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岩浆
塔尔塔罗斯实验室已成废墟, 盖亚的子宫不复存在，只有原本孕育胎儿的温床上依旧岩浆涌流。
周围倒塌的建筑延缓了水流深入的速度，炽红的岩浆与冰凉的海水相遇冒出白烟, 在焦灼的气味中形成一圈断续的新生岩石, 如同召唤恶魔的法阵, 中心散发红光。
上方锁链吊起的赫拉女神像双颊被岩浆腐蚀如同溅了血, 眼眸开合间依旧悲悯。
兽吼在废墟上空回荡, 锁链在气浪的裹挟下哗啦作响。地面震颤, 无数纷乱的脚步踏过同类的尸体，金属与獠牙碰撞出鲜红的血色。
萝塔的长矛被巨鹰投入岩浆，赤手空拳地带领女武神们基因生物搏斗，她们踏着废墟一路回到了阿波罗诞生的地方, 枯萎的肉球已经被岩浆吞没, 四周随处可见零散带血的脐带。
为首的萝塔止住脚步, 十二女武神呈环形将波塞冬围绕在正中，护卫着她, 波塞冬手中的三叉戟闪闪发光, 短暂的对峙后，圣洁格里芬发出号令，融合基因生物一拥而上。
波塞冬旋即高举手臂，将三叉戟深深扎入地面, 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她们的防护服转换了绝缘面料, 这是波塞冬公司防护服的特有属性。
电流如同游蛇从她们脚下划过，顷刻间张开一面电流涌动的保护网, 与扑来的融合基因生物相撞。
轰然响声过后保护网依旧，而冲锋的格里芬在超高压下瞬间死亡，任何带电生物靠近只会被保护网吸收能量, 双方陷入短暂的僵持。
纯白的眼睛与浅绿色眼珠四目相对一瞬，波塞冬朝人不人鬼不鬼的阿波罗抛了个媚眼，只不过这个媚眼完全没有释放魅力的样子，相反却是一种挑衅。
波塞冬不知道阿波罗是否还能懂得人类的肢体语言，阿波罗注视着她，轻轻歪过脑袋，像在理解她的意思。
周围的融合基因生物开启新一轮进攻，涌上来的瞬间，地面开始抖动，又一次大地震来临，连上方的赫拉神像都左右摇晃。
浮动的地壳急剧挤压，岩浆瀑布覆盖了神殿入口，倒塌的神像溅起岩浆，裂痕蔓延到卫城之外，亚特兰蒂斯建筑群发出轰然声响，瀑布冲毁了卫城的城墙，毫无规则的漫流在城市之中而震源中心的岩浆深潭已经泥泞一片，波塞冬脚下顷刻间裂开一道口，岩浆顺着裂缝涌入。
与此同时，地震引起的海水震荡摧毁了周围的废墟堆，大量海水迫切地冲向这个塔尔塔罗斯实验基地的最低处。
保护罩还没有破裂，但波塞冬已经不能再此处多停留，灼热的岩浆即将从裂缝漫出地面，波塞冬的声音穿透通话系统：
“就现在！”
一道闪电般的黑影踩踏在岩石侧壁，碎石滚落在融合基因生物的脚边，它们的体型巨大，实力强悍，但来者的速度在极度高压的进化环境中远远超过了他们。
电流网收起的瞬间，波塞冬与女武神们向两侧闪躲，黑影由暗入明，倏然从中裂开，细长的身影几乎倒悬，踩踏着即将崩裂的岩壁甩出长鞭，直指圣洁格里芬背上的阿波罗。
长鞭没有抽碎阿波罗的身体，反而轻巧地在阿波罗腰间绕了个圈。下一刻阿波罗被腾空拉起，碎石滚落，岩浆沸腾，黑影似是强弩射/出的利箭，沮泽的白色子弹将沿途的融合基因生物当空爆破。
前方再无落脚点，林熄当空跃起，阿波罗随之腾入半空，赫拉的锁链森然摇动，林熄在空中翻滚一圈，干脆利落地落地，站起身，在高大庄严的赫拉像头顶俯瞰下方悬挂的阿波罗。
圣洁格里芬发出怒吼，撼天动地，余震未歇，格里芬扇动翅膀，腾空而起。
气流在狭小的空间内形成旋涡，巨大的阴影遮盖了沿途的融合基因生物，盖亚最强大最威严的守护者连同为新基因的生物们都要畏惧退让，巨张的血口露出尖锐的剑齿。
林熄眼眸轻抬，旋即向后仰倒，如同一只雨中坠落的飞燕，轻而冷的声音倏然划过灼热的空气。
林熄吹了个狗哨。
他的耳边传来破风声。另一道身影及时出现，禹的子弹没办法贯穿格里芬的背甲，贺硝赤手空拳，带着千钧的力量与格里芬撞在一起。
拳肉相接的瞬间，格里芬胸腔处的骨裂声清晰传来，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下一刻，巨大的雪白身影被击飞出去，轰然撞上侧壁，砸烂了一种融合基因生物，碎石扑簌簌滚落。
