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白的手指忽的微曲，眼底掠过一片愠色，抬眼看向吴氏，“祖母如何说？”
吴氏不知为何，儿子好似忽的变得冷淡，却还是实话实说道：“自然是说再看看，并未应下。”顿了顿，见他面上看不出喜怒，顿时也有些拿不准他的情绪，“你不同意？”
谢砚白单手斟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半晌，才闲闲道：“青禾的婚事，我自有计较，你们不要插手了。”
吴氏猛地睁大眼，“这怎么能成，你们非亲非故的，你还能送她出嫁不成？”
谢砚白却将杯里的茶喝了，方施施然站起身，语气闲散：“若母亲不想我谢府被参背信弃义，不守人伦之道，丢了舅舅好不容易到手的阁老之职，最好还是按照儿子所说的做。”
吴氏一怔，见着儿子看似温和实际眼神透着些肃穆甚至有些冷漠的脸，她忽的闪过一个念头，顿时不可思议到头皮发麻，想问又怕彻底捅破这层窗户纸，倒是点醒了他。可一股气恨又从心里横冲直撞的冒出来，几乎逼得她快爆炸，最后只艰涩的吐出一句：“你待如何？”
谢砚白顿了顿，收了笑道：“她不是个物件，你们对她这些安排，从头至尾可曾问过她的意思？这孩子想回江南，待她及笄，儿子会送她回去，只是在此之前，”他敛眉看向吴氏，“我不希望再有人随意安排她。”
吴氏攥住了香桌一角，指节按的发白，总算，总算他还是不打算真的跟温青禾成婚，于是松了口气道：“也好。”顿了顿，也疲惫道：“无事就回去歇着吧。”
谢砚白转身离去，出了院门，长出了一口气。
脑子里蓦的浮现那双在江上被风吹红的眼睛。
其实回来第一日父亲就同自己提起过，已有人递了想结亲的消息，当时他觉得女子一生不外乎想找个好的托付。只是今日清清楚楚的明白了温青禾的心意后，再听到家里这些自作主张的安排，便难免对这丫头心怀恻隐，进而对谢府长辈有些愤怒。
谢俢白应当是知道此事的，他今日分明瞧见了谢俢白望向温青禾的眼神，虽不算炽热，但那分明是一个男人看向女人的眼光。
如今温青禾约莫是不清楚家里这些文章的，若是在相处当中对谢俢白有了好感倒也罢，可若没有，她住在二房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想到温青禾或许会对谢俢白产生好感，谢砚白心里泛出一丝怪异的感觉，谢俢白这般眠花宿柳之人，温青禾可能应付？
他揉了揉额头，罢了，自己既已答应了她，不论她心意如何，且全她顺意就好。
温青禾确实不知晓待自己如母亲般亲厚的何氏，已经向老太太前去问了自己的婚事。她第二日一早起来，只觉得不敢去学堂面对周赞，昨日没有在当时当刻追出去，勇气到了此时便已经消散。
她愣愣的望着床头发呆。
谢湘云已然收拾好了进来催她，“怎么还不起呢，今日夫子可是要考察前日学的为政篇的。”她又压低声音，模仿夫子拖着长腔的调子摇头晃脑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我昨晚临时抱佛脚到了快三更，也不知道现在还记得多少？”
看着温青禾依旧呆滞，才拉她从被子里出来，“快起快起，迟到了要挨板子的！”
温青禾只好打起精神起床收拾好，怏怏的跟着谢湘云上了马车往学堂走。
谢湘云坐在马车里还在不断的温习课文，默背之余抬起头看温青禾，见她还是呆呆，终于问道：“怎么啦？昨天开始就魂不守舍的？”
温青禾抬眼看她，长叹一口气，手托着腮，皱着眉犹犹豫豫的将周赞的事情说出了口。
谢湘云目瞪口呆，“我的天！周赞这个混不吝，也有铁树开花的一天？”
温青禾抬手捂住她的嘴，连忙嘘声：“你小点声！”待谢湘云终于比划着说自己不说话了，温青禾才松开手，闷闷道：“你说我可怎么办啊？眼下他估计还在生我的气，可我……我怎么能答应他呢？”
谢湘云眼睛咕噜噜的转，一把抓住温青禾的手，“你先别管什么别的，你只告诉我，你对周赞，有没有那种喜欢？”
温青禾眨眨眼，艰难的回忆，最终踟蹰着下了自己一知半解的结论，“我把他当我来到京城以后的第一个朋友，自然是无比看重的。”
谢湘云却摆摆手，“不是，你见了他，想拉他的手亲他的嘴吗？”
温青禾瞪大眼，惊恐道：“你说什么呢！我怎会对他有这种念头，你……你哪里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说着脸颊顿生飞霞，脸红的似快渗出血来。
谢湘云哈哈大笑，“你怕什么，别人听不到的。”又压低了声音靠近她，“我是听我姐姐说的，她对我姐夫就是如此，想来男女之间的喜欢，便也是如此了。”
温青禾缓慢的眨了眨眼，理解着谢湘云话里的意思，想象着自己面对周赞，可想拉他的手亲他的……她极快的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那些渗人的画面赶走一般，“那我不喜欢他，我想到那个画面我头皮发麻。”
