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月光如冰。
秦青踩着月光，穿过狭长的廊道，在密密麻麻排列如蜂巢的隔间中，打开了自己那间出租屋的房门。
入目的房间不足三十平，但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称得上一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秦青匆匆洗漱完，长舒一口气，摔进床里。
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就像她开了一天网约车后的腰椎。
她歇了一会后才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刺眼，照亮了一张五官精致却缺乏表情的脸庞。
嘟嘟出行的app图标右上角鲜红的“1”跳进视线，她动了动纤细白皙的手指。
指尖落下。
「您收到了新的评价！」
「乘客：都说了ONE PIECE是真的：」
「评分：★★★★★」
「我是为了参加漫展第一次来这座城市，还出了佩罗娜的cos，结果在去漫展路上肠胃炎犯了，我当时特别无助，感觉一切都泡汤了,有一瞬间甚至讨厌起这个城市来。
但司机师傅真是人美心善！当即送我去医院，还帮我排队买了我心心念念很久的场贩限定谷子，本来我挂完水以为赶不上漫展的，但师傅真的车技贼6，疑似赛车手再就业，硬是赶上了，感恩的心。
希望生活对司机师傅好点，祝师傅早日开上豪车！」
秦青颜色浅淡的嘴唇抿开一丝笑容，冲淡了脸上难掩的疲倦。
她心情不错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但在打开银行卡页面，看到里面3218.68元的余额时，略有起伏的情绪又沉寂了下去，默默打开求职APP，开始浏览招聘信息。
突然，一个由简笔画的海洋和船组成的Logo映入眼帘。
“伟大航路呜呜出航有限公司？”秦青手指顿了顿，这是什么嘟嘟出行的山寨公司啊？听都没听说过。
再定睛一看——
招聘岗位：船长。
工作内容：系统自动派单，根据平台导航规划路线，确保乘客安全抵达目的地。
专业要求：学历不限，需要有从事相关工作经验。
待遇：六险二金，月薪2w起。
！！对不起，是我刚刚叫的太大声了。
秦青迅速点开，投递简历，犹豫一秒都是对这个薪资待遇的不尊重。
至于有相关工作经验——开网约车是开，开网约船也是开啊，怎么不能说是有经验呢？
自从失业后她就开始了海投简历广撒网的日子，可惜大多数简历都石沉大海，偶尔几个面试完也没了下文。
想到这里，她又强忍着困意，抓紧时间投了几个简历后放下手机，闭上眼睛。
十二点了，该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今天因为帮乘客小妹妹排队买谷子只接了十几单，明天要跑久一点多接几单，再过几天要交这个月房租...
脑海里划过这些零碎的琐事，睡意上涌，秦青渐渐沉入了梦乡。
......
「滴——简历接收中，请稍后...」
「正在检测乘客评价...」
「恭喜您通过伟大航路呜呜出航有限公司简历初筛！」
「由于岗位人手紧缺，本公司将于三小时后举行面试，面试地点：OP世界-伟大航路。」
「此次面试往返交通费用均由本公司承担。」
「如有对您造成不便，敬请谅解。」
迷迷糊糊间，似有声音飘进秦青耳中，像浸了水的棉絮般模糊不清。
这么晚了怎么还吵吵啊？
果然房租便宜的地方不能奢求隔音好。
秦青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烦躁地把头往枕头里拱了拱，呼吸很快又变得绵长均匀。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
在时针指向3点的那一秒，有一道没有起伏显得呆板僵硬的机械音在狭小的出租屋响起——
「面试时间到，即将开启位面穿梭，请面试者做好准备，如有颠簸乃正常现象，请保持冷静。」
「倒计时：3，2，1」
昏沉的出租屋里，床上骤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精准地笼住了床上的秦青。
不过眨眼间，白光悄然熄灭，床上空空如也，人已不见踪影。
......
「投放成功，当前地点：op位面-伟大航路。」
「一轮面试正式开始。」
......
如同电梯坠落，一阵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秦青从睡梦中惊醒，还以为做噩梦了。
结果一睁眼，眼前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晴空万里。
猛烈的阳光晃得她不由得眯起眼。
秦青：白天了？
不是，我房子呢？
她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痛——不是做梦。
咸涩的海风裹着潮湿的凉意扑在脸上，刺得她鼻尖发酸。身下不是熟悉的柔软床铺，而是带着木纹肌理的硬实甲板，粗糙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裙传来。
她撑着胳膊坐起身，入目是高悬的船帆，木质的船舷和翻涌着粼粼波光的海面，残留的睡意瞬间被陌生的景象冲散。
老天奶，这是把我干哪去了？
“喂——有人吗？”
秦青用中文英文轮番喊了几遍，声音传得很远。
回应是一片绝望的寂静。
秦青身着小黄鸭睡裙在原地呆立几秒，及腰黑色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像海藻般在苍白的脸侧狂舞，模糊了她的神情，发丝冰冷地贴附又离开她的脖颈。
她不再徒劳地喊话，而是小心翼翼地探索这艘陌生的船。
这艘船给秦青的第一印象是新。
四下无尘，没有一点使用痕迹，崭新得闪闪发光。
推开船舱房门，房间内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和装饰，好像刚从制船厂出来就凭空出现在海中央似的，鼻尖还萦绕着木材防水漆的味道。
还有就是...实在太古早了。
它通体由木头制成，在如今普遍钢铁制船的时代过于罕见。
前桅上挂载着巨大的三角帆，后桅上则是一方形帆，帆布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凭秦青仅有的船舶知识可以判断出这是一艘卡拉维尔帆船。
——而这种船，常用于15世纪...