烟尘弥漫，阿波罗在半空观看了这一幕，他依旧双目无神，似乎在思考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紧接着，人影冲散了烟雾，一只有力的手臂扼主他的咽喉，腰间的长鞭随之回缩。
林熄落了地，阿波罗则被贺硝带着下坠，格里芬扑了个空，周围的融合基因生物一拥而上想要救回盖亚最优秀的孩子。
然而为时已晚，苍白的□□在重力下被砸入岩浆，溅起碎石与火星，贺硝头盔中传来九尾的声音：
“还有40秒。”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阿波罗有融合基因生物的保护，自身自愈能力极强，想要杀死他，首先需要将他与融合基因生物分开。
这一步骤由波塞冬与林熄完成，波塞冬带着女武神将阿波罗引至火山口，再由林熄从后方突袭将阿波罗与格里芬分离。
最后的步骤则由贺硝完成，阿波罗的自愈能力再强，也是有限度的，这点贺硝自己很清楚，当身体的损坏速度超过了自愈的最大限度，即使是R细胞也无力回天。
一般的自愈能力，只要细胞间彻底分离，比如手脚被砍断，就无法自愈。但阿波罗在R基因的加持下，一出生自愈能力就与现在的贺硝同样强悍。
就算手脚具断，R基因的定向修复能力也能在短时间内使他四肢再生，阿波罗的自愈能力临界点与贺硝大差不差，只有接连不断的创伤才能在自愈之前扩大损伤。
于是贺硝想到了岩浆，阿波罗出生时，数头格里芬以肉身为其抵挡岩浆，说明它不像熔岩章鱼那样可以在岩浆中畅游，岩浆也会对他造成大范围伤害。
“还有20秒。”
周围传来枪响，波塞冬与女武神给贺硝打掩护，贺硝落脚在一块岩浆潭中漂浮的石块上，石块嶙峋，落脚面积并不大。
坠入岩浆的瞬间，阿波罗周身皮肤被灼烧，出现大面积溃烂，如贺硝料想的那样，岩浆的持续性创伤超过了阿波罗自愈的临界点。
“还有10秒。”
阿波罗毫无波澜的脸孔上出现痛苦的神情，刺耳的尖叫清晰地传到贺硝耳朵中，他开始挣扎，可贺硝压的死紧，尖锐的指甲穿透了贺硝的防护服，刺入他的皮肤，但这点苦痛远远不及灼烧带来的痛苦。
“倒计时5秒。”
阿波罗的身体已经开始溶解，毫无血色的皮肤冒出黑烟，如同一只即将被打回地狱的泰坦神，在极端的痛楚下他终于露出血腥可怖的真面目。
大张的嘴角开裂到耳根，露出数排鲨鱼尖牙，长舌在空中乱舞，被贺硝一刀切断，他的声音也从凄厉的叫喊转变为兽类嘶哑的嚎叫，贺硝咬牙，收紧手掌。
然而下一刻，阿波罗原本瘦削的背脊猝然爆裂，血肉横飞，落入岩浆，原本的伤口没有愈合，数条粗壮的触/手从后背悬然伸出，阿波罗面目全非，露出一丝狰狞笑意，出生时未剪断的脐带顷刻间朝贺硝包围而来。
贺硝反应过来想要收手，但阿波罗已经开始向外爬。
岩浆深潭周围已经鲜有落脚点，大量海水已经淹没了沿途废墟，血水顺着波塞冬的三叉戟往下滑，女武神们阻挡着融合基因生物营救阿波罗的步伐，林熄再次展开长鞭，与格里芬们缠斗。
“倒计时3秒。”
随着阿波罗的挣扎，整个塔尔塔罗斯实验室地动山摇，碎石滚落，又一次海底地震来临了，岩浆随着地基左右摇晃，神庙开始坍塌，逐渐被岩浆淹没的神像依旧高举酒杯朝着赫拉的方向。
贺硝依旧没有松手，咬紧牙关加力，完全形态的阿波罗亦与之僵持，周身的脐带已如厚茧，将贺硝包围。
“倒计时2秒。”
整个亚特兰蒂斯开始分崩离析，金属与机械滚落在圣洁的城池，涌入城池的海水在地震中掀起海啸，亚特兰蒂斯卫城以外已成一片汪洋。
在巨大的危机感下，融合基因生物的求生本能与基因中的认同感在相互拉扯，不少认同度低的种群已经开始四散奔逃。
希顿发出了警告，再不撤离就不及，十二女武神护送波塞冬离开，贺硝只感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压入岩浆。
灼烫的岩浆顷刻间侵蚀了他的防护服，皮肤在高温下开始飞速溃烂，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阿波罗将他也一同拉入地狱，企图让贺硝品尝与自己同样的痛苦。
