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们把脸藏在各自的被窝里,聊着夜间八卦。
黑暗里,玛莎的声音带着点酸溜溜的意味,猜测着某个男仆是不是又偷偷去和阿斯特家女仆约会了。露西含糊地应着,睡意比好奇心更浓。
就在这时,一阵铃声猛地惊扰昏昏欲睡的宁静。
它不是持续的响动,而是断断续续、带着某种痛苦节奏的拉扯。声音来自连接各主人卧室的拉铃系统——那是一套沿着墙壁铺设的铜线和滑轮装置,每个主要房间的床头都有一根拉绳,末端通向仆役区域,以便主人随时召唤。此刻,其中一个铃铛正响着。
「……又是谁?」玛莎烦躁地用枕头捂住脑袋,声音模糊不清。
露西翻了个身,嘟囔着:「是东边走廊……听着像是……埃莉诺小姐的房间?老天,都几点了……
安妮睁着眼,听着那铃声。
被窝里的一点暖意让人舍不得动弹。深秋寒夜里从热被窝爬出来,去应付某位小姐可能的突发奇想,简直是酷刑。
没人起身。
最终,她叹了口气。她掀开了被子,冷气瞬间裹住了她,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你去哪?」露西惊讶地小声问。
「去看看。」安妮摸索着穿上冰冷的袜子和鞋,「听着不太对劲。」
「你疯了吗……梅布尔太太会去的……」玛莎的声音从枕头下传来,带着睡意和不满。
安妮没理会,划亮火柴,点燃煤油灯,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进了漆黑冰冷的走廊。铃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听得更加清晰了。
安妮在墙壁上确认了下,是埃莉诺房间的铃。
她来到埃莉诺小姐的房门外,轻轻敲了敲。
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请进。」
安妮推开了门。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床头灯,光线昏暗。埃莉诺·布鲁克蜷缩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完全不是平日那个仪态端庄的淑女。
「小姐?」安妮轻声唤道,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挪开枕头。
只见她双手紧紧按着两侧太阳穴,金发被汗水濡湿,黏在额角和脸颊上。她的身体因为痛苦而微微发抖。
埃莉诺虚弱地抬起头,看到是安妮,似乎愣了一下,「疼……」她几乎是呜咽着说,声音无力,「我的头……像要裂开了……」
安妮立刻放下油灯。「您躺着,别动。」她环顾四周,看到梳妆台上有一个陶瓷水罐和盆子。
她走过去试了试水温,水已经冷了。正好。她将一块干净的细亚麻布手帕浸入冷水中,拧得半干,然后折好敷在埃莉诺的额头上。
冰冷的刺激让埃莉诺猛地吸了口气,但紧接着,那冰冷的压力似乎暂时压住了剧烈的疼痛,她紧绷的身体稍微松弛了一点。
「好点了吗?」安妮低声问,一边用手背轻轻拂开埃莉诺脸上的湿发。
埃莉诺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微弱地点了点头。
安妮又倒了一杯清水,小心地递到埃莉诺唇边。「慢慢喝一点,小姐。」
埃莉诺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她稍微平静了一些。她重新躺回去,看着安妮忙碌——她重新浸湿了手帕,再次敷上,动作轻柔却利落。
「谢谢……」埃莉诺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少了那份绝望的哭腔,「我突然就犯头疼。害你跑一趟。」
「是因为吹风了吗。」安妮温和地问。
埃莉诺苦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闭眼忍受着上一波疼痛的余威。安妮安静地守在床边,适时地更换冷敷的手帕。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过了好一会儿,剧烈的疼痛似乎终于退潮,变成了隐隐的钝痛。埃莉诺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一口气。她再次睁开眼,看着安妮,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距离感,只剩下大病初愈般的脆弱和感激。
「不是因为天气,就是我想着事儿,想着想着,就痛起来了。」埃莉诺轻声说,她的手无意识地从被子里伸出来,碰到了安妮放在床边的手。她没有松开,反而像是抓住一根浮木般轻轻握住了。「安妮,你和别人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你既不疏远我,也不刻意讨好我。」
安妮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轻微的颤抖。没有抽回手。她猜测,埃莉诺长期处于某种焦虑和无形的压力中,当这种焦虑和压力无法排解,越积越多,终于以急性偏头疼的形式爆发了,不是今晚,也在某个时刻。
「您现在需要的不是疏远也不是讨好,小姐,您需要一点帮助。」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埃莉诺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但她这次没有躲藏。「帮助……是的,姑妈已经尽其所能地帮我了,给我安排了目前最适合我的道路……可那……我总是担心……」她的话语有些混乱,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她的目光无助地扫过床头柜,那里散放着几本书和写满了数字的记账薄。安妮的目光也随之落过去。她看到最上面是一本深绿色封皮的书,书名是《草叶集》。
沃尔特·惠特曼。歌颂自我、平等与自由的诗集。在这个时代,一位深闺小姐阅读惠特曼,本身就带着一种隐秘的反叛。
「担心?」安妮顺着她的话问,声音更轻了。
埃莉诺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有限财产和不确定性的将来,既定的命运和对自由选择的渴望,远大的目标和能力的欠缺,应该成为谁还是可能成为谁……这些隐秘的矛盾的问题难以诉说,这终究是自己的问题,不是安妮的。她猛地收住话头,顺着安妮的目光看向那本书,脸上掠过一丝被人发现秘密的惊慌。她下意识地想盖住书。
安妮却温和地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草叶集》……这是一本很勇敢的书。」
埃莉诺的眼睛睁大了,惊讶完全压过了头痛和尴尬。「你……你知道这本书?」
一个女仆,怎么可能知道惠特曼?还用了“勇敢”这个词?