这是哪个古董收藏家的私人珍藏或者高级定制？
总不至于继一觉醒来到了海上之外，还到了15世纪吧。
秦青将整艘船探查一遍，再次回到醒来的甲板上，靠着船舷，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出神。
金灿灿的阳光慷慨地倾泻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大海呈现出一种极为饱和、令人心醉的钴蓝色，跳跃，流淌，如同一个光与蓝交织的梦境，将秦青淹没。
作为在内陆出生长大的孩子，秦青在从电视机上看到大海的影像时就升起向往，但她懂事地明白这不是一个福利院的孩子该提出的请求，只会让院长妈妈为难，这不是她想要的，然而当她长大后，有钱了但没时间去。
没想到第一次看海是在这种情况，而大海远比她拼夕夕十块钱买的打着“海神的眼泪”旗号的耳坠美丽太多。
死物是无法与活物媲美的。
但遗憾的是，在被大海的壮美俘获之前，她就首先认识到了它的残酷。
在没有任何标识物和岛屿的大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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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也很难确定方位，更别提对此一窍不通的秦青了。
她连在哪片海域都不清楚，东海？南海？或者是太平洋？大西洋？
死亡如影随形，不知何时会降临。
唯一的好消息是船上厨房冰箱和水箱是满的，约莫可以撑半个月。
运气好的话遇到路过的船只就得救了。
“如果运气不好，那死在海里总比猝死在工位浪漫。”秦青神色淡淡，“好歹尸体还能喂鱼。”
作为孤儿长大，她已经习惯了前途未卜的窘境，好不容易考上一个名牌大学，毕业出来，找到一份设计院的工作。
本以为日子会逐渐好起来，哪怕天天加班到十点，被领导压榨画图，工资还低，她也认了。
结果行业不景气，公司濒临倒闭，大规模裁员，资历浅又没有后台的她又失业了，这时的她没有了应届生身份，短时间内找不到下一个工作，房租还要交，饭也要吃，只能租车做起了网约车司机。
如今莫名其妙来到这片大海，秦青并却没有感到想象中的天崩地裂，好像心里早就挖好了一个深坑，坏消息落进去，连一声回响都没有。
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她，她感觉自己已经落在了崖底，反而没什么可再怕的了。
这是一种不再需要挣扎的、死水般的安宁。
简而言之，秦青躺平了。
往好处想，最起码脚下这艘无主的船现在是她的了，秦青拥有了这辈子的第一个固定资产！
而且她刚刚看到二楼船长室很宽敞，床有一米五宽，还有独卫！
这可比秦青租的房子条件好多了，那里只有公共浴室和公共厕所。
所以，这相当于天降房子和交通工具！
秦青很快把自己哄好了，我们社畜的精神状态是这样的。
“贝咧贝咧、贝咧贝咧——”
毫无征兆的，一个奇怪而又节奏感十足的声音从船长室内传来，在寂静的船上格外清晰。
这是什么？
秦青警惕地注视着船长室，开始回忆里面是否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船长室的书桌上那个紫色螺旋花纹的蜗牛。
原因无他，纯属是它与秦青生活中见过的蜗牛大相径庭，反而有点像小时候在电视机上看到的某个海绵的宠物“小蜗”。
秦青当时以为是环境太潮湿导致长蜗牛了，犹豫了老半天还是没敢上手捏起扔掉，这么鲜艳的颜色，按照“自然界中长相越鲜艳的越有毒”定律，她真的很害怕被一只蜗牛毒死在这鸟不拉屎的鬼船上。
回到现在——
所以，蜗牛是贝咧贝咧叫的吗？还这么大声？
秦青陷入深深的迷茫，感觉自己的常识不够用了。
蜗牛如同不知疲倦的夏蝉，叫个不停，在秦青坚持不理后终于没声了。
还没等秦青松口气，它又“贝咧贝咧”叫了起来。
秦青：我有六点要说。
几个回合下来，秦青最终认输地走进船长室。
眼前的蜗牛不像之前在睡觉，而是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从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秦青莫名领会到它的不耐烦和催促。
所以她该怎么办？
它饿了？
蜗牛应该吃什么？
秦青一脸茫然，和它大眼瞪小眼。
“贝咧贝咧！”它似乎气炸了，是字面上的炸。
蜗牛壳侧面突然掉下来了一块半圆形的壳，它上面有一根紫色的线与壳相连，就在这一刹那，那“贝咧贝咧” 的叫声戛然而止。
蜗牛的嘴巴猛地张开，里面发出了一道活力满满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