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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亲个嘴

作者:黄金圣斗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早上六点。


    伏天的暑气混着潮味扑过来,时钦弓着腰在锈迹斑斑的铁铸下水道盖旁刷牙,嘴里泡沫还没吐净,就听见身后三轮车的吱呀响。


    他快速漱完口,牙刷插杯里,捧着杯子先把东西送进屋,出来才冲使劲推三轮的大娘比划了下手势。


    屋前路面坑洼,散落着废品零碎,墙角还堆着两摞捆好的纸壳和几蛇皮袋瓶瓶罐罐,三轮车难挪。


    他右脚发力,尽量不让左脚承重,咬着牙把三轮车推到外面路边,歇了口气才转身去帮忙运纸壳和瓶瓶罐罐。


    大娘在边上乐呵,先冲他摆摆手,又双手比划起来,扭头往屋里指了指,示意时钦锅里有早点,吃完再去上班。


    “知道了。”时钦点头,顺着大娘指的方向看过去。


    门敞着的破瓦房里,桌椅有年头了,磨出了包浆,洋灰地扫得还算干净,可架不住捡回来的杂物堆满角角落落,连门口都得侧着身过,显得又挤又乱。


    他在这儿住满三个月了,收留他的大娘叫赵萍,是个寡妇,聋哑人,没有孩子,天天靠拾荒过日子。


    赵萍想起什么,攥住时钦胳膊往屋里拉。


    相处了三个月,时钦还是不太能完全看懂她的手语,但知道这是有东西要给他看。他以为赵萍又捡到什么稀罕物件,想让他估下价,结果是个旧床单包起来的大布包。


    打开一瞧,里面是秋冬款男装,长袖长裤叠得整整齐齐。赵萍拿起一件起了球的红色连帽衫就往他身上比,边比边冲他竖大拇指,又指指门外的天。


    时钦一下就看懂了。赵萍是说,这衣服他穿上好看,等天凉了正好能穿。


    等赵萍蹬上三轮,他望向那瘦小身影,心里盘算着得捞笔大的,给这苦命女人买个房吧,挺可怜的。


    六点半的日头没那么灼人。


    郊区车少,时钦骑着电驴,满脑子想的是能不能克服对同性恋的恐惧。要捞笔大的,势必得做出点牺牲。


    牵手应该没问题,能克服。


    他倏地记起,高二体育课上跟周砚有过几回肢体接触,最无语的一回是眼瞎直接摔进了周砚怀里,周砚还伸手抱了他。倒没多反感,只是兄弟沈维在他看片不起反应时,拿这事打趣过,问他被男生抱的滋味爽不爽。


    现在想想真傻逼啊。


    那年周砚还没给他写情书,他自己也早忘了器材室那一抱,就沈维犯贱,在情书出来后把这陈芝麻烂谷子的小插曲翻出来,笑话他会被同性恋“传染”,他不痛快才转头去找周砚的碴,气急了甚至撕过人家作业。


    要不多给点甜头补偿一下吧。


    没准周砚一高兴,立马给他五百万!


    那亲嘴……一脑补那个画面,时钦瞬间眉头紧皱,腮帮子都绷了起来,险些作呕,紧忙捏住刹车靠边停下,手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才好受些。


    他抬头瞟了眼不远处的红灯,又低下头踢走脚边的小石子,没法想象和周砚亲嘴的画面,太惊悚。


    算了算了,能捞多少是多少,有些事真勉强不来。


    然而醒悟后的时钦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好几天,别说周砚了,那辆黑色大奔的影子都没出现过。


    亏他做足心理准备,开场白在心里翻来覆去酝酿了好几个晚上,还天天给自己洗脑,洗到后来,比牵手更进一步的拥抱、亲脸,都勉强能接受了。


    就是他妈的,周砚人呢?!


