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听到我的话,握着水杯的手猛地一顿,杯里的水晃出几滴,溅在他的裤腿上。
他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似的,下意识地避开我的目光,看向窗外还没停的雨。
我并不急着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而是半蹲在他的面前,一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膝盖上,无声的注视着他。
客厅里的沉默又浓了几分,只有雨声还在敲打着玻璃,像是在催促他给出答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是,你很聪明。”
这几个字出口,就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再也没力气握紧手中的水杯。
我看着他随手将水杯搁在了桌上,闭上眼睛后仰靠在了沙发上。
他抬起手臂遮挡住眼睛,拒绝了和我的眼神对视。
我看着他封闭自我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我以为在缅甸那么久,你已经习惯了那种感觉。”
在没有看到沈妄身穿警服的样子之前,我一直都觉得,他就像是天生的黑暗中潜藏的猎手。
冷静、果决,甚至带着点不近人情的狠劲。
我至今还记得他站在我的身后,将我圈在怀里,握着我的双手教我开枪的样子。
那时他的手很稳,声音也很沉,就像定心丸一样让我熬过了最恐惧的时刻。
我以为他的本性就是那样冷酷无情,可现在我却意识到,我错了。
沈妄不是那样的,那副样子,只不过是他在园区不得不做出来的伪装。
我在园区待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看到了沈妄伪装出来的那一面有多么令人心惊。
在我还没被拐卖到那个园区的时候,沈妄他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他又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呢?
就在我思绪纷杂的时候,沈妄忽然开了口。
“习惯?怎么可能习惯。你知道那种亲手杀死熟人的感觉吗?”
听到这句话我猛然抬头看向沈妄,胸腔内的那颗心脏也开始疯狂跳动。
我有预感,我接下来听到的,会是沈妄埋藏在心里最深的那个秘密。
沈妄的手臂慢慢滑下来,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应该听说过我是怎么进入园区的。”
我眨了眨眼睛,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是正好救了沈督军的儿子才会被带回园区的。当时沈督军身边正好缺人用,就把他留了下来。
就这样,他一点点往上爬,最后变成了沈督军的左膀右臂。
只是,沈妄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我说起这件事呢?
或许是我疑惑不解的目光太过于明显。
下一秒,沈妄便替我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其实我当初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进去的,和我一起的还有一个人,叫……阿哲。他是我的好友。”
当年沈妄不是一个人进去的?
我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那他人呢?为什么我在园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
我话说到一半,看着沈妄眼底的悲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音量慢慢的弱了下来。
沈妄刚刚所说的熟人,不会就是这个阿哲吧?
这个念头才刚刚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下一秒就从沈妄的口中得到了印证。
他看着我,眼中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
“是,我亲手杀死的那个人,就是阿哲。”
即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可是在沈妄亲口告诉我真相的时候,我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远离我,只剩下沈妄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压得我胸口发闷。
“怎,怎么会这样?”
我听到自己开口,用沙哑的嗓音问道。
我实在无法想象,沈妄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扣下那把指向好友的扳机。
“原本我们说好,进去之后表面上装作互不相识,但是私底下相互照应的。”
我静静的听着,安静的等待着沈妄说出那个关键的转折点。
“最开始的时候,我和阿哲的表面功夫做的都很好。我们就算面对面路过,也不会多看对方一眼,只在深夜借着巡逻的间隙,在园区后山的老槐树下交换信息。”
沈妄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边缘,眼神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那段黑暗的日子。
“就在我们马上就要成功获得督军信任的时候,出了意外。阿哲负责看管的那个片区,来了个被拐来的十二岁小女孩,她是被家人误送进人贩子窝的,一直哭着要找妈妈。阿哲心善,想起了他早逝的妹妹,忍不住偷偷给小女孩塞了块面包,还承诺会带着她逃出去。”
我的心都伴随着沈妄的话,提到了嗓子眼里。
“然后呢?”
沈妄扯了扯嘴角:“然后?然后那个小女孩在快要被带走的时候,向阿哲求助了。”
“就是这个举动,引起了张副官的怀疑。”
沈妄的呼吸骤然急促,眼底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他当时直接把阿哲抓进了审讯室,用烧红的烙铁烫他的手,用冰水泼他,逼他说出和小女孩的关系,问他到底是谁派来的,阿哲一口咬死只说自己是可怜孩子,其他的一个字都没说。”
我心里很清楚,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最后的结果绝对不会是沈妄杀了阿哲。
因为一个张副官还不至于把他逼到这种程度。
除非这件事最后惊动了沈督军。
我看着沈妄,缓缓起身坐在了他的身边,和他的手臂紧贴在一起。
离得近了,我才感觉到原来他在发抖。
张副官见问不出东西,便上报给了督军。当晚,他就把我叫到了审讯室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把上了膛的枪。”
沈妄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到似乎有滴晶莹的东西从他脸颊滚落,低落在他的裤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说,我是他亲手提拔的人,要是连身边的内鬼都分不清,留着也没用。今天,我要么开枪杀了他,证明自己的忠心,要么,就是我们俩一起死在那里。”
故事讲到这里,不用沈妄继续往下说,我也能猜到后续的走向。
可我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到这里吧,别再说了。”
沈妄摇了摇头,宛如自虐般,继续将这个故事讲了下去。
“当时审讯室的灯很暗,我只能看到阿哲被绑在柱子上,浑身是血,身上一块好肉都没有。他看到我手里的枪,没有骂我,也没有求我,只是用尽最后力气,对我做了一个口型。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我看着沈妄抬头,偏过头来看着我,那双遍布红血丝的眼睛里是令人心惊的痛色。
“……他,是不是和你说没关系?还是活下去?”
沈妄缓缓点了点头。
“我当时借着骂他做掩饰,靠近他想听听他会给我留下什么遗言。但他说的只有那五个字。活下去,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