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尴尬余韵还未完全散去，季昀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洗漱完毕。
当他再次走到别院大门前，带着几分不信邪地用力一拉。
吱呀一声，那扇昨夜坚如磐石的门，竟轻飘飘地开了。
季昀：“……”
【昨晚是撞鬼了！还是说姓傅的搞了什么鬼？】
他狐疑地回头，正对上傅凛的目光。
傅凛显然也听到了开门声，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随即又迅速换上无辜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看，门自己开了吧”。
“呵。”季昀冷笑一声，懒得深究，只想离这人远点。
陆柏生已经精神抖擞地等在院中，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之间古怪的氛围。
“早啊，两位。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那眼神在季昀略显僵硬的后背和傅凛神清气爽的脸上来回扫视，意味深长。
“好得很。”季昀的语气带着点欲盖弥彰的火气。
“陆总，说正事，今天上山看选址对吧？我去联系个当地向导。”
专业工作人员已经勘探过山势，选好了酒店地址，但他们还需要去看一眼做最后的敲定。
“不用麻烦。”
傅凛几步走上前，自然地站到季昀身侧，无视对方警告的眼神。
“巨灵山我很熟，我带你们去。”
季昀眉头拧得更紧。
“你认识路？傅总日理万机，还有空记这些荒山野岭？”
语气里的嘲讽不加掩饰。
傅凛神色不变，甚至带了点温和。
“以前在这边小住过一段时间，散心走得多了，自然就熟了。”
江镇这块土地，从前是神魔大战遗址，土地邪气肆虐，遍地焦土，寸草不生。
北面有难民逃荒而来，傅凛见状便施法纳走邪气，还地清明。
自那之后，不断有人前来此处定居，久而久之繁衍成村，村衍成镇。
沛霖神庙日日香火不断，傅凛从前不喜社交，偶尔有空便回江镇隐居，也免其他仙神打扰。
“山里有几处泉眼位置绝佳，溪流走向也适合引流造景。”
陆柏生立刻打蛇随棍上：“哎呀，那真是太好了！有傅总这位‘活地图’，我们事半功倍啊！走走走，事不宜迟！”
他率先迈步，把空间留给后面两位。
季昀被架着，也不好再强硬反对，只能冷着脸，默认了傅凛带路的事实。
【小住？散心？鬼知道是跟哪个白月光来的。】
“我从前不喜欢人烟气，所以喜欢来这里隐居。”
傅凛恰到好处地补充解释，季昀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
巨灵山保留了原始风貌，山路崎岖，青石小径蜿蜒向上。
山涧溪流潺潺，水声清越。
傅凛走在最前，步履稳健，显然对路况极其熟悉。
季昀不想靠近他，故意落在最后面走。
“小心脚下，这块石头有点滑。”
傅凛忽然开口提醒。
季昀步伐一顿，看了一眼脚下布满青苔的石头，默默绕开行走。
傅凛的提醒总是恰到好处，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专门盯着季昀似的。
【一心二用，早晚自己摔个狗吃屎。】
季昀心底诅咒。
“尝尝这个？”
傅凛不知从哪里摘了几颗红彤彤野果，形似覆盆子，却比它要更小些，用矿泉水洗净，递到季昀面前。
“山莓，甜的，解渴。”
季昀瞥了一眼，没接。
“傅总自己吃吧，我怕有毒。”
傅凛也不恼，自己丢了一颗进嘴里。
“没毒，我以前常吃。”
他又摘了几颗，趁季昀不注意，塞进了他挂在背包侧面的水杯袋里。
【幼稚！谁要吃你摘的！】
季昀心里骂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摸向水杯袋，捏起一颗看了看，最终还是没忍住，趁没人注意快速丢进了嘴里。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带着山林特有的气息。
陆柏生回头正好看见这一幕，打趣道：“哟，季总，果子甜吧？”
季昀耳根微热，板着脸：“陆总，专心看路！小心摔跤！”
【话多，小心你俩一起摔。】
傅凛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走到一处陡坡前，极其自然地朝季昀伸出手。
“这段有点陡，拉着我好走些。”
季昀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看看湿滑的陡坡，颇有骨气。
【臭渣男！摔死也不要你扶。】
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绝，傅凛已经一步跨到他下方，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半扶半拖地拉了上去。
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量感如此熟悉，季昀触电般迅速抽回手，连句“谢谢”都吝啬，只闷头往前走。
傅凛看着自己空了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
刚爬到一半，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
山风骤起，带着湿冷的寒意。
很快，细密的雨丝如同银线般飘落，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啧，这山里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陆柏生抱怨着，赶紧从背包里翻找雨具。
刚撑着伞没走两步，雨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细密的银线迅速连成了珠帘。
林间光线瞬间昏暗下来，山路变得更加湿滑泥泞。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陆柏生喊道。
“得找个地方避避！”
傅凛抬头看了看天色，将神识放出去环顾四周寻找避雨处。
“跟我来，前面不远有个山洞，可以避雨。”
季昀此刻也顾不上质疑他为什么连山洞都知道，连忙跟上。
三人七拐八绕，很快就在一处背风的岩壁下发现了一个洞口。
洞口被茂密的藤蔓半掩着，若非傅凛带路，极难发现。
三人狼狈地钻进山洞，拍打着身上的雨水。
季昀身上湿了大半，他将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短袖。
