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课程结束之后,高师傅例行检查,发现“倒霉蛋”上出现了一条很浅的裂缝。
每届学生都会安排一到两次孵化课,近十年来,孵化成功率高达100%(有些学生非要把孵化过程中的蛋胚拿出来玩结果摔碎了这种情况不算失败算手欠)。
作为一名资历二十年的工房大师傅,高师傅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了。他第一时间通知了卫老师,卫老师查看过后,把湿度调高到了90%,结果没什么用。
只半天时间,裂缝就从浅浅一条扩散到整片网状,搞得好好一颗蛋胚几乎成了网纹瓜……
周四晚上直到工房锁门之前,高师傅都在尽职尽责地盯着湿度计,心里对100%的孵化率还保有一丝幻想。
虽然这颗蛋已经裂成蜘蛛网了,但只要不碎,还是有可能孵出来的……八年前有个学生也是这样,蛋胚水分太大,干燥过程中整颗蛋都抽抽了,好似一颗风干大枣,但因为他一直帮忙盯着湿度,最后还是孵出来了。
虽然只孵出来了一块可塑橡皮……
工房晚上十点锁门,早上七点开门,到了周五,高师傅特意早起,天刚亮就去查看情况。
孵化箱自带补光灯,在清晨昏暗的工房里是两排明黄色的方格,十分显眼。
高师傅手里拎着一兜早饭,老远就看到那颗倒霉蛋不行了,整颗蛋已经裂成了两半。
刚捏好的造物蛋都是实心的,在孵化开始之后,蛋体将分化出“胚体”和“外壳”两部分,中间逐渐分离,形成一层空腔。
高师傅开箱确认,裂开的蛋胚还是实心,显然完全没有孵化。
他给卫老师打电话:“很遗憾地通知您……”
卫老师睡得迷迷糊糊,接到这个报丧电话差点以为院里有谁死了。
……
周五上午是本周的最后一节概论课,下课之前,许慎行又安排了一次考试。
林栖勉强做了两道选择和一道填空。
考试结果要等周一才能知道。
下课时,卫老师来找林栖,单独把他叫到手工教室,让他坐着先等一会儿,片刻,用托盘把碎成两半的蛋胚拿了过来,放在他面前的工作台上。
卫老师安慰道:“没关系的,第一次尝试,有点小意外也很正常,而且老师觉得你很有自己的想法,这对造物师来说是很重要的。”
卫老师穿了一身暖咖色,温和笑着俯身在林栖桌前,“我们再做一个试试吧?上次的材料还剩了一些,而且这才刚过三天,现在重做一个,完全可以跟着这批一起孵化。”
课上给学生用的黏土都是固定分量,卫老师预计的平均孵化时间是20天左右。
现在其他学生的蛋胚都在正常孵化,只有林栖那个格子空着,如果不做一个补上,就要再空两到三周。
林栖点了点头。
他能懂卫老师的担心。
卫老师去准备材料,林栖轻轻拿起裂开的两半蛋胚,托在手里,微微有些出神。
手里的蛋胚明明是沉甸甸的实心手感,却有一种很微妙的“空”,让他想起了观沄买给他的草莓冻干夹心巧克力。
蛋壳总是薄薄一层。
不止蛋壳,任何一种壳好像都是薄的。
但实心就不可以是壳吗?
林栖正想着,葛严忽然从立柱后面走了过来,“可真厉害,十年了,唯一一个孵化失败就是你,还真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又是他……
林栖没抬头,想假装听不见。
葛严却走近过来,靠在桌边,“说真的,我虽然知道你很废物,但也没想到真的有人可以这么废物,考零分就够可以了,居然连个蛋都孵不出来。”
林栖安静坐着,像听不见一样,只是看着自己的手。
葛严还在继续:“不过你有一个过人之处,就是——心态好,都这样了,还好意思留在学校,我都有点同情你了。就连乐贤那种智障都能甩你几条街,换了别人早就退学了。”
林栖手指动了一下,终于转头看他,“所以你要退学了吗?什么时候走?”
葛严脸上那种刻薄的笑容明显一僵,“谁跟你说的?”
林栖不回答,只是静静打量着他。
葛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很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到底是谁跟你说的?”
林栖却转头不再看他。
葛严咬了咬牙,冷笑一声向前探身,一把抢过林栖手里的东西,用力一扔,“这种垃圾就该待在垃圾桶里,你也一样,你们都一样,造院是什么好地方吗?笑死了,垃圾,以为谁愿意待在这里。”
林栖看着被扔进垃圾桶里的蛋壳,有点生气。
很烦。
想打他。
林栖其实不太会处理这种情况,和陌生人打交道总是很麻烦的,尤其是这种讨厌的人,不理他都不行,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惹你。
他在福利院的时候也被那些大孩子惹过,被盯上了就很麻烦,躲是没用的,只能打回去。
下手要狠,只要赢了就没事了,那些人以后都不会再来。
他看向葛严,精致漂亮的脸上显出些许纠结,认真思考:我现在能打他吗?
