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莹笑意盈盈地说：“看来你已经决定好了。”
陈衡握紧手心，良久，他甩下一句硬邦邦的“我去洗手间”后大步流星地离开。
钱莹看着他的背影施施然地坐下，抬手示意服务员：“麻烦帮我上一杯加冰的鲜榨西瓜汁...”
陈衡进了洗手间，粗暴地用冷水铺面，大颗大颗的水珠顺着额头和脸颊利落的线条滑落，滴入领口深处，泅湿了一大片胸膛前的衣服。
猛然关上水龙头，流水声顿止，男生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目被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柔和了眉眼间的锋利。
他啧了一声，真狼狈。
也许是因为知道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什么，陈衡直起腰，抽出纸巾擦干净双手，伤口处锐利的刺痛袭来，他只简单瞥了一眼。
随手扔进垃圾桶内的纸巾上沾染着被晕开的星星点点的红色。
陈衡推开洗手间门，却意外碰见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女生的校服与这里的装潢格格不入，浑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局促之感，像是这里的常客，表情平静。
陈衡的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一种淡淡的违和感袭上心头。
他侧身靠近，就见女生已经熟练地落座于东南一角，那里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三个女生，看样子正等着她回去。
几人正笑着说话，起码从表面上来看并没有问题。
自己似乎有点多心了，陈衡停下脚步，转身向钱莹的位置走去。
“小衡，你回来了，怎么去个洗手间衣服都湿了，妈妈车上有你的衣服，要不要去换一下。”
陈衡眉眼下压，透着烦躁，“不用。”
“也是，”钱莹笑笑，“大夏天的风很快就会吹干，不会感冒的。”
她伸手要拽陈衡的左手，却被男生速度极快地躲开。
暗地里叹了一口气，钱莹面上还是那副带笑的面容，“我不碰，你自己上药。”
陈衡的目光随之落在钱莹递过来的托盘上，从纱布，碘液，棉签，创可贴之类的药物上一扫而过。
钱莹：“你不动，是要我来帮忙吗？”
陈衡和她对视一眼，垂眸，熟练地取出棉签上药。
黑色的睫毛垂落在白皙的皮肤上，低头间那双总是沾染着烦躁的眸子被薄薄的眼皮盖住，黑色发丝柔顺地散落着。
只有这个时候，钱莹才能从他身上看到昔日的一点影子。
他小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的小衡会乖乖地喊妈妈，给繁忙一天的她捶背，给归家的向荣摆拖鞋，而且那时候的他最爱黏着哥哥了，明明有自己的房间，非要和小旭挤在一张床上。
“别看了，我已经长大了，”陈衡手中动作没停，头也没抬，“也不会是你和他期望长大的样子。”
他扔掉沾染碘伏的棉签，熟练地咬下包装袋撕口，从托盘中拿起一张草莓贴纸卷在手指伤口处。
钱莹多看了一会儿陈衡的指尖，随后回神，“我和你爸爸没有想要给你捏造形状的意思，你只要好好长大，健康快乐就好。”
陈衡嗤笑一声。
这话说出来不觉得可笑吗？
“那你老在我身上找过去是什么意思？”陈衡上半身前倾，盯着对面的人，“难道不是觉得过去的那个我更令人怀念，令人喜欢？”
钱莹：“...这根本就不能混为一谈，正常人都会喜欢小时候的那个...”
陈衡眸光一暗，打断对方，“你说的话我根本不在乎。”
钱莹一噎，总是这样，两人见面根本就没办法好好沟通。
她端起西瓜汁，大口饮下，直到觉得自己的心火降下，才重新挂上笑容，顺着对方的话问：“那你在乎什么？”
陈衡定定地盯着她，不说话。
钱莹暗暗咬牙，又是这样一副欠揍的死德性，可惜陈向荣不在，要不然他照照镜子，就能发现不愧是他亲生的种。
“那个女孩知道你在上个学校的事吗？”
她优雅地用刀叉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是全熟的，她总是吃不惯带血的牛肉，那会让她感觉自己在吃生肉，还吃了一大块病菌进肚。
她将盘子递出去，放到脸色难看的陈衡面前，“吃点，满校园跑了一早上你也应该饿了。”
陈衡机械地插起一块牛排，塞进嘴里，放下。
他说：“陈旭一会儿要来吧。”
钱莹吃水果的动作顿住，“你怎么会这么想？”
陈衡拿起手机亮屏看了一眼时间，“我猜他还有十分钟就会到了，你确定还要和我继续打哑谜吗？”
钱莹倏然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笑容，“还是你了解你哥，他确实一会儿就到，还给你买了礼物。”
陈衡：“我会收下。”
钱莹惊喜地说：“我就知道你最心疼小旭了，当初他发烧的时候，你总要挤在他身边探他的呼吸声...”
