琥珀透亮。
起初只是淡淡的卤香飘着,一会儿功夫,那香味像是活过来一般,顺着灶台往上窜,直往人鼻子里钻——
不冲,却勾得人舌根泛酸,肚子里的馋虫跟疯了似的撞。
“嚯!”
胡小宝两眼直勾勾盯着咕嘟冒泡的卤锅,咽口水的动静隔三步都能听见。
等得胡小宝脚都快把地面跺出坑,陈厚朴终于掀开锅盖。
蒸汽“腾”地往上冒,里头的东西一露脸,李青山倒吸口凉气。
猪头肉泛着油亮的琥珀色,颤巍巍的,筷子刚碰到皮,就感觉那糯劲儿要往指尖钻;
卤牛肉酱得发黑红,紧实得能看见纹理里浸满的卤汁;
肠肚更绝,油光锃亮的,半点脏器的腥气都没了,看着就弹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