谢湘云笑的不能自已，捶打着车厢内壁，“笑死我了，你可算是狠狠的下了周赞的面子了哈哈哈哈哈。”
眼看着谢湘云笑的越发猖狂，温青禾连连道：“你别笑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啊！”
谢湘云揩了揩笑出的眼泪，渐渐恢复了平静道：“当然不会，不过，你真的不考虑他吗？周赞这个人虽然不着调，但是这么多年，我也是头一次见他对一个人上心。左右你和大哥哥的婚约也不做数了，何不找个真心待你的人？周赞长了一副好相貌，又和你青梅竹马，将来必会待你不错的。”
这些话，温青禾自然相信，只是她这些日子总想离开这里，偌大京城，她只觉得如浮萍般飘零，没有一处能令她心安。
于是摇摇头，看向谢湘云，郑重道：“你不懂湘云，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京城再好，都不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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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必然要回江南去的。”
谢湘云却怔了怔，抓过她的手，急急道：“你要回去？那我怎么办？”
不怪她反应大，这几年来，姐姐不在，她又不是自小在京中长大的，本身就没什么闺中密友，谢舒云又一贯看不上她，唯温青禾来了以后，她的青春岁月里，才有了一个玩伴。二人几乎朝夕相处，分享所有秘密以及日常，谢湘云对温青禾早已有了深深地依赖。
“京城虽没有你亲人，但是有我呀，我不能令你心安吗？还是有人欺负你？我去替你出头！”
温青禾反握住她的手，“湘云。”她的话甫一出口，自己也有些喉头发涩，“若说我最不舍的人，就是你了，只是……你是知道我的，我如今在这里，真是左右难为，我身上背着谢府三年的照拂形成的道德枷锁，这让我天然的无法抗拒他们对我的安排，可我，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她的眼眶里忽的渗出大滴的泪水，看得谢湘云心里一恸，连忙道：“我明白，我明白的！你别哭，我能不懂你的处境吗？我只是舍不得你，可你若要去追寻自由的生活，我自然是只会为你高兴。”
看着谢湘云的着急神色，温青禾心里一股暖流拂过，擦掉了眼泪，“虽说周赞或许会带我脱离这种困境，可这京中世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我本不属于这里，我害怕哪一天，我就变成了被利用来伤害那些对我好的人的工具。”
谢湘云长叹一口气，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她确实能够理解温青禾的尴尬处境，离开京城，回到那个她能自由呼吸的地方，对她来说，确实称得上是最好的选择。
“好，我支持你。”谢湘云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那你什么时候离开呢？”
温青禾却有些迟疑，半晌道：“砚白哥哥说了，待我及笄，他送我回我。”
谢湘云微微愣怔，“你跟大哥哥摊牌啦？”
温青禾点头。
谢湘云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这样也好，总得把话说开，不然这两个当事人都不清不楚的，算是什么事呢。”
两个人说着话，终于到了学堂。温青禾却未见周赞。
看着空空的座位，温青禾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又暗暗担忧，周赞，是因为生她的气，所以不来的吗？
这个后果，好似更严重吧。
温青禾怀着如此惴惴的心情，结束了一天的课业，直到下学时分，她慢腾腾的收拾着东西，才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嘈杂。
“周赞，我听说你今日起就不来了？”
“我爹说你开秋便要随军拔营了，是不是真的啊？”
温青禾的手指一顿，抬起了头，果然见周赞一身红衣自门外走来，没有搭理旁人的话，一声不吭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目不斜视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同学们素来知道周赞就是这么个脾气，撇了撇嘴，渐渐四散，学堂里便只剩下周赞和温青禾、谢湘云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