剧烈的地壳活动带来高压，随着九尾倒计时的结束，一场计算之中的火山喷发如约来临，涌动的岩浆掀起热浪，呈柱状喷起，将沿途一切燃烧。
一天之内第二次喷发的火山依旧势不可挡，没来得及逃脱的融合基因生物在瞬间被淹没，而更远处水面上漂浮的生物们则瞬间被火山灰湮灭。
在一片山崩地裂中，岩浆涌动，贺硝周身的皮肤近乎完全溃烂，自愈的细胞在岩浆面前畏缩着不敢前进。
阿波罗的情况比他只坏不好，他们谁也没有放手，阿波罗的嘶叫已经与被滚烫的岩浆吞没，九尾已经断联，贺硝耳中嗡鸣，岩浆似乎已经渗入他的皮肉，顺着他的脉络成为他新的血管。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心跳逐渐变缓，他感觉自己在融化，像化掉的冰淇淋与岩浆融为一体，心跳停滞的片刻，他看见阿波罗狰狞的笑意逐渐变形。
下一刻，在阿波罗疯狂的笑容中，贺硝睁开眼。
他似乎从阿波罗眼中看见了惊讶，勾起唇角，对阿波罗笑了笑。
原本整洁的亚特兰蒂斯王国已经变成一片熔岩地，到处是融合基因生物的尸体，神庙坍塌，神像崩裂，唯有高处的赫拉神像依旧悲悯地俯瞰一切肮脏的旧痕迹。
海水很快漫了上来，火山喷发已经停歇，只有岩浆咕嘟冒泡，一片死寂中，一只手伸出深潭。
这只手已经难以用手来形容，灼烧严重的皮肤裸露大片血管与肌肉组织，甚至大部分地方只有几片皮肉与白骨相连，血水汩汩往外冒。
然而这只手依旧在自愈，仿生人的进化能力在超过饕餮变异体后，再一次超过了人造新基因。
下一刻，另一只手拉住了他。
这只手白皙、干净，在脏污的血水与尸堆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十分有力，对方皮肤上残留的岩浆瞬间将这只手灼出伤痕，但它没有松开。
岩浆涌动一瞬，体无完肤的贺硝被林熄从深潭中拉出。
第182章 湮灭
阿波罗已经无影无踪, 他生于岩浆，也归于岩浆，以死亡的形式回归盖亚的怀抱。
血淋淋的人体离开了岩浆后快速自愈, 下一次余震来临之前, 贺硝的皮肤已经完全恢复, 脚下依旧在震动, 亚特兰蒂斯发出濒死的吼叫。
下一刻, 象征亚特兰蒂斯最高地位的卫城轰然坍塌, 呛人的烟雾中，两团黑影冲出了摇摇欲坠的卫城，气浪将贺硝与林熄掀飞出去，二人滚在一处。
裂缝在岩壁蔓延发出隆隆声响, 整个海底洞穴已经变成一片汪洋, 汹涌的海水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 从每一处缝隙灌入亚特兰蒂斯。
曾经辉煌的王国在大洪水后消失不见，亚特兰蒂斯很快将再次被淹没。
悬挂在高处的赫拉雕像已经损毁, 下方岩浆与海水交汇的地方, 黑色的岩石将七零八散的神像埋没，只露出几段高举酒杯的手臂。
地震暂时停歇，海水涌动一阵，浮在上方的碎片被推开, 林熄率先探出头, 找了块勉强能承载二人的漂浮板后有些吃力地将贺硝拉上来。
他的头盔在刚才的冲击中损毁，头发上湿哒哒地淌水, 垂眸看着地上躺着的人，不甚清晰的目光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形。
即使皮肤已经愈合，贺硝身上依旧散发着焦味, 林熄附身凑近，贺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围除了波澜的海水声什么也不剩，亚特兰蒂斯的一切仿佛消失，林熄勾勾手指，解开了贺硝的头盔，摸索片刻，轻轻探了探贺硝的鼻息。
贺硝一点呼吸也没有。
林熄动作微滞，找到贺硝的手腕，捏了捏，贺硝好像真的死透了，连心脏都不跳，林熄又压了压他的胸口，没有丝毫起伏的迹象。
漂浮板在新生的洋面左右摇晃，咸湿的洞穴风吹来，湿漉漉的小猫在冷风中打了个喷嚏，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嘶哑又艰难：
“宝贝儿，你怎么还不给我做人工呼吸？”
林熄翻看贺硝眼皮的动作一顿，旋即张开手掌，毫不留情地拍在贺硝脸上，贺硝指尖发黑，抬手握住林熄的手腕，说：“我看看伤口。”
