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噩梦,没有血腥,也没有林靳棠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醒来时,窗外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在房间里投下一片朦胧的暖意。
她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骨子里都透着一股舒坦劲儿。
下了楼,偌大的客厅里空无一人。
只在冰箱门上,贴着一张字条。
是爸爸秦建国的字迹,遒劲有力,却又带着几分匆忙。
“烟烟,爸爸去厂里了。厨房锅里有蛋炒饭,醒了记得吃。”
秦水烟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张字条轻轻揭了下来。
她走到厨房,揭开锅盖。
一股浓郁的饭香混着蛋香,扑面而来。
锅里,是满满一锅金灿灿的蛋炒饭。
米饭粒粒分明,均匀地裹着金黄的蛋碎,还点缀着翠绿的葱花。
是她最喜欢的,只放蛋和葱花的炒饭。
秦水烟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又软又暖。
她盛了一碗,又从橱柜里取出一小块红方腐乳,就着炒饭,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吃完,她又将碗筷洗得干干净净,放回了原处。
看了一眼窗外,日头正好,不算毒辣。
她从门边的立式衣帽架上,取下一把墨绿色的遮阳伞。
拎上自己那个小巧的牛皮手提包,慢悠悠地出了门。
一九七三年的沪城,自有它的热闹。
街上,是成群结队的“永久”和“凤凰”牌自行车,叮叮当当的车铃声此起彼伏。
行人大多穿着朴素的蓝、灰、绿三色衣裳,的确良衬衫和绿军装是街上最时髦的风景。
墙上还刷着红色的标语。
秦水烟撑着伞,一身裁剪合体的连衣裙,在这片朴素的底色中,显得格外扎眼。
她熟门熟路地穿过两条街,来到一栋不起眼的两层小楼前。
门口挂着一块木牌。
“沪城知青下乡办公室”。
她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光线有些暗,弥漫着一股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靠墙摆着几张掉漆的木头桌椅,桌上堆着厚厚的表格和文件。
整个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正靠在椅子上,端着一个搪瓷杯,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纸。
听到推门声,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句。
“做啥?”
秦水烟走过去,将阳伞收好,放在桌边。
“你好,我来报名。”
那女人这才放下报纸,抬起头,懒懒地扫了她一眼。
当看清秦水烟那张过分明艳的脸,和那一身料子考究的行头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报名?”
“报什么名?”
秦水烟淡淡开口,声音清脆。
“知青下乡。”
这话一出,那女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手里的报纸也放下了。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秦水烟。
“你说什么?”
“你要下乡?”
秦水烟点了点头。
“是。”
女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她拿起桌上的一支钢笔,在指尖转了转。
“叫什么名字?”
“秦水烟。”
女人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
“秦……水烟?”
她的语调变得有些古怪,重复了一遍那个姓氏。
“姓秦?”
“你跟红星纺织厂的秦建国,什么关系?”
秦水烟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是我爸爸。”
“啪嗒。”
女人手里的钢笔,掉在了桌上。
原来是秦厂长的千金大小姐。
她心里的那点嘀咕,瞬间就炸开了锅。
这大小姐是脑子有毛病?
她那两个双胞胎弟弟,不是去年就考上军校了吗?
按照政策,军人家属是有优待的,她根本就不需要下乡。
别人挤破了头想留在城里,她倒好,上赶着去乡下吃苦。
对了……
女人忽然想起来。
上个月,整个纺织厂系统都在传,说秦厂长的这个宝贝女儿食物中毒,在市医院住了大半个月。
难不成……
是真的吃错了药,把脑子给吃坏了?
中年女人再看向秦水烟的眼神,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那眼神里,混杂着同情、惋惜,还有一丝看傻子似的怜悯。
秦水烟自然不知道对方心里已经上演了一出大戏。
她只是看着那女人怪异的脸色,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然后,她用那娇娇柔柔,却又带着一丝不耐的嗓音开口。
“我只是觉得在家里待着无聊,想下乡去历练一下。”
“请问,名签在哪里?”
女人被她的话噎了一下。
历练?
她看了一眼秦水烟那细皮嫩肉的脸蛋,还有那双连碗都没洗过的纤纤玉手。
去乡下历练?
怕不是去给乡下的蚊子改善伙食的。
她心里腹诽着,但手上还是从一沓文件里,抽出一张报到单,推了过去。
“喏,签这里。”
她用笔敲了敲签名栏。
“不过小姑娘,我可得提醒你。”
“这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你这一旦签了字,档案转下去,再想回城,那可就难了。”
“我可见多了,不少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女娃娃,一下乡就哭天抢地,闹着要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