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总手腕抖了下，在合同尾页的签名处留下漂亮的尾锋，才抬头看向我。
他看向我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怀念，像是在透过我看什么别的人。
这种眼神我很熟悉。
三年前在缅甸，沈督军之所以对我“和颜悦色”，不也是因为我的样貌长得像极了他的那位故人吗？
我本能的不太舒服，伸手想要从周总的手里把合同拿回来，却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停住了动作
“你还真是和你母亲一样，喜欢刨根问底。”
我妈妈？
我猛然抬头看向坐在我对面的周总。
他双手交叉着放在小腹上，已经靠在了椅背上，看着我微微笑了下。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你也长这么大了。你妈妈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会为你骄傲的。”
简单几句话让我眼眶发酸发涩。
“周……周叔叔，你认识我妈妈？”
周总点了下头，手按在把手上，长长叹了口气。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你可能不知道，最开始的时候，这家工厂就是由你母亲一手经营发展起来的。”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桌面的木纹，语气怅惘。
“你母亲是个很有天赋的人，这家工厂最开始的时候，谁都没放在眼里，都不觉得她个女人能把这家工厂发展到什么程度。可后来镇子上的人都知道这家工厂的名字，知道了它出产的服装有多好。只可惜……”
周总说到这里，顿了顿，叹了口气。
我看到他脸上表情变幻了数次。
有遗憾、可惜，还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可惜在你母亲心里，家庭还是比事业重要。你出生后没多久，她就把工厂的所有权限都给了苏城。后来怎么样，你也看到了。这么多年，它在苏城的手上受尽了糟蹋，当年的名声、客户资源丢得一干二净。我还以为，它最后会毁在苏城的手里，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被你接手了。”
周总看着我紧绷的脸色，放缓了语气。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你母亲要是知道，肯定会欣慰的。”
谈起母亲的事，我总是忍不住想多问几句。
不知不觉间，时间便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如果不是因为林雅如打来电话，我恐怕还在拉着周总继续聊关于我母亲的事情。
“没想到不知不觉的居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不好意思周总，让你陪我聊这么久。”
我挂了电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周总笑了笑。
后者摆了摆手，倒是并不在意，就像个邻家叔叔般和蔼。
“没事，你是她的女儿，不介意的话以后就叫我一声叔叔吧。”
“周叔叔。”我轻声喊了一句，心里涌上一阵暖意。
这声称呼，像是瞬间拉近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也让我对母亲的过往多了几分真切的连接。
他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格外真切。
“行了，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忙吗？去吧，有什么事再联系。”
向周总告别之后，我便匆匆离开。
我朝着路边走去，顺便拨通了林雅如的电话。
“喂雅如，不好意思，我刚刚跟周总聊起我妈妈的事，没注意时间，让你等急了吧？”
电话那头，林雅如轻哼了声。
“那倒没有，不过念安可是有点想你了。我现在带着她在甜品店呢，他正抱着小蛋糕吃得欢呢。倒是你，跟周总聊得怎么样？合同顺不顺利？”
听到念安安全在雅如那里，我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语气也轻快了些。
“顺利，周总说这家工厂最早是我妈妈创办的，还把妈妈当年的设计稿和客户名录都给我了。”说起这些，我声音里忍不住带了几分哽咽。
“雅如，你都不知道，我妈妈当年为了这家工厂，受了好多苦。”
如果不是为了家庭，为了照顾我，或许这家工厂会一直在她的手里发光发热，而不是被苏城拿到手，这样糟践。
“傻丫头，都过去了。”
林雅如的声音因为我的哽咽，也软和了几分。
“现在工厂到了你手里，你肯定能把它做起来，不辜负阿姨的心血的。对了，你现在过来吗？念安刚刚一直在问我呢。”
“马上就来，你们稍微等我一下。”
电话挂断，我抬起手臂在路边拦下了辆出租车。
“你好师傅，去一心甜品店。”
报了地址之后，我再度拿起手机，从通讯录中翻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
铃声响了几秒，很快便被接了起来。
宋毅然温润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是实验室中特有的仪器运转声，虽然有些许的嘈杂，但对我而言却很熟悉安心。
“梨梨？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将涌上心头的情绪压了压：“没有，工厂这边挺好的，刚跟周总签完布料合同。就是……突然想打电话问问你，关于我研发的肿瘤药物临床实验，进展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仪器声似乎小了些，宋毅然的语气多了几分凝重。
“其实我正想找机会跟你说，实验遇到点小问题。有两名受试者用药后出现了轻微的皮疹反应，虽然不严重，但我们得调整药物浓度，重新做安全性评估，进度可能要往后推一推。”
我的心猛地沉了沉，母亲当年就是因为肿瘤晚期无药可治才离开的，这些年我一直盼着能有新的治疗方案，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可以临床实验，就等正式进入市场研发阶段，可没想到意外会出现在这个阶段。
“那……调整后大概需要多久才能有结果？”
宋毅然轻叹了口气。
“保守估计要一个半月。我们已经联系了药理专家一起分析数据，还得重新设计小剂量实验组，确保每个环节都没问题才能继续。”
他顿了顿，像是怕我着急，又补充道。
“你别太担心，皮疹反应在临床实验里不算罕见，及时调整反而能让药物更安全，总比后续出大问题好。”
我靠在出租车后座上，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那瓶药不仅是对母亲的念想，也是我想给更多肿瘤患者的希望，可现在却要被迫暂停。
但我心里也很清楚，药物的问题记不得，着急只会引发更大的问题。
“我知道……你们也辛苦了。”我声音有些发哑。
“要是需要我帮忙整理数据，或者核对病例，随时跟我说，我尽量抽时间过去。”
“现在不用，你先顾着工厂。”
宋毅然的声音软了下来。
“等我们把调整方案定下来，确实需要你帮忙过目病例，到时候再联系你。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阿姨要是知道你这么拼，肯定也不想看到你累着。”
挂了电话，出租车正好停在甜品店门口。
我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这才推门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