大大小小的溃烂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刺目，贺硝翻身坐起来，深呼吸几次，视力与听力都已经恢复，皮肤还泛着焦黑，他就已经又成了之前的流氓：
“宝贝儿，我等你的人工呼吸等的好辛苦。”
贺硝给把他抱在胸前，给他包扎手掌，瞧见林熄湿漉漉的发顶，见林熄不说话，侧头问：“林小猫，如果刚才我真的死了，你会不会有点难过？”
“不会。”林熄说。
“别哭。”贺硝说。
“没有。”林熄放低声音，模糊了微微发颤的声音。
“喔。”贺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而后又释然地说：“不会那最好，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可林熄看起来还是不高兴，贺硝话锋一转，笑嘻嘻：“不过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我答应你。”
林熄的神色这才看起来好一些，贺硝亲亲他脸颊，林熄垂着眼眸任他亲。
这时，不远处传来响动，贺硝抬眼，只见温斯顿和汉斯划着一艘变形的渡船，正朝他们的方向来。
断掉的金属桅杆成了划船工具，温斯顿在上面绑了条硬邦邦的贝壳蝠鲼当船桨，汉斯在前面指引方向。
父子渡船到了贺硝面前，贺硝先把林熄送上去，翻上船后温斯顿递给他另一只桨：“你怎么还活着？”
“本来死了。”贺硝说：“到地狱逛了一圈，没有林首席，没意思，我就回来了。”
“少废话，划船吧。”温斯顿说：“我们没找到雅典娜，应该早都跑了。”
“没事儿，失恋的是波塞冬，又不是我。”
林熄本意是让温斯顿找到雅典娜，找到更多有用信息，结果雅典娜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不过他们现在的目标不在雅典娜，周围的水位还在升高，很快整个海底洞穴就会被完全淹没，他们与波塞冬和九尾断联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出口。
水从地势高的位置涌入，所以想要离开海底洞穴他们要逆流而上，水流湍急，没划出多远，又是一次余震来袭，现在他们对这里的地震已经习以为常，海水荡漾，贺硝随口说：
“这地震也太频繁了，地质这么不稳定，为什么亚特兰蒂斯还要建造在这里？”
“因为亚特兰蒂斯的地质不是一直不稳定的。”林熄一路上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没有九尾，但他已经能做出大致推断：
“因为盖亚在成长。”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贺硝没明白。
林熄微微侧眸，朦胧的目光看着他，说：
“一开始，奥林匹克创造出了盖亚，盖亚是奥林匹克的最高机密，阿波罗的存在涉及到基因编辑，一旦被发现就做实了奥林匹克违反普罗米修斯条约。所以奥林匹克费尽心思找到了这个海底洞穴，甚至在原本地形的掩护下又建立起保护屏障。”
“但盖亚作为高级有机体，成长速度比人类只快不慢，奥林匹克的种种防护措施另盖亚难以达到预期的成长速度。”
“奥林匹克创造出了新基因，但新基因属于自然，盖亚遵从自然规则，然而其内部的旧基因，即人类，却在束缚盖亚的发展，所以盖亚将旧基因认定为有害基因，它要消灭旧基因，这符合进化的原则。”
“在阿波罗植入盖亚体内后更是如此。盖亚要消灭旧基因，在自身成长的同时，还要保护体内的阿波罗。”
“它无所不用其极，地震、火山、海啸，都是盖亚活跃的体现，盖亚从一开始要消灭的就不仅是我们，还包括亚特兰蒂斯在内的一切旧基因。现在看来，盖亚的做法卓有成效。”
“这么说，连欧磁石都是盖亚自己的手笔？”贺硝听明白了，问。
林熄颔首：“欧磁石是亚特兰蒂斯的供能中心，盖亚先毁灭了欧磁石，令整个亚特兰蒂斯停转，强电磁脉冲就足以让旧基因伤亡惨重。”