“阿嚏——”
【糟糕，好像有些感冒了。】
傅凛立刻从背包里掏出一盒感冒药递给季昀。
季昀：“……谢谢。”
好汉不吃眼前亏。
季昀虽然不想搭理傅凛，但更不想让自己的身体吃亏。
“傅总外出居然还带感冒药，实在是太贴心了，现在那么贴心的男人极其少见啊，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能和傅总在一起。”
陆柏生见缝插针地夸赞傅凛。
毕竟文砚交代过了，要不留余力的助攻神尊大人。
季昀取保温杯的动作一顿，嘴角抽了抽。
【要不要夸得那么浮夸啊。陆柏生不会是看上狗东西了吧？】
季昀默默吞下药，目光悄然在二人之间流转。
傅凛：……
他瞪了一眼陆柏生，后者却朝着他眨了眨眼。
神尊大人，我夸得好吧？
【哟，还眉目传情上了。】
季昀将水杯盖重重盖上，冷着脸把水杯放回背包里。
傅凛：……
他这回真是无妄之灾啊！
“听说陆总和未婚妻婚期将近？”
傅凛淡淡开口，状似不经意地提出。
“啊？”陆柏生傻眼，嘴角的笑意凝固。
不是，他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妻？！
傅凛斜眼看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威胁。
你没有也得有。
陆柏生读懂眼神，虽然不懂为什么，但还是默默认下这名未婚妻。
“哈哈，是啊，到时候请二位喝喜酒。”
神尊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深意。
季昀挑挑眉，淡淡应了一声。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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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凛松了一口气。
……
没人想到雨会越下越大，季昀望着洞外的瓢泼大雨出神。
当初他和傅凛坠崖时也是遇到这样的大雨。
季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傅凛。
傅凛的表情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知道季昀在想什么。
他默默往季昀的方向挪了挪，想要更靠近一些。
但季昀却直接站起身，走到了对面坐下。
【哼，离我远点。】
傅凛抿了抿唇，生生克制住想靠近季昀的冲动。
现在硬凑过去，只怕会让季昀更厌恶他。
陆柏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骤然变化的气氛。
他看看望着洞外出神的季昀，又看看低着头仿佛在极力压抑什么的傅凛，聪明地选择了闭嘴，默默掏出保温杯喝了口水，假装自己是个隐形人。
山洞里只剩下哗哗雨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季昀像是终于从回忆的漩涡中挣脱出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点鼻音。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好难过。】
【他是雨神吗？为什么他在的时候总是下雨。】
傅凛几乎是立刻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季昀微红的眼眶。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脱口而出。
“很快，山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你冷吗？”
他下意识地又想脱外套。
“不冷。”
季昀生硬地打断他，别开脸只盯着洞外白茫茫的雨幕，仿佛那雨幕里藏着什么答案。
陆柏生适时地插话，试图缓和气氛。
“咳，正好，傅总，您刚才说山里有几处泉眼溪流可以用？趁着避雨，给我们详细讲讲呗？”
他巧妙地把话题引回了公事上。
傅凛深深看了季昀僵硬的背影一眼，压下心头的翻涌，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项目上。
“好，不止山泉，还有……”
傅凛的声音在山洞内回荡，他的语速不疾不徐，介绍着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泉一井，仿佛他就见证过这座山的生长似的。
季昀虽然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
他依旧看着洞外的雨，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傅凛说的每一个字。
山洞外，雨声依旧磅礴。
山洞内，一个在固执地讲，一个在别扭地听，还有一个在津津有味地看戏。
直到傅凛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洞内再次陷入短暂的安静。
洞外的雨小了些，正斜斜地飘着。
季昀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的。
“雨好像小点了。”
他走到洞口，伸手试了试雨势。
“走吧，趁天没黑透，赶紧下山。”
【再不下山，这家伙估计真得发烧。】
季昀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傅凛。
傅凛眼底的光亮了一下，迅速应道：“好。”
陆柏生收起保温杯，笑眯眯地跟上：“走走走！季总发话，立刻行动。”
三人打着伞重新踏入细密的雨帘。
山路依旧湿滑，但气氛似乎悄然发生了某种变化。
傅凛依旧走在前面带路，依旧会适时提醒小心脚下，但季昀没有再刻意拉开距离。
他只是沉默地跟着，目光落在傅凛被雨水打湿了一片的肩背上，眼神复杂难辨。
【这路真难走。】
【这白痴怎么伞都打不好，后背湿了那么大一块……】
【回去感冒发烧烧死你。】
【好烦，我为什么要管他是死是活？】
傅凛听着身后断断续续的心声，感受着那不再充满尖锐敌意的沉默，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勾起。
山路蜿蜒，雨雾朦胧。前路尚远，但某些冰封的东西，似乎正随着这山雨，悄然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