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仔细查看后,张铭他们还是发现了一点小变化。
玉米田的部分植株根部,比前天裸露了一些——
少量泥土被雨水冲刷掉,露出了细细的须根。
这说明,林枫家的表层土壤还是有轻微损失的。
但这点损失,放在整个农场的体量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甚至说“林枫家最珍贵的表层土壤基本保住了”,也完全没问题。
可为什么会这样?
张铭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农场,满脸疑惑,目光扫过果园、猪圈、田埂……
很快,他的视线停在了地面上,找到了答案——
林枫家的每一处角落,无论是果园的树下、猪圈的外围,还是农田的垄间,都覆盖着厚厚的杂草。
它们像一层绿色的地毯,把整个农场包裹了起来。
有些地方的杂草甚至长到了膝盖高。
他们以前不止一次跟林枫提过,除了奶牛牧场需要杂草当饲料,其他地方没必要留这么多杂草。
既消耗土壤养分,还影响作物通风。
可林枫每次都笑着摆手:
“有啥关系嘛,又不碍事,开的小蓝花、小黄花也挺好看的。”
所以,整个农场里,只有砖铺的小路周围,会被林枫定期用割草机清理杂草,其他地方的杂草几乎是自然生长的状态。
此刻,这些杂草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
人踩上去,能感觉到脚下的湿润,仿佛有水流要从草叶间渗出来,可低头一看,草丛里又没有明显的积水。
就是这些他们在试验田里“必除之而后快”的杂草,在这场暴雨里,成了农场的“守护者”——
它们拼命吸存了绝大部分雨水,减缓了水流冲刷地面的速度,不仅护住了农田里的作物。
更保住了杂草下方那层珍贵的表层土壤。
想通这一点,张铭赶紧招呼学弟学妹们围过来,指着地面的杂草,详细解释林枫家农场能躲过一劫的主要原因:
“你们看这些杂草,它们的根系盘在表层土里,像一张网一样把土壤固定住。”
“叶片和茎秆又能缓冲雨水的冲击力,还能储存水分。”
“咱们以前总觉得杂草抢养分,却忽略了它们保持水土的作用,这次真是受教了。”
张铭的话音刚落,所有学生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在课堂上学过“植被保持水土”的理论,可真到实践里,却下意识把杂草归为“有害物”。
直到亲眼看到林枫家的杂草在暴雨里发挥的作用,才真正明白“生态平衡”的意义:
那些看似无用的杂草,其实是农场生态里不可或缺的一环。
有个学妹蹲下来,轻轻拨开杂草,看着下面湿润却紧实的土壤,小声说:
“原来不是所有杂草都要清除……林大哥这是用最‘笨’的办法,做了最有效的水土保持啊。”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以前觉得林枫种地“随心所欲”,现在才发现,他看似不管不顾的背后,其实藏着对自然规律的尊重。
余思往皱着眉想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满是困惑:
“那……杂草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他的疑问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刚刚看到的、听到的,几乎和他们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完全相悖。
他们平时接触的农田,老师教的农业理论,都在强调“要尽最大可能清除地里的杂草”。
因为杂草会和农作物争抢养分、空气、阳光和水分,甚至可能滋生害虫。
市面上五花八门的除草剂,也正是为了“消灭杂草”而存在的。
可现在看看林枫家的农场,那些曾经被他们视作“农田祸害”的杂草,却在暴雨里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甚至说它们“拯救了农场”都不为过。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们对“杂草”的认知彻底乱了。
张铭看着身边一脸迷茫的学弟学妹,语气变得格外认真:
“其实,自然界里存在的每一种生物,不管是杂草、昆虫,还是咱们种的农作物,都有它的价值,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关键看放在什么环境里,怎么去利用。”
他蹲下来,轻轻拨了拨脚边的杂草,继续解释:
“咱们试验田讨厌杂草,是因为试验田的目标很明确。”
“就是集中养分给特定的作物,追求单一品种的高产。”
“杂草在这里确实会抢占农作物的生存空间,影响试验数据,所以要清除,这没错。”
“但咱们枫哥家的农场,走的是‘生态路线’。”
“他需要这些各种各样的杂草——有的杂草能固氮,帮土壤补充养分。”
“有的杂草根系发达,能固定土壤、保持水土。”
“还有的杂草开花后能吸引蜜蜂、蝴蝶,帮农作物授粉。”
“这些杂草共同构成了一个小的生态循环,反而能让农场更稳定。”
说到这儿,张铭顿了顿,话锋一转:
“‘生态农场’的概念,很早以前就有了,你们在课本上应该也见过。”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真正能坚持做下来的农场却少得可怜?”