但贺硝还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盖亚怎么能调动这些力量？我是指……它能引发海啸、火山、地震，而不靠任何设备或者仪器？”
“因为盖亚就是自然。”林熄说：
“它生来如此，就像地球毁灭恐龙，或者冰川时代的消弭，地球的基因也在不断进化，如果人类解决了，或者说认识到这个问题，也就不会到今天的地步。”
现在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盖亚不是人类造物。欧磁石不是人类造物，盖亚则是更高一层的非人类造物，它可以调动体内一切力量，而这些力量有些甚至属于自然，它掌控着这一切。
海水的温度依旧很高，海面稍稍平息，贺硝听了林熄的话，若有所思，正此时，温斯顿忽而说：“看前面。”
几人扭头看去，只见原本微波荡漾的水面悬然涌动，很快形成一个大旋涡，将周围漂浮的废弃物与融合基因动物尸体尽数吸入，旋涡飞速扩大，似是锁定了目标，很快朝他们这里转来。
几人没有其他动力，只靠几条胳膊驱动破烂小船，向反方向驶去。
然而没等他们走出多远，旋涡已经追了上来，与此同时，船头被坚硬物撞击，海水森然涌动。
一条独角鲨张着血盆大口跃出水面，温斯顿举枪射击，却觉头顶一片阴影，回头时，旋涡中间赫然出现了几条粗长的褐色触/手，瞬间就将鲨鱼包裹，一只巨型多腕章鱼从海水中一跃而起。
鲨鱼尖锐的牙齿扯断章鱼粗重的触手，然而腕足数目太多，一条断掉另一条又紧紧包裹上来，数不清的吸盘腐蚀着鲨鱼的表层皮肤，血水淅沥滴落在两只巨兽中央的小船上，看来两条猎食者都锁定了同一目标。
海水下方，未凝固的岩浆依旧涌动，水面沸腾，不远处的亚特兰蒂斯卫城又冒起黑烟，预示着又一次火山喷发即将来临，蜿蜒的裂痕在海水中发出炽亮的光芒。
海底地震比火山先一步到来，巨浪形成海啸朝他们这方小小渡船扑来，头顶的鲨鱼与章鱼还在僵持，贺硝伸手向拉林熄跳水，尖锐的鱼吻如同电锯震颤，瞬间将渡船从中切开，将林熄与贺硝各划一边。
巨浪随之扑下，贺硝腾身跃起，却被章鱼腕足拉住脚腕，再抬头时林熄已经被浪潮托举到高处，温斯顿在水里帮贺硝打断了腕足，引开了章鱼的注意。
贺硝被海浪打到一片废墟上，眨眼间攀爬到最高处，当空跃起，借着被剑鱼捅穿的鲨鱼尸体二次发力，伸手向林熄。
海浪开始下行，林熄脚下的渡船很快会被拍碎，身后更高的海浪已经逼近，林熄稳住身形，蹲身蓄力寻找时机，正此时，纷乱的电流声响起，片刻后传来九尾断续的声音：
“首席，新模型应用失败，混沌损坏程度95%，现行一切控制手段失效，相关人员已控制，发射基准备完毕，请求辐射实验。”
所谓辐射实验，是神女联合神州提出的新型治疗手段，变异体的基因由辐射造成变异，九尾根据计算结果认为在适当控制辐射量的情况下，可以使用二次辐射扭转变异基因，或使变异基因二次变异，二次变异或许能够带来更稳定的基因。
然而辐射造成的基因变异是不可控的，二次辐射也可能带来更不稳定的基因，神州的辐射实验还在准备阶段，现阶段此实验模拟成功率只有0.271%，是作为药物控制、精神控制等等一系列控制手段最后的底牌。
听见九尾的话，林熄恍然一瞬，随机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腕带检测出他的情绪正在急剧波动，眼部神经随即跳痛起来。
九尾已经向他提出了最后的申请，说明神州的情况已经非常紧急，需要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但他的决定一定正确吗？
林熄心中猛然冒出这个念头。
他是神州的首席执行官，是神州第二掌权人，他控制着神州的一切，尽管偏执，但如同九尾所说，他从未做出过错误的抉择，他坚信，并且整个神州坚信他一定是正确的，绝对正确。
但在这一刻，他的心中开始动摇。他不是数据体，也没有足够的数据分析，像是深渊上走钢丝，他为什么能肯定自己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如果正确，林简海就能够活下来，如果错误呢？林简海将为他错误的决定买单，而这笔账单是永远无法挽回的。
