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溪推开重症监护室的门，放轻脚步，走到床边。
盛青山躺在病床上，唇色浅淡，胸口嵌着数根维持生命的管线，她的右腿自大腿中部以下，被包裹在一种半透明的生物修复凝胶里，红发披散在床上，失去往日的光泽。
她安静地躺着，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经历一场并不安宁的梦。
纪溪深吸一口气，眼圈泛红。
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握住盛青山的手，指尖有些凉，经年累月的训练让她的虎口和指腹都带着粗糙的厚茧。
似乎是感受到了触碰，盛青山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西西？”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气音。
强忍的眼泪随着她的轻唤落下，纪溪喉间哽咽，手上却不敢用力，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我早就说了，那些事交给别人，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一走就是两个月，好不容易听到你的消息，结果你差点！盛青山！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盛青山看着她，舍不得移开视线，目光克制又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温热的泪一颗一颗砸在盛青山的心上，动了动被她握住的手指，想要帮她擦去脸上的泪，
“别哭……我这不是没事吗？”盛青山扯了扯唇角，轻声开口。
“都要截肢了还没事，那怎么才算有事？！”
纪溪低声吼道，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看着盛青山苍白虚弱却还在努力安慰她的样子，心里又气又疼，偏偏又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用力回握盛青山的手，又迅速松开，怕弄疼她。
“疼不疼？”
纪溪的视线落在她的右腿上，心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盛青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里闪过一瞬黯淡，快到无法捕捉。握紧纪溪的手，盛青山挑起眉梢，无所谓地笑着，
“用了神经阻断剂，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痒。真没事，你知道的，义肢会比原身更坚固，也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就是隔几年需要维护一下，也没什么。”
纪溪知道，以目前的医疗水平，只要大脑没有受到破坏，只剩一口气也能救活。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疼。
纪溪握着她的手，轻轻卷起病号服的袖口，看着她手臂上已经淡去的疤痕，哑声道：“这是最后一次吗？”
对上那双通红的凤眸，盛青山沉默片刻。
“西西，我不会骗你。”
女人轻叹一声，眼神里带着无奈的温柔。
纪溪紧咬牙关，情绪几乎失控，“这次是腿，下次呢？下次是什么地方？你一定要一次次把自己置于险境吗？你做得已经够多了！盛青山，你该有自己的生活！”
盛青山看着她为自己担忧动怒的模样，心脏像是浸泡在酸涩的海水里，胀痛难言。眼眸弯起，盛青山放轻了声音，
“总要有人去做。云舒不行，我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姥姥年纪大了，我要保护她们。”
“你还有我啊！”纪溪胡乱抹去脸上的泪，声音发闷，“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就算我一个人做不到，我可以去找我姐还有姥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姥姥把你当自家小孩，你有什么事，是我们不能插手的？”
alpha带着哽咽的质问让盛青山哑口无言，那句“最好的朋友”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碾磨。
盛青山眨去眼角湿意，抬手轻碰她的脸颊，“西西，别想这些事了。你月底就订婚了？不知道我那个时候能不能出院，有点可惜呢。”
纪溪抓住她的手，瞪着她，“那你就不要乱跑啊！订婚没关系，结婚你要是还缺席，咱俩就完了！”
“哈哈，放心。”盛青山轻声承诺，目光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眷恋，“我不会错过你的婚礼。”
指尖被她的体温暖热，盛青山明知不该，却还是按捺不住心底那股冲动。
“你们现在好吗？”
“什么？”纪溪很快回过神，“好啊，我们一直都挺好的，以前的事也说开了，一切都好。”
“那……”盛青山握住她的手，干涩的喉咙有些痛，
“她对你好吗？”
纪溪睁大眼睛，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八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姐呢！你睡会，我去看看云舒，你快把你妹吓死了知道吗？”
掌心里的温暖骤然抽离，盛青山蜷起手指，声音弱了下去，“她胆子小，我让姥姥别告诉她，不知道她怎么找过来的……”
纪溪把她的手塞进薄被里，听到这话又弹了她一下，没用力，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这种事你要是瞒着我，我得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知道她胆子小，就少干危险的事！”
盛青山笑了笑，一阵疲惫感袭来，眼皮变得沉重。