“不要去找她，我们家的事情和她没有任何关系，”陈衡抬眼，冷冰冰地打断她的回忆，“陈旭一直待在江原市不回去，你们也不放心吧？”
那个她是谁，后半句话又指什么，餐桌上的双方对此心知肚明。
钱莹对上他的眼睛，笑容慢慢敛起，皱眉警告，“他是你哥。”
“是，正因为我知道，”陈衡微扯嘴角，“所以我才没有下狠手不是吗？”
“陈衡！”钱莹终于忍不住了，怒声喊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钱莹的反应一如陈衡所料，他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一张盈满怒火的脸。
面对着她的斥责，陈衡后背靠在椅子上，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倦。
他淡淡地说：“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很好。”
“所以，陈旭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
钱莹怔住了，不是因为陈衡说的话，而是因为他面上那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的孩子什么时候有了这么重的心事？
她认真地审视这个逐渐变得让她感到陌生的孩子。
“我明明已经远离那座城市，我想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想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陈衡说：“只有一年而已，一年的时间你们也不愿意给我。”
正沉浸在对自己懊恼里的钱莹闻言诧异地问：“什么一年？”
陈衡却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他转头看向窗外，“他来了。”
钱莹随着转头，沿着街角走过来一个男生，蓝色衬衣，黑色裤子，干干净净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见到窗户里的人，他用力挥手，小跑着推门进来。
钱莹连忙站起来迎接，“你跑慢点。”
陈旭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脸颊一侧浅浅的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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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乖乖地站好，任由钱莹帮他整理凌乱的衣领，“谢谢妈妈。”
钱莹摸摸他的脑袋，“出汗了，这么热的天你走过来的吗？”
“没有，司机送我到门口的。”陈旭虽然还站着回答，但眼睛早就溜到了一旁男生身上。
钱莹一眼就看见了他的表情，推他一把，“喏，你弟弟在那，去吧。”
陈衡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雪白的盘子，盛放着凉透了的褐红色牛肉看上去就毫无食欲。
耳边传来熟悉的招呼声，他转头。
“衡衡，你也在这里啊，好巧。”
陈衡：“不巧，我也在这里。”
钱莹尴尬地笑，描补说，“你弟弟和你心有灵犀，一下子就猜到你要来这里了。”
任谁都能看出陈衡此时对来人的不欢迎，但陈旭就像没看见一样，像只热情小狗一样扑腾过去坐在男生身旁。
陈衡向外挪，陈旭也跟着贴上去。
陈衡皱眉递出一眼警告，陈旭这才老老实实地坐好。
他飞快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墨蓝色的盒子递给陈衡，“弟弟，礼物。”
陈衡眉头皱得更紧，还不如叫他小名。
钱莹咳嗽了一声，陈衡这才慢慢地伸手接过，随手扔在一旁，看也没看。
钱莹看得直皱眉，正想开口说什么，就见陈旭脸上猛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钱莹：......
“衡衡，你收下礼物是不是就算原谅我了？”
陈衡端起橙汁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不耐烦地放下杯子。
陈旭喜滋滋地，“你不说话那就算答应了。”
钱莹倒了一杯热水放到陈旭面前，插了一嘴，“他原谅你什么，你干什么坏事了？”
陈旭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还秘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还不想听呢。
看着对面两张相似的面孔，钱莹心累的直想叹气。
她这是做了什么孽，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站起身，她说：“我去补个妆，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不许单独离开，尤其是你，小衡。”
陈衡无所谓地点点头，一时半会的他可以忍。
钱莹提着自己的小包，袅袅婷婷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而去，兄弟两个之间好久没见了，应该有很多话要聊吧，她怀揣着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的想象，美美地踱步离开。
正走神间，忽然看到一款熟悉的白色包包，她下意识地看过去。
只见一张不大不小的餐桌上，正对着她的方向坐着一个女孩，一头雾蓝色的长发做成大卷随意披在肩头，明艳的五官上含着笑，此时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钱莹了然地笑笑，果然还是小姑娘啊，年轻气盛的，不过还怪有品味，那一款白色包包是她们公司最近刚刚推出的限量奢侈品，刚一上线就被秒空。
设计确实很亮眼，尤其是眼前的人美包也美，回去就给设计师包个大红包。
米娜收回自己随意扫过的目光，一个路人罢了，她看着正坐在她对面的女生身上。
“怎么样？”
“什么？”
女孩抬头，露出的那一张面容柔软温柔，一缕发丝轻抚耳畔。
赫然是此时本应该待在学校里的江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