林熄呼吸愈加急促，重压之下林熄只感觉头痛欲裂，在隆隆的海浪声中他甚至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眼球好似要爆炸，下一刻，眼前陡然一暗。
片刻的失明使他错失了跳跃的良机，整个人被海浪掀翻，腾空的瞬间，一条十几米长的大白鲨咬断了剑鱼锋利的口吻，跃出水面，林熄眼前漆黑一片，直直朝白鲨口中坠去。
贺硝心里一惊，飞扑向下，当空接住林熄，就在二人即将坠落鲨口的瞬间，狮吼声盖过惊涛骇浪，身披软甲的橘黄色狮鹫扇动鹰翅，在白鲨咬合的前一刻将二人接住，腾身飞起。
白鲨坠入海中，惊起海浪，贺硝抱着林熄稳住身形，认出了这头格里芬：
“大橘！”
正是他们在丛林中搭救的小格里芬，贺硝没想到它竟然能违背自己的本能，抗拒基因中的认同，将他们从鲨鱼嘴里捞出来。
小格里芬兜了半圈，顺手将温斯顿连着汉斯一串儿从海面上拎起来，甩到自己后背，看的贺硝直夸它聪明。
卫城火山轰然喷发，很快在海水的灌注下堵塞，一片火山灰中，格里芬扇动翅膀朝更远的方向飞去。
下方水位已经漫过了亚特兰蒂斯卫城，亚特兰蒂斯王国已经变成海底遗迹，赫拉的裙摆在洋面上飘荡，大洪水过后，亚特兰蒂斯将再次成为船无法到达的地方。
第183章 大洪水
动物尸体堆积成山, 随着水位的升高，只有少数飞行生物得以存活，忌惮格里芬的威力, 不敢上前, 很快它们也将被海水彻底淹没。
平稳飞行了一阵, 贺硝摸了摸怀里的林熄, 轻声问：“林小猫？你怎么样？”
好一阵没听见林熄的动静, 半晌, 一道细若游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气声说：“疼。”
“眼睛吗？”贺硝问。
林熄摇头，他摸索了片刻，手掌被贺硝接住，贺硝感到他在发抖, 林熄苍白的手指攥住他的手腕, 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浑身都疼。”
他闭着眼, 泪珠从睫毛下滚落：“贺硝，我浑身都疼。”
尾音带着颤, 是在及其压抑的情况下发出的一点破碎音节。
林熄特别怕疼, 贺硝早些时候就发现了，一疼起来像只猫，又轻又浅的咪呜叫，含着眼泪又不想叫别人发现, 只会忍痛躲起来自己熬过去。
格里芬收拢翅膀, 速度减缓，他们正在通过一条上下贯通的火山体, 贺硝才知道亚特兰蒂斯不止一个出入口。
他在背包里找止痛剂，却发现药剂在刚才的打斗中损坏了，他刚找镇定剂, 上方忽然传来一阵隆隆声。
听到巨响，林熄倏然抬头，被贺硝抱回在怀里：“别担心。”
嘴上这样说，他的神色却很警觉。他熟悉那种声音，是元素弹爆炸引起的连环爆炸。
伴随离子弹穿梭声，他嗅闻到化学试剂燃烧后的味道，隐约还有战机的轰鸣，只有大型战争才会出动战斗机。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上方出口被炸塌了，石块伴随着海水从上方滚落，劈头盖脸朝他们砸来，格里芬短促地吼叫一声，左躲右闪，逆流而上，贺硝护住林熄。
随着眼前的光团愈来愈亮，橘黄色狮鹫载着几人倏然冲出碎石，汹涌的海水立时将他们包围，海神波塞冬的雷达发现了他们。
萝塔来接应，子弹擦着悬浮舱飞过，玻璃碎裂的声响在林熄耳边响起，他一直紧紧抓着贺硝的手腕。
舱门关闭，贺硝摸摸他的头发，林熄看不见，他就给林熄描述舱外的画面：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担心，就是波塞冬开了几条小船，和几队奥林匹克雇佣兵在水里面互射。”
原本的海沟已成深坑，周围的山脉早已被炸平，海神波塞冬破开了汹涌的海水，如同海底巨兽咆哮着撞向周围的战机。
奥林匹克海底战机如同围捕雄狮的秃鹫，波塞冬城载舰列阵与它们对峙，各色子弹在水中穿梭，炮弹相撞在海底炸开，翻涌的水花中带着血色，地动山摇间残破的人体坠入深海。
海水翻涌，海面的极端气候带来了接连的海啸与海底地震，一整条环2号辐射区海底火山脉都发出了喷发预警，巨大的旋涡连周围的冰山都不能幸免。