他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怅然:
“很简单,因为等待‘生态平衡’的时间太漫长了。”
“从种下第一棵草、第一棵树,到形成稳定的生态循环,可能需要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
“这期间,农场的产量可能不高,收益也不稳定,很少有人能扛得住这份‘慢’。”
“其实,正确的方向很早就有人指出来了。”
“如果更多农场愿意走生态路线,不光农场本身能可持续发展,周边的土壤、水源、空气,整个区域的生态都会跟着改善。”
张铭的声音轻了些,却带着沉甸甸的无奈:
“可这个世界上,99%的人都放不下眼前的短期利益。”
“他们更愿意用除草剂换今年的高产,用化肥换快速的收益。”
“而不是去‘赌’一个可能需要很久才能实现的、更美好的明天。”
风轻轻吹过,带着杂草和泥土的清香。
学生们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农场,再想起课本里那些关于“生态农业”的理论,第一次真切地明白:
原来农业不只是“种庄稼、收粮食”,更是在和自然打交道。
尊重自然规律,有时候比“改造自然”更重要。
而且,他们也想到了自己——
第一年跟着张铭来林枫家农场帮忙时,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揣着一个“生态梦”。
想亲手打造一个不用化肥、不用农药,完全模拟自然生态的纯天然农场,让作物顺着自然规律生长。
可后来见多了试验田的高产、市场对“快速收益”的追捧,这份初心渐渐被藏到了心底。
直到今天看到林枫家农场在暴雨后的模样,才猛然想起自己最初的心愿。
而眼前的农场,早已悄悄完成了第一步进化——
它不再是单纯“种作物的地方”,而是形成了一个能自我调节、自我保护的小生态系统。
一行人沉默地跟着林枫,慢慢在农场里走,目光扫过挺拔的小麦、挂着水珠的南瓜叶、路边肆意生长的杂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果林边上。
刚靠近果林,就听见一阵热闹的声响:
林枫家的大公鸡正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群大鹅和鸭子,迈着步子在果林里“探索”。
暴雨冲出来的小虫子、落在地上的野果,都成了它们的“战利品”。
整个家禽群亢奋不已,鸭子的“嘎嘎”声、大鹅的“啊啊”声混在一起,尖锐又热闹,甚至在山林间传出了回声。
这份鲜活的生机,让刚才沉重的气氛瞬间消散不少。
张铭看到迎面走来的林枫,当即高高竖起了大拇指:
“枫哥,你家这农场是真的厉害!这场暴雨就是块‘试金石’,谁好谁坏一测就知!”
林枫也笑得眉眼舒展,农场没事,比什么都强。
他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点庆幸:
“我也是第一次觉得,当初回来开农场前,花大价钱请生态规划师做的那套方案,真是太值了!要是没按那方案留杂草、挖排水沟,这次肯定扛不住。”
张铭却摇摇头,眼神格外认真:
“方案再好,也得有人能坚持执行才行。换成其他人,就算拿到一模一样的规划,也未必能像你这样一一做到。”
他顿了顿,指着果林里穿梭的小鸟,又补充道:
“就说那些虫子、耗子,还有到处飞的小鸟。”
“刚开始的时候,它们肯定糟蹋了不少作物吧?换成别人,头疼之下,第一反应就是喷农药、下鼠药,图个清净。”
“可只要农药一用,刚有点苗头的生态平衡就会立刻崩溃,杂草会死,蜜蜂会走,连土壤里的微生物都会被杀死,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旁边的学生们也纷纷点头。
他们还记得,农场刚起步时,经常看到蔬菜叶子被虫子啃得坑坑洼洼,刚成熟的西红柿被小鸟啄得乱七八糟。
那时候他们都急坏了,不止一次劝林枫:
“要不别死磕生态农场了,用点低毒农药,损失能少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