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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弄巧成拙

作者:木兰笑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未经核验的礼单,就这么送到了何府。


    下人来报时,白芷已经战战兢兢,整个身子缩成一团,一张小脸煞白。


    许银翘看着她紧张到瑟缩的样子,回想起自己少时做错事的样子,心头不禁涌出一股怜惜。她亲自搀了白芷起来,摸到了少女因为恐惧而颤抖的手腕。


    手腕很细,一圈就可以握住。瘦骨伶仃的。


    “没事的。”许银翘拍拍白芷的肩。


    白芷嘤咛一声,再次跪了下去,如同一只小兽伏在许银翘脚边。


    许银翘于心不忍,转头与管事交代:“礼单是我拟了送出去的,若出了什么差池,回头教殿下找我就是了。你下去罢。”


    管事应声出去,许银翘再次一把将白芷拉了起来。


    白芷眼圈哭得红红的,鼻涕泪水胡乱抹开,许银翘轻笑一声,点了点她的鼻头:“哭成一只大花猫了。”


    白芷似乎想说话,气喘得急了,又抽噎两声。


    许银翘更是笑得轻松:“怎么,难不成不想当大花猫,反而想当红红眼的小兔子?你在京城街上追小乞丐的气势呢,可得拿出来!”


    白芷被她逗乐了,脸上苦兮兮的皱纹一下子展开,破涕为笑。


    许银翘看着她不带任何杂质的纯真笑靥,内心不由得漫思,若她母亲肚里的小妹可以顺利生产,如今是否也到了白芷那么大的年纪?


    这么一想,许银翘看白芷的眼神更柔和了几分。


    虽然白芷不解她的意思,将本来要送回给周嬷嬷的药方误当成了礼单。但是,许银翘自信自己反复核对,明面上的礼数是一点儿也不少的。


    她絮絮安慰了白芷一会。小丫头的情绪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阴雨转晴,抹了抹眼泪,小声道:“我去给您拿风寒药。”


    许银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内心不由得甜丝丝。


    她在梦中昏昏沉沉睡了好一会,醒来一看,窗外暗了下来。昏紫色的光照在暗红的云锦上,如云般花纹流泻。


    许银翘不禁皱起眉头。


    按理说,白芷给她拿药,用不了一刻钟时间。此时还未回来,必定是出了事情。


    内心的不安被放大,偏偏头脑重如铅坠。许银翘一站起来,就觉得头重脚轻,赶紧扶着床坐下来。


    凝神细听,周围一片寂静,连久日绵延的蝉噪都默默无语。


    许银翘一股劲,站到地上,推开了门。


    门庭外有下人提了木桶与拖把,一面往地上泼水,一面清洗。许银翘疾步走过去,下人见她到来,脸上浮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神色,纷纷垂下头避开。


    许银翘已然看到了地上还未被冲刷干净的,暗红色的血迹。


    “这是什么?”她指着地上沉声问。


    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这是什么?我问你这是什么!”她扯着沙哑的嗓子叫了起来,带来一整串剧烈的咳嗽。


    还是无人应答。


    许银翘站在原地,像是个孤立无援的士兵。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揪住一个洒扫婢女的衣襟。


    婢女没想到她生病了,力气还如此之大。许银翘猛的一下,几乎把她整个人提溜起来,衣领收紧,那婢女双脚乱蹬,面色因为通气不畅而发红。


    “告诉我,这里怎么了。”


    许银翘放开手,再次出声。


    “回......回皇妃,殿下下午回来说,今日责罚下人,不准任何人阻拦。就......就这么......”


    那婢女涨红了脸,一句话颠三倒四说得纠缠不清。许银翘却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压低声音,恶狠狠继续问道:“受刑的婢女,是不是叫白芷?”


    “大......大概,不过......”


    许银翘已经等不及她把话说完,头一甩,披着单衣就冲了出去。


    她不知道受此大刑,白芷是死是活,她一定要问问裴彧,为什么?