波塞冬号犹如深海巨龟，在海中有不可撼动的力量优势，但奥林匹克集结了各路雇佣兵，在速度与灵活性方面领先，除了前线交锋，后方也在进行激烈的数据争夺战。
两方一时陷入僵持，直到波塞冬号在旋涡中躲闪不及，撞碎了一整座冰山。
海洋城市的撞击警报声未歇，为了保护船体，波塞冬号不得不打开保护屏障，但打开保护就代表放弃攻击，奥林匹克抓住了机会，在旋涡群形成之前朝波塞冬号发起猛烈进攻，波塞冬号陷入包围。
沉重的城市群破开了海面翻涌的水龙卷，在狂风暴雨中加压下沉，黑压压的一条线从天际倾轧过来，悍然碾平了新生的旋涡群。
汹涌的海水在海神的力量前不值一提，波塞冬全球21座海洋城市集结完毕，转眼间将奥林匹克反包围。
奥林匹克战斗机与悬浮舱在深水重装面前如同蝼蚁，机遇稍纵即逝，双方又陷入僵持，直到双方各自的火山预警达到最高值，海底倏然亮起强光。
盖亚还在成长，没有了奥林匹克的束缚它扩张的更快，甚至早已超出亚特兰蒂斯的范围，环2号辐射区火山脉几乎在同一时刻喷发，猛烈的海底地震随之而来。
原本连续的岩层七零八落，大陆架好似要被岩浆吞没，横七竖八的裂缝在海底蜿蜒，海水震荡沸腾。
海神波塞冬号躲过了下方奔涌而出的岩浆柱，却没有躲过接踵而至的洞穴碎石，他们发现这些碎石来自亚特兰蒂斯，中控室的画面中，奥林匹克不知为何向远处撤退。
希顿下令打开保护罩，但已经来不及，海水汹涌如同创世之初的大洪水，密密麻麻的气泡转眼间将船体包围。
岩层断裂的巨响令人耳鸣心悸，岩浆柱映红了整片2号辐射区，巨型旋涡仿佛连通地狱的恶魔之眼。
在海底高压下，整个亚特兰蒂斯被下方岩浆冲出水面，而波塞冬号则直直撞上了已成废墟的亚特兰蒂斯王国。
两座海底巨兽相互碾压，震耳欲聋，碎石崩飞，却都没能抵得过下方的高压，被高压一道冲向海面。
旋涡中心掀起海啸，朝周围的海岸拍去，重力之下沿岸的大陆架都开始碎裂，大范围雪崩让全国各科技公司的南极考察队陷入危机，随着亚特兰蒂斯浮出水面，海神波塞冬号犹如搁浅的巨鲸跃然水上。
波塞冬在中控室记录了这一幕，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海燕找到了亚特兰蒂斯，而他们却没有在海面上看见城市群，因为亚特兰蒂斯只有在满足海底高压的条件下才能够顺利被冲出水面。
欧磁石的作用绝不仅仅是简单供能，在他们到达亚特兰蒂斯之前，奥林匹克用欧磁石巨大的能量推动亚特兰蒂斯沉浮。
寂静一瞬，裂痕蜿蜒，高速撞击下亚特兰蒂斯终于不堪重负，彻底碎裂，赫拉的雕像沉入海底，悲悯的眼睛永远阖上，奥林匹克历经数年的全部心血毁于一旦。
还没等波塞冬公司发出胜利的欢呼，气势汹汹的奥林匹克战队已经围拢上来。
在海面奥林匹克比波塞冬更有优势，后方增援的兵力也及时赶到，巨型运输舱下方舱门打开，几头升级版的机械巨兽被投放到洋面，将海神波塞冬围拢。
其余作战队则分片区瓦解了坚不可摧的城市群，与各自片区的波塞冬海盗们展开火拼。
波塞冬的海盗远远不及奥林匹克改造过的工蜂，强悍的作战能力很快让奥林匹克攻克了几座专注于技术研究的小城市，但主城海神波塞冬依旧在与奥林匹克主力军苦战。
就在双方再次僵持不下时，黑影倾轧了上方天空，海面黑紫色的沉云预示下一场暴风雨的来袭，电闪雷鸣中墨绿色的重装战机如同蛟龙，在翻涌的云层中若隐若现，林氏山庄的标识出现在众人眼中。
这也是林熄与波塞冬的约定之一，波塞冬帮助林熄找到想要的东西，作为回报，林熄会调用林氏山庄的力量作为波塞冬的盟军。
第三方的加入让这场奥林匹克内部冲突完全升级，林氏山庄属于山海集团，这是一场波及全球三大利益集团的公司冲突。
盟军的加入很快让波塞冬的局势逆转，林氏山庄战斗机呈环状布设在海域上空，对准奥林匹克猛烈开火，同时以神州的科技给予波塞冬城市群保护。
海面风起云涌，波塞冬开始了反攻，包围圈不断缩小，分散的城市群重新聚集成坚不可摧的整体，奥林匹克的列阵开始溃散。
一片混乱中，一只救生艇锁定了茫茫海域中一抹人影，这抹黑影随着强力的海水沉浮，像是飘零的枯叶，救生艇接住了她，回到了海神波塞冬。