葛严见林栖不说话,又抓起他的书往地上扔,“只会考零分,你还要书有什么用,能看懂吗?”
林栖蹲下捡书,纠结地捏了捏手指。
好烦,真的好想打他。
但如果观沄知道他在学校打人……
不然晚点再打?找个没人的地方……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清晰的脚步声,林栖半蹲在地上抬头,被桌面遮着视线,还没看清状况,就听葛严“啊”地大叫一声。
他偏了偏头,有些意外地看到凌壑站在桌前,画满涂鸦的黑色西装半敞,一双大长腿格外有存在感。
凌壑单手抓着葛严后领,直接把人拎了起来。
葛严又叫了一声,挣扎着喊:“你放手!放开我!”
凌壑唇角一勾,“不放,谁叫你欺负我家孩子?”
葛严挣扎了几下发现没用,急得满脸涨红,“林栖你除了靠家里还会什么!你就是个垃圾废物!啊!放开——你!”
凌壑提着葛严用力晃了几下,直接给人晃噤声了,他像观察什么变异生物一样,侧头盯着葛严,惊讶道:“你也知道我家孩子家里有靠山啊?那你还敢惹他?”
他说着,左手屈指,在葛严头上梆梆敲了两下,“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哦~听声音是有点空旷。”
工房里还有其他学生,听着动静已经朝这边看了过来,议论声嗡嗡响起。
葛严被人像抓小鸡仔一样拎着,挣脱不开,气得整个人都快炸了,用力踢腿挣扎,“放开我!放开!”
“也行~毕竟拎着也怪累的。”凌壑说着,吹了声口哨。
片刻,一头纯黑色的巨狼从门外踱步进来,接近两米的高大身躯以一种堪称优雅的姿态绕过桌椅,彬彬有礼地在凌壑身侧蹲下。
“你应该听说过吧?我是驯院的。”凌壑以一种投喂食物般的姿态,把葛严放在巨狼面前。
巨狼眯起一双鬼火似的绿眼,很配合地低吼一声,张开嘴,露出一口獠牙。
凛冽的野兽气息扑面而来。
葛严忽然就老实了。
不动也不说话,只有小腿在微微发抖。
凌壑掸灰似的拍了拍手,走到林栖身旁,笑着在他头上揉了揉,然后仿佛脾气很好一样对葛严道:“好了,道歉吧,说一百遍林栖对不起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葛严脸色难看地咬着嘴唇,不吭声。
这时那只巨狼又朝他低吼一声,从上方探身凑近,在地上磨了磨爪。
葛严僵硬地抖了抖,脸色惨白地颤声开口:“林栖对不起,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凌壑竖起一根手指,“不错,第一遍,还有九十九遍,好好说,别抖,口齿清晰一点。”
三分钟后,围观的学生已经在后面站了一圈,卫老师闻讯也从材料区赶了过来。
他看看那只面目凶恶的狼,又看看那位张扬跋扈的驯院老师,再看看呆若木鸡的葛严和乖乖站着的林栖……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凌老师?”
凌壑朝他笑笑,“稍等一下。”
卫老师:“什么?”
他看向葛严。
葛严的眼圈都红了,一副使劲憋着泪的样子,委屈又求助地朝他看了过来,“卫老师……”
“是这样的,卫老师,您也知道,不同院系的做事风格一向不太一样——”凌壑说着,又朝葛严扫了一眼,“没跟你说话,继续,别停。”
卫老师左右看看,刚想开口就被凌壑打断。
“我们驯院一向很喜欢替某些不懂事的家长教育孩子。”凌壑说着,眸光一扫,“还有三遍,大声点,听不清楚不算。”
葛严吸了一下鼻子,“林栖对不起,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卫老师又看向林栖,还没开口,就被凌壑侧身截住视线,“卫老师,你也听见了,这位同学在跟我家孩子道歉,既然道歉,就说明他做错了事,欺负了我家孩子。我们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家长,也不多追究了,只让他道个歉就算了。”
旁边,葛严终于说完了一百遍,没忍住丢人,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别人看到这幅画面,大概会以为葛严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凌壑却好像对这种效果非常满意,朝葛严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滚了,又对卫老师道:“是这样的卫老师,今天周五,我是来接我家孩子放学的,现在已经接到了,那我们就先走了,您去忙吧。”
卫老师:“……可是今天下午还有体育课和健康课。”
凌壑:“已经帮他请过假了。”
卫老师:“……”
他沉默片刻,看看巨狼又看看凌壑,还是忍不住走到林栖面前,想听他亲口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小声道:“葛严扔了我的东西,不过已经道过歉了。”
好吧……卫老师笑得有点尴尬,“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记得跟老师说。”
凌壑笑了一声,视线扫过四周,语气堪称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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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老师说笑了,怎么还会再有下次?我家孩子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卫老师不说话了。
整个手工教室也诡异地一阵沉默。
那些看热闹的学生表情有些复杂,他们其实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林栖不能惹。
在过去这几天里,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跟着议论过林栖,现在多少有些后怕。
凌壑俯身对林栖眨了下眼,“走吧,我们早点回家,给妈妈一个惊喜。”
林栖看着他,欲言又止地点了下头。
巨狼像能听懂人话,闻言优雅地甩了一下尾巴,高傲地扬着头在前面带路。四周看热闹的学生顿时躲得老远。
出门之后,凌壑问:“你那更年期小跟班呢?”