    许银翘知道裴彧身为将军,不是一个仁慈软弱的人。她也见过裴彧手刃人肉,凶狠冷血的一面。但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身边的人会成为他手下的鱼肉,任人宰割,而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一股悲愤与激动交织的情绪顶住了喉头,许银翘愈走愈快,急得几乎掀起一阵风。


    她猛地推开了裴彧书房的大门。


    旁人见她神色有异,纷纷避退三舍,不敢阻拦。


    室内黑洞洞的,连枝蜡烛都不点。空无一人,像是张着大嘴在嘲笑她。


    许银翘的声线尖到极致,像是划拉的碎瓷片:“裴彧呢?他人在哪?”


    “禀皇妃,殿下他去何府了。”


    “他去做什么?”


    许银翘看着面前哆哆嗦嗦的小书童,内心只余苍凉。她惨笑一声,挥手止住了书童接下来的话:“你不用说了。告诉你们殿下,我在书房等他。”


    书童就要退下,许银翘叫住了他:“为我点上灯烛。”


    “是。”


    室内一瞬间亮堂起来。许银翘看着众人退出,终于背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好像一瞬间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身体瘫软了下来。许银翘一点一点,倚着门扉无力地坐下,一手按住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沉乌木地板的微凉唤醒了她的理智。她勉力把自己撑起来,挪上了中堂的座椅。


    许银翘微闭着眼,在半梦半醒间浮沉了好一会,终于等到门扉打开的声音。


    她像一只机敏的老鼠,一下子从椅上跳了起来。


    室内蜡烛灭了一半,昏暗而幽暝的薄光浮动。裴彧一身玄色劲装,站在门口,双目深得像两口古井。


    许银翘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


    裴彧似乎对她的生气并不在意。他长腿一跨,就进入了室内。门扉轰然阖上,隔绝了外头好奇的目光。


    他步伐平稳,走入室内,当啷一声,放下腰间佩剑。


    许银翘这才发现,裴彧好似比前几天更瘦了些。他的双颊轻轻凹陷,更显得高鼻深目,侧脸如峻险的山峰,锋利得毫不留情。


    他抬起头,轻轻瞥了许银翘一眼,又收回目光,自顾自慢条斯理地扯开手上绷带,一圈圈放开。


    许银翘心头怒火更甚。她压抑住情绪:“四殿下,你有没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裴彧又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完全解开了手上的绷带,抬起小臂,向空气中虚抓几下,侧头而视,似乎在确认自己的左手没有问题。然后,他利落地脱去外袍,轻轻一掷,那玄黑的袍子就如一只黑鹰似的落到许银翘面前桌上。


    许银翘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抬手,将裴彧的衣服扯下来,狠狠踩在地上。踩了几脚,还好似没有泄愤一般,抬起眼,狠狠瞪向裴彧。


    “裴四爷,我就问您一句话。我的贴身侍女白芷,被弄到哪里去了?”


    她看着裴彧冷漠的面庞,内心除了愤怨,更多是抑制不住的委屈。


    他怎么能不打一声招呼,就大肆惩罚自己的侍女?


    事毕之后,看自己如此形态激动,他竟然也对此漠不关心。


    就是因为何家的礼单么?那人的婚事,当真在他眼里,比人命还要重要么?


    许银翘咬着嘴唇,泪水却夺眶而出,滚滚落下。


    她不常哭,可是嫁了裴彧之后,也不知哭过多少回了。


    许银翘愤愤用手背擦去眼泪。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特别狼狈,但是她还有什么可以拿来和裴彧对峙的呢?无非她这一道病躯罢了。


    裴彧的手按上长剑,许银翘几乎以为下一秒他要拔出剑来,杀了自己。


    但是裴彧却勾起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许银翘,你只想跟我说这个,是么?”


    许银翘被噎了回去,不甘示弱:“当然不是。”


    “还有什么?”


    裴彧问话很急,言语之间,就将许银翘逼至墙角。


    “你草菅人命,滥施刑罚。”


    “还有呢?”


    “你做事昏聩,冤责不分!”