安妮看到埃莉诺眼中的好奇和探寻,决定冒险说下去。「以前……听一位有学问的先生提起过。他说这本书里的诗,是为所有渴望自由的心灵写的。」
「自由……」埃莉诺喃喃地重复这个词,像是品尝一颗从未吃过的糖果,味道复杂。「是的,它很勇敢。它说‘我赞美我自己,歌唱我自己’……可在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苦涩,「一个女孩怎么能只想着‘自己’?她的价值取决于很多东西。」
她像是在对安妮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积压的苦闷找到了一个微小的漏口。「姑妈让我读那些礼仪手册和圣经,可它……它不一样。它让我觉得……觉得也许我可以不只是埃莉诺·布鲁克,我可以是我自己。但这想法太奇怪了,也太可怕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
安妮看着她,看到了一个茫然不安的青涩灵魂,或许连埃莉诺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真正面临什么样的困境。她想起了另一首诗,一首来自她遥远故乡、却与此地此刻无比契合的诗。
「小姐,」安妮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在我的故乡,有一句古老的诗歌。它说,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她用缓慢而清晰的英语,尽量还原了那份意境。
房间里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安妮缓缓解释道,「很多人以为这首诗在歌颂爱情。其实是……」
「不!这当然不是说爱情。」埃莉诺忘记了头痛,忘记了哭泣,只是怔怔地看着安妮。
「树……木棉……」埃莉诺喃喃道,她的眼睛像是被点亮了,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共鸣在她心底炸开。这句陌生的诗句,以一种比《草叶集》更精炼、更形象的方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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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渴望。平等、独立、并肩而立……而不是攀附、依赖、作为陪衬。
「……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安妮继续轻声吟诵,每一个字都击在埃莉诺的心上。
「这才是……这才是……」埃莉诺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她反手紧紧握住安妮的手,「安妮!这诗歌太……它完全说出了……你的故乡,那一定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好奇和找到知音的巨大惊喜。她们不再是小姐和女仆,而是两个在精神上瞬间靠近的灵魂。
「我的家乡很远,小姐。」安妮避重就轻,微微笑了笑,「在那里,人们相信,人类社会很多美好的部分,譬如爱,譬如尊重,源于彼此都是独立的个体。」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突然传来一阵清晰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梅布尔太太夹杂着几分焦急的声音:「埃莉诺小姐?您房里是有什么动静吗?我好像听到说话声?」
房间内的温情和默契瞬间被打破!
安妮反应极快,立刻站起身,迅速将冷敷的手帕和水杯拿到手里,做出正在伺候的样子。
/
门被推开一道缝。
梅布尔太太严肃的脸探了进来,她的睡帽有些歪,眼神像扫帚一样迅速扫过房间,最后牢牢钉在站在床边的安妮身上。
「埃莉诺小姐?」梅布尔的声音带着审视,「我听到些动静。这么晚了,是有什么需要吗?」
埃莉诺立刻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手指按上太阳穴,声音比刚才更加气若游丝:「梅布尔太太……是我不舒服,头痛得厉害,实在忍不住才拉了铃。安妮她很好,她帮我拿了冷水,我感觉好多了。」她适时地又吸了口气,显得楚楚可怜。
安妮微微低下头,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副恭顺的样子:「太太。我听到铃声就赶紧过来了。小姐看起来很难受。」
梅布尔的目光又落回埃莉诺苍白的脸上,「头痛可不是小事。需不需要我去禀告夫人,请个医生来瞧瞧?」
「谢谢您,梅布尔太太。我已经好多了,不想惊动姑妈。安妮照料的很好……我想安静地睡一晚,明天就会没事儿的。」她说着,眼神恳求地望向女管家。
梅布尔抿了抿嘴,最终点了点头。
她走近两步,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床头柜上的东西,目光在那本深绿色封面的《草叶集》上停留了一瞬,但并没说什么,只是又提醒了一句:「埃莉诺小姐,您也该爱惜身体,别总是熬夜看书。」
「我知道了,谢谢您。」埃莉诺轻声应道。
梅布尔这才转身,又瞥了安妮一眼,眼神里的探究并未完全散去,但她没再说什么,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默。
「那首诗叫什么名字?」埃莉诺忍不住又低声问。
「致橡树。小姐。」
「我不会忘记的。」
安妮迎上她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好好休息,小姐。什么都别想了。」
她走上前,替埃莉诺掖好被角,又将手帕重新浸湿、拧干,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
埃莉诺顺从地闭上眼睛,但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安心的弧度。
安妮安静地守了一会儿,直到听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才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口。
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在黑暗里静静站了一小会儿。
……
有时候她会想,穿越而来上天想让她做些什么?总要做些什么吧?
她是为什么而来?她肩负着什么责任?
是自己,化身拯救世人的天使?
还是自己,拯救那些厄于命运的天使?
亦或者,踩在所有的翅膀上,不顾一切的乘风而起?
人活一世,总得自私一些?
可她已经活了两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