林栖说了祈越在哪,于是凌壑又带着他去找许慎行要人,全程一副恶霸家长做派,和许慎行夹枪带棒地聊了一通,好在没打起来。
出了造院之后,林栖忽然想起什么,对凌壑说自己要回去拿点东西,凌壑问要不要陪他过去,他说不用。
林栖往回走时,祈越很自然地跟着一起。
凌壑在后面“咦”了一声,“你现在跟我家孩子相处挺好的嘛,更年期提前结束了?”
祈越脚步一顿,“做助教的收入不够你治脑子吗?”
林栖回头一把拉住祈越袖子,拽着他往前走,“快点,晚了就找不到了。”
“找什么?”
“垃圾桶。”
两人说着话一起走远,凌壑又啧了两声,“果然相处得挺不错嘛。”
林栖回到手工教室,找到自己座位旁边那只垃圾桶,却发现里面空着,垃圾已经被倒掉了。
同一时间,四楼东侧,副院长室。
长得歪扭扭的糯米小人儿坐在一摞书上,怀里抱着热水袋,手上拿着长柄勺,正从一只小瓷碗里往外捞糯米,嘴里吧嗒吧嗒地吃。
旁边的工作桌上摆着一只白瓷托盘,托盘上垫着干净的绵纸。
纸上放着三块黏土蛋胚,其中两块是在垃圾桶里摔碎的,三块全部拼在一起就是一颗完整的蛋形。
叶寻上午已经听说了孵化失败的事,还特意去工房看过一眼,当时没看出什么问题,回来之后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虽然蛋胚看起来完全就是孵化失败的样子。
但他一向很信直觉。
桌上亮着台灯,叶寻戴上手套,拿起其中一块蛋胚,在手上掂了掂,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又将三块拼合成一个整体,转着看了一圈,依然没有异常。
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把台灯又调亮了一些,单独取出最小的那块黏土,对光看了看,又顺着开裂的纹理,从边角处掰下一块。
确实是实心黏土,没有孵化……
嗯?
等等。
裂纹好像比想象的深。
他看到刚掰开的黏土断面上有一条极细的纵向纹理,转过一点角度,那道纹理在光影交界处看着更加明显。
他又掰了几块,找到了更多像这样的细纹。
片刻,叶寻放下那些碎块,重新拿起完整的半块蛋胚,将断面对光,弧面朝向自己,只看了短短几秒就霍然起身,又拎来两架台灯,全部调成最亮,把光线集中到一处,再将半块蛋胚对光细看。
果然。
那些裂纹不是只在蛋胚表面,而是呈点状一直贯穿到底,对着强光能看到裂纹底部的细小光点。
叶寻闭上眼睛,在脑中描绘图像,能想象出蛋胚中心有一个极小的点,向外延伸出放射状的细线。
这样看来,那些细纹就不是缺水开裂,而是某种孵化迹象。
叶寻在百忙之中还不忘抽空夸自己一句:我真厉害,这都被我看出来了,其他老师都没发现,还以为这颗是个哑蛋。
可惜中途就裂开了,没能孵化完成。
等等……
等等等等!
叶寻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正常孵化状态下,蛋也是要裂开的,只不过裂的是外壳而不是整体。
这里有个思维惯性,一般人会觉得“壳”一定不会是实心的。
唔……我真厉害,连这一点都想到了。
但是这才三天……
真的假的?
就算要破纪录,也不用直接对半砍吧?
叶寻脸色复杂,屈指抵在唇边,嘴里默念着,如果真的孵化成功,时间就在昨天夜里到今天清晨之间。
工房是上了锁的,孵化箱也是密封状态。
可如果真的孵化成功,那只造物又去哪里了呢?为什么没在孵化箱里找到?
叶寻闭着眼睛脑补当时的情形,脸上表情越发复杂……
该不会是跑了吧?
想象一下,一只鼻屎大的小东西,趁着高师傅检查的时候,藏在视觉死角,一开门就溜了。
好合理……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不就是……
中级造物。
叶寻沉默了。
怎么回事啊小林同学……说好的笨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