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瞬间传染了整个军队。
原本拥挤不堪的阵型彻底乱了。
人们互相推搡,互相踩踏,只为了能离那个恐怖的瓮城远一点。
战马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将主人掀翻,然后发疯似的在人群中冲撞。
攻势,在顷刻间瓦解。
所有守军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城下的惨状。
看着那些之前还不可一世的敌人哭爹喊娘地溃逃。
溃兵的洪流冲垮了突厥人的所有阵型。
就在他们自相践踏,鬼哭狼嚎之际,大地开始剧烈震动。
那是千军万马的奔腾!
地平线的尽头,一面巨大的李字帅旗撕开烟尘,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凉州军主力,到了!
黑色的铁甲洪流从突厥大军的背后狠狠撞入,腹背受敌的突厥人彻底崩溃了。
他们丢掉武器,扔掉尊严,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一场围剿,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瓮城墙头,李岩拄着巨斧。
看着远方那场毫无悬念的杀戮,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
他身后的幸存者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们赢了,用一个几乎被放弃的堡寨,硬生生顶住了突厥主力数个时辰的猛攻,甚至在援军到来前。
就已凭一己之力击溃了敌人的攻势。
这是足以吹嘘一辈子的战绩。
……
当李孝恭策马来到这座小小的堡寨前时。
饶是他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尸山血海。
堡寨的外墙几乎被打烂,插满了箭矢,墙下堆积的尸体比墙还高。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臭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人的鼻腔。
尤其是在那瓮城入口处。
一个巨大的焦黑深坑格外醒目,周围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李孝恭的目光扫过城头,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
那人身上插着好几支箭,作战服被血痂糊成一块硬邦邦的黑红色铁板。
手中拄着一柄还在滴血的巨斧。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扑面而来。
李孝恭翻身下马,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走到那人面前。
“此地由你指挥?”
李铁柱闻言,顿时一愣,随后连忙看向身边的李岩。
李岩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硝烟和血污弄得看不清面容的脸。
“锐什营,什长李岩,参见将军!”
什长?
李孝恭的瞳孔猛然收缩。
但他万万没想到,守住这座必死之堡,甚至用打崩了突厥先锋的,竟然只是一个最低级的军官。
一个什长,手下最多十个人。
可这个堡寨中最少也是一百多人,李孝恭再次审视李岩,似乎想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可李岩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量。
“做得不错。”
良久,李孝告只是淡淡地吐出四个字。
“传令下去,肃清战场,救治伤员!”
……
夜幕降临,肃杀的军营里燃起了无数篝火。
血腥味依旧浓得呛人,就算是大风也吹不散。
后方一处偏僻的营帐内,几道身影围着一盆炭火,气氛有些古怪。
李铁柱赤裸着上身。
一个老军医正骂骂咧咧地帮他拔出身上的箭头。
李铁柱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不是他的身体。
“老大,咱们这次……是不是玩脱了?”
钱串子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那是他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战利品。
可此刻他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充满了担忧。
“那李孝恭看你的眼神,跟看个死人一样。”
吴元坐姿笔挺,双手拢在袖子里,声音阴测测的。
“功高震主,亘古不变的道理,一个什长,干了将军的活,打了将军都未必能打赢的仗,你让那位河间郡王,脸往哪搁?”
李铁柱顿时有些恼火,虽然在疗伤,但还是闷声道。
“怕个鸟?功劳就是功劳,谁也抢不走!大不了不干了!”
“不干?”
吴元冷笑:“你以为这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咱们的命,从踏入军营那天起,就不属于自己了。”
王笑林始终没说话,只是在角落里磨着他的短刀。
王烈火和李萧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老大,那手雷的事……”李萧山压低了声音。
李岩终于开口了,他拿起一件干净的衣服披在身上,遮住了背后狰狞的伤口。
“李孝恭不会动我们。”
“至少,现在不会。”
“他不动,不代表别人不动。”
吴元提醒道:“今天下午,我看见将军的亲卫在偷偷搜集那些爆炸后的弹片。”
李岩笑了,火光映照下,他的笑容有些渗人。
“那就让他们看。”
“他越是好奇,咱们就越安全。”
第二天,关于堡寨的战报就如同插上了翅膀,传遍了整个凉州大营。
版本越传越离谱。
有人说,什长李岩是天神下凡,撒豆成兵。
有人说,他会呼风唤雨,召唤天雷。
更有人说,亲眼看见他身高三丈,青面獠牙,一口能吞一个突厥人。
锐什营的营帐,一下子成了整个军营的焦点。
李岩等人干脆闭门不出,可麻烦还是主动找上了门。
一名传令兵来到帐外,高声喊道:“锐什营什长李岩何在?”
吴元掀开帐篷帘子,皱眉道:“何事?”
“将军有令,锐什营众人,随我前往帅帐。”
吴元眼中精光一闪,李岩自然也听到了动静。
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而已。
很快,一行人跟着传令兵,穿过戒备森严的营地。
李岩走在最前,步伐沉稳,可他眼角的余光,却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
从堡寨活下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今天这一趟,是赏,也是罚,是机遇,更是考验。
帅帐门口,两列亲卫甲胄森然。
传令兵通报后,厚重的帘子被掀开。
一股混杂着皮革,熏香与权势的威严气息扑面而来。
帐内灯火通明,几道身影分坐左右。
李岩的目光一扫而过。
主位之上,身形魁梧、不怒自威的,正是李渊。
他左手边,是长史裴寂与司马刘文静。
右手边,则是脸色依旧有些难看的河间郡王李孝恭。
但李岩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李孝恭身侧那位年轻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