意识模糊间，她恍惚看见纪溪俯身替她掖好被角，几缕发丝扫过她的脸庞，带着熟悉的茉莉花香。
……
纪溪出来后，长廊上只剩下程诺。
“云舒呢？”纪溪上前牵住她的手。
“去找医生了。”
程诺抬眼看到她通红的双眼，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她怎么样？”
纪溪摇摇头，抱住她，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手上、胳膊上都有伤，身上大概也不少，我没敢动她……上次见她躺在病床上，还是胸口那一刀，当时我就让她别干了，她要是听我的，现在也不会……”
程诺抬手轻抚着她的后背，语气听不出情绪，“别担心，医疗技术这么发达，装上义肢不会影响生活的。”
“不一样……”纪溪在她怀里摇头，“她本来不需要受这么多苦的。”
程诺没再说话，只是一下接着一下轻拍她的背。
没过一会，盛云舒从走廊尽头走出，同行的还有一位气质雍容的陌生女性。
程诺没见过，但看眉眼也能猜到——
盛家臻，盛青山和盛云舒的母亲。
盛家臻快步走近，那双多情的眼眸此刻充满忧虑，“小溪，麻烦你了，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只是青山她…”
感觉到衣服被扯了扯，盛家臻的视线扫过一旁的程诺，及时改口，“……你们俩从小玩得就好，云舒说这种事不跟你说不合适，麻烦你跑一趟了。”
“盛姨，您说什么呢，青山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什么麻不麻烦的。”纪溪牵着程诺的手，“盛姨，这是我的未婚妻，程诺。”
程诺微微颔首，“盛姨，您好。”
盛家臻这才将目光完全放到程诺身上，眼尾微微上扬，眼神里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审视。
她上前一步，自然地拉起程诺的手，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好孩子，总听云舒提起你，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在这种地方，见面礼阿姨下回补给你。”
程诺抬起眼，视线和盛云舒相撞，旋即不着痕迹地移开，对着盛家臻露出浅笑，“您太客气了，我也常听姐姐提起您。眼下最要紧的是青山姐平安，您不要太忧心，保重好身体，才能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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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渡过这段日子。有需要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盛家臻握着她的手顿了顿，指腹不经意摩挲着她的手背，“倒是个体贴懂事的好孩子，小溪眼光不错。”
纪溪笑了笑，只是因为担心盛青山，脸上的笑意很淡。
“妈。”盛云舒适时出声，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马上就要手术了，我们进去看看姐姐吧。”
盛家臻这才松开程诺的手，歉意地对着两人开口，“小溪，那你们先回去吧，等青山手术结束，我再通知你们。”
纪溪欲言又止，视线落到程诺身上，刚要点头应下，忽然听到程诺的声音：
“盛姨，我们今天没事，就在这等青山姐手术结束吧。”
“这，太麻烦了，你们……”
“没关系的。”程诺握住纪溪的手，黑眸弯起，“我们现在离开也不安心。”
闻言盛家臻没再推辞，和盛云舒走进病房。
等到只剩她们，纪溪捏了捏她的手指，小声道：“对不起……”
准备了那么久，结果生日当天却在医院待着。
纪溪知道程诺那么说是为了自己，心里愧疚更甚。
程诺摇了摇头，靠在她的怀里，轻声开口，“生日每年都有，不急这一回。你最重要的朋友躺在手术室里，你怎么可能安心陪我过生日呢？姐姐，我没那么不懂事。”
她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强求纪溪把她放在第一位。
听到她这么说，纪溪更难受了，蹭了蹭她的脸，“对不起，我们重新找个时间，我补给你好不好？”
“好。”
程诺在她怀里安静地靠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指尖轻轻拂过纪溪微红的眼角，拭去那一点未干的湿意，“不要难过了，她会没事的。”
纪溪握住她的手贴在唇上，“嗯，我相信。”
……
手术进行七个小时，在确定神经元接驳成功后，盛青山被推出转入加护病房。
纪溪也放下心来，跟盛家臻打过招呼后，带着程诺离开了。
艺术馆还没闭关，但两人都没有心情去参观。
回到家后，03敏锐地察觉到程诺情绪不佳，十分有眼力见地把蛋糕放在桌上，然后躲到角落里。
但程诺没什么胃口，轻轻挣开纪溪的手，借口身上的消毒水味太重，上楼冲澡。
小机器人探出脑袋，“主人，需要我帮你分析一下她为什么生气吗？”
纪溪拍了她一下，皱着眉，“她没有生气，她只是有点不开心！”
03：……？
人类真喜欢说废话。
楼上浴室。
温热的水流顺着肌肤滑落，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面，程诺闭着眼，任由水流冲过脸颊，耳边仿佛再次响起盛云舒在楼梯间里的逼问——
“你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纠缠下去对你没有好处！”
“与你无关。”
“她是在意你，但我姐和她一起长大，她们之间的情意不比对你的少！如果一定要选，你觉得她会选谁？”
“那你去问她啊。”
程诺微仰着头，漆黑的眼睛掠过瘆人的幽光，嗓音轻柔，
“不过，盛青山敢让她知道，她对她的心思吗？”
程诺一步步逼近，直到盛云舒后背抵在冰冷的墙面。
望着她眼中隐忍的怒意，程诺仍不肯放过她，如催命厉鬼在她耳边低语，
“去啊，去告诉纪溪，她最在意的朋友，一直以来是抱着什么念头待在她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