    “还有?”裴彧眯起了眼睛,跳动的烛光下,像野兽捕猎的危险前兆。


    他又向前一步,许银翘的脊背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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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乎要陷进墙壁里:“你……你不辞而别,回来先罚我身边的婢女,再去何府,你分明没把我放在眼里!”


    她几乎是竭尽全力吼出最后一句话,话全出口,许银翘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流出。


    她低下身子抱住膝盖,形成一个防御的姿势,摇着头道:“你把白芷还给我,我就走。”


    裴彧站在她面前。许银翘只能看到一双织金墨绿靴子不耐地来回走动。靴面上,还溅着几滴鲜血。


    那是白芷的血。


    她雪白的五指几乎颤抖地抚上鞋面。裴彧停了下来。


    许银翘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裴彧,我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终于响起:“她不会回来了。”


    许银翘猛地抬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裴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许银翘发现,这个男人从来不会低头,每次看她,都是昂着下巴,只将眼睛瞥下。


    她感觉自己浑身骨髓都被抽走,几乎瘫软在地:“你好狠的心,裴彧。”


    白芷白日里破涕为笑的清浅笑容好像还在眼前,血液涌上脑袋,许银翘的指甲几乎掐入肉:“我没看错,你确是个冷心冷肺,铁腕无情的西、北、将、军。”


    许银翘几乎是扣住墙壁,把自己的身子拉起来。她冲裴彧惨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裴彧却在背后叫住她:“停下。”


    许银翘回首一歪头:“四殿下,你还有什么指教呢?”


    裴彧举重若轻地拿起桌上那柄剑,薄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许银翘反而不知何处生出了勇气:“拿来,我会自裁。”


    裴彧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道:“你不认识,这是你送往何府礼单上的物件。”


    许银翘的动作僵在原地。


    她隐隐意识到,或许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但是方才的愤怒,已经阻碍了她向裴彧请教的脚步。她只是抱臂而立,斜倚在窗框上支撑身体,拿一双明眸瞪着裴彧。


    裴彧说了下去:“六年前,雍州一战,整城被困,援军不至。刺史何元庭率军民死守无视余日,直至民饥以草根相食。”


    许银翘就算身在宫中,也听闻过那一惨烈的一场战役。她记得六年前的胜利,却不知道,是这样一场惨胜。


    但是她仍然不明白,这与今日的矛盾有什么关系。


    “何刺史意志坚定,曾扬言道,若是城内弹尽粮绝,他便奉自己妻女出来,为士兵分食。妻女何足惜,守城诚为贵。”


    许银翘听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战场惨烈,但惨烈到要生啖人肉以为继,大大超过了她的想象。


    “当然,何刺史的妻女最后没献成,不然你也不能看到芳莳好生站在这里。”


    “她们活下来的原因,是愤怒的居民不再信任何大人的话,一天夜里,暴民冲进刺史府中,杀死了何元庭于书房内。”


    “杀死何大人的那把剑,叫青峰雄剑。”


    “雄剑在战乱中不知所踪,而雌剑,就是今日你面前的这一把。”


    裴彧至此,叙述完毕。许银翘脑中犹如黄钟大吕一敲响,方才认识到,自己拟的礼单上,出现了多大的疏漏。


    “我立刻向何大小姐请罪。”


    裴彧却止住了她的动作:“我已经解释过了。”


    许银翘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对何大小姐,一定要一个交代。你的交代,就是白芷,是么?”


    裴彧似乎喉头哽塞,好半天,才挤出一个“是”字。


    一瞬间,懊悔,伤心,纷繁复杂的情绪涌上许银翘心头。她几乎感知不到自己在哪,自己手中正抓住了什么。


    世界仿佛瞬时颠倒,唯一的念头在她脑中不断重复。


    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


    一切都晚了。


    裴彧眸中罕见出现了不忍的情绪。他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何大小姐的婚礼,你不用去了。”


    许银翘抬起眼,泪眼朦胧间,裴彧似乎又加了句:“她不是很想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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