    *


    出伏这天,轮到时钦第一次替班巡逻,不巧搭档是陶辉,两人各管一栋楼,巡逻完得回值班室登记。


    “赵伟,你不是想适应吗?两栋楼都交给你了。”陶辉丝毫没客气,“结束给我打电话,我去岗亭帮你值班。”


    替班时岗亭暂时关闭,车辆走东门,不需要有人值班。


    时钦早看出陶辉想偷懒,正巧自己要去那家科技公司碰碰运气,还是那句话,犯不着跟傻逼计较。


    一个多星期观察下来,他也摸清了李亮和张洋都知道的内情:轮到陶辉值夜班,王广强就一定会在。


    除了周砚,时钦看见同性恋就恶心,估摸陶辉和王广强有一腿,这阵子一直避着俩人,生怕被传染什么脏病。


    等陶辉一滚蛋,就直奔写字楼。


    他一门心思想找到周砚,赶紧脱离现状,也能跟赵萍撇清关系,免得真把他当儿子,给他找麻烦。


    赵萍这女人太犟,活该命苦,全自找的。前两天崴了脚,蹬三轮都费劲,却硬撑着非要出去捡垃圾,他瞧着就心烦。


    可惜周砚不在A栋楼里。


    时钦看到了那家互联网科技公司,在园区里规模算大的,足足占了两层楼,主攻的是AI医疗领域。


    他一个新来的保安,到底没敢直达,先坐电梯到十九层,再绕消防通道上二十层,到了门口也只敢探着脑袋偷瞄,看里头那群体面的上班族人来人往地忙,没一个是他想见的人。本来按规矩,巡逻就不能随意进别人公司,整层包下来的更没必要往上凑。


    巡逻完A栋,时钦左脚有点不舒服了,进了B栋便彻底没了精神,磨磨蹭蹭打酱油。要说这趟巡逻有什么收获,只捡着几个别家公司扔的废纸壳。


    他皱着眉把折好的纸壳搂在怀里,太阳晒得人犯懒,脚步慢悠悠的。


    路过垃圾桶时,忽然觉得自己也像垃圾,心里那点嫌弃全冒上来了,胳膊一扬就把纸壳甩到地上,屁用没有还占地方,捡它干嘛?这一捡就是一辈子怎么办?


    可刚迈出去两步又顿住,赵萍那脚崴了还能捡多少?那么瘦小的身板哪儿抢得过老头,还又聋又哑的,真吵起来连个声都发不出,只能让人欺负。


    “操,真成拾荒的了。”时钦不情不愿转回去,弯腰吃力地把纸壳重新折好,别扭地夹紧在腋下,另只手掏出手机给陶辉打电话。


    等回到岗亭,里面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显然陶辉仗着有王大嗓门撑腰,变本加厉地偷懒。


    浑身的汗把制服浸得发黏,时钦随手将纸壳扔在角落,抓起桌上的空塑料瓶,在桌旁的饮水机前接满水,仰头“咕咚咕咚”喝得急,水顺着嘴角往下淌进脖子里也顾不上擦,喝完一屁股坐下,往椅背上一瘫,力气像被抽干了。


    他现在不骂跟他对着干的老天爷了,一不顺心就把火撒在周砚头上,骂来骂去,最后总绕回那句车轱辘话:


    你个闷骚货,老子现在让你喜欢了,给个痛快行不行!


    周砚你大爷……时钦心里碎碎念骂着,空调刚开,凉风还没吹出来,他只能扯着领口来回扇风,一摸脑门全是黏糊糊的汗,连脸颊也热得发烫。


    还没等这股热劲缓下去,他眼尖瞥见电脑监控里钻出来一辆黑色奔驰,看那车身线条,分明是S系。


    车是往外开的,监控里看不清具体型号,时钦现在对奔驰特敏感,当即打开左侧窗户,头还没完全探出去,就见那辆车正好在他眼跟前被道闸拦停,紧接着主驾车窗降下,那张他“朝思暮想”、在心里臭骂了无数遍的脸,就这么撞进了眼里。


    他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整个人都木愣愣的,直到对方开口打断他的视线,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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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收费吗?”


    “啊?”时钦懵了瞬,慢半拍反应过来:周砚换了辆没登记过的车,超时得收费。


    他伸手指着窗玻璃右下角贴的二维码,急忙说:“直接扫这码,多少钱里面有显示。”


    “谢谢,我付现金。”


    “……”时钦又一懵,只见周砚从中控区拿出钱包,打开后取出一张崭新的十元纸币,递向他。


    也就是在周砚抬臂递钱的间隙,他瞥见对方衬衣袖口露出的那块朗格表,看着低调,但价值不菲。


    他忘了队长刘建国“尽量别收现金”的叮嘱,忘了自己满头的汗、嫌热抓乱的头发,脸颊还红扑扑的,透着狼狈。


    接过钱后,他机械地在岗亭里操作,满脑子就一个念头:许聪没说错,周砚那气质真是,真是他妈的大变活人,居然还对他说“谢谢”,活见鬼。


    所以周砚故意付现金,是认出他来了却害羞抹不开面,想借这招跟他搭话,等他主动递台阶呢?


    这闷葫芦,怎么好像比上学时更闷骚了。


    停车费十元正好,时钦把钱放进抽屉,心里暗戳戳还挺得意,为自己所占的上风。他准备给机会,没成想奔驰那车窗竟关上了,车头正微微往前挪,眼看就要开出去……


    操,这是闹哪出?


    时钦手忙脚乱扒到窗前,探头急声喊:“那个,周砚啊!”


    车停了,车窗又缓缓降下来。他盯着老同学没什么表情的面瘫脸,自己本就热红的脸,这会儿又急得添了层艳色,红得更厉害。一时琢磨不透对方的心思,他干脆直接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嗯。”迟砚没提自己改了的姓氏,只是看着昔日的老同学,简短问时钦,“有事吗?”语气斯文礼貌,像对待普通的陌生人。


    “……”知道还他妈踩油门要走?


    时钦脑子一下子更乱了,所以周砚其实早就认出他来了?就没打算跟他搭话,还对他视而不见?


    不应该啊,许聪不可能会乱说。


    岗亭里的小保安正愣着神,头发像鸡窝,脸蛋红得过分,颈间那颗小痣旁还挂着滴汗。似乎没耐心在这里耗下去,迟砚开了口:“没事的话——”


    “你等等!”时钦喊出声,酝酿许久的开场白到底是没用上。


    他下意识摸了摸接近残废的左腿,心一横撑着桌沿起了身,一瘸一拐走出岗亭,站在车旁咬牙对车里的男人说:“周砚,老同学一场,你请我吃,不是,我请你吃顿饭呗?”


    操,怎么还嘴瓢了!


    迟砚沉默着,目光扫过时钦微跛的左腿,眼锋一垂一抬,目光就落在了时钦脸上,他微一点头:


    “好。”


    闻言,时钦没忍住“啊”一声,眉梢都往上挑了点,满脸意外,合着这闷葫芦是在玩欲擒故纵?


    不能在岗亭前多耽搁,他忙不迭指挥:“那什么,你先开去外面路边等我,我这上班呢,被拍到不好,我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车窗就被关上了,奔驰径直开了出去,老同学没给他半点反应,倒还跟以前一个样,古怪得很。


    什么玩意儿啊。时钦瞧过去,扫了眼车屁股的“S450”标,心里默默算着价格,落地一百多万,差点意思,之前那大G呢?


    他撇撇嘴,这闷葫芦搞什么把戏,多说两句话能死是么?


    真要显摆,就拿出点诚意来,今晚请他上米其林餐厅大吃一顿,再砸个几百万现金,他就勉为其难亲个嘴。


    等道闸降下后,时钦心里一紧:操,不会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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