海神波塞冬的甲板上，防护服头盔被摘掉，一头蓝发倾散下来，幽蓝色眼眸下方两颗红痣跃然在波塞冬眼中：
“小玫瑰，这次我可救了你的命，你准备拿什么谢我？”
“林小猫，小心。”
另一边的枪林弹雨中，贺硝护送林熄上了林氏山庄的悬浮舱，刚一踏入舱门，就被十几支离子枪瞄准了，贺硝条件反射展开了禹，看见中控台前的人时却一愣。
对方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与林熄身上平移数次，林熄模糊的眼睛有些费力地认出了眼前的人：
“……三叔？您怎么来了？”
他挺直了瘦薄的脊背，又变成了林氏集团的继承人。林简云拄着拐，鬓发半白的中年人冷哼一声：“我要不来，你就不打算回神州了？”
林熄没答话。
“你扔下公司跑来这里，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太任性了！”林简云发怒了：
“你不知道公司里现在什么情况吗？简直是胡闹！”
林熄瞳孔一震，贺硝将他护在身后：“林先生！”
“你！”林简云把拐杖敲的咚咚响：“还有你！早听二哥说小熄身边有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如果没有你，小熄怎么会这么胡闹！”
贺硝感觉到林熄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正此时，九尾的身影出现在中控台，情况紧急，她入侵了林氏山庄的通讯系统向林熄汇报：
“首席，辐射实验失败了。”
神州-50层董事长办公室里，强光轰然炸开，巨量辐射产生的脉冲与爆炸顷刻间将坚固的高密度玻璃保护罩炸为齑粉。
超辐射运载引起线路爆炸，-50层所有电子仪器瞬间损毁，空中的战机被拍落地面，地面悍然震动，整栋神州大厦随之震颤。
在一片爆炸烟尘中，臃肿庞大的生物彻底变异，可怖的身躯若隐若现。
“首席，您在听吗？”
贺硝转过头去，林熄呼吸促狭似是快要窒息，苍白的嘴唇张了张，没说出任何话，向后仰倒，被贺硝接在怀里。
第184章 何去
地震造成的大停电过去后, 九尾停用了一大批大厦基础设施，只留下应急光源，将有限的能源应用与-50层的控制。
林简海是变异体的事实林熄没有公之于众, 但各大集团不是傻子, 也有各自的猜测, 地震与频繁的停电引起了地面的恐慌。
33层运营部, 姜温安抚了员工情绪, 转身进了悬浮舱, 悬浮舱内灯光昏暗，他预感悬浮舱很快也将停止运行。
160层空无一人，姜温的脚步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中，执行官办公室外间的秘书办公室里亮着一盏台灯, 姜温用自己的身份信息刷开了门。
屏幕上的文件重重叠叠, 信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 王承麟忙的焦头烂额，听到动静, 探出头来：“姜温？你怎么来了？”
“跟我走。”
姜温开门见山, 他不了解林熄，但他已经能想到林熄会做出什么事情：“这里不安全。”
王承麟手指没停，目光停留在面板上：“……很安全啊，保卫处不是还在运作。”
“方震已经下到-50层了。”姜温说。
王承麟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怎么了……你等等, 我把这条消息回复完, 首席信箱里堆积了太多……谁把上个月小组业绩往投诉信箱里投？！”
姜温见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的话上，走上前, 一把拉下悬浮面板，拽住王承麟的右手手腕：“跟我走。”
“你干什么！”王承麟想抽手，但姜温面色愠怒, 王承麟有点着急了：“有什么事，晚上回去再说行吗？现在我要工作！”
“现在就跟我走，神农氏已经派人来接，我们回丹阙城。”
“我不回家……姜温！”任凭王承麟怎么挣扎姜温都不松手，姜温没了往常的温和，王承麟也急了：“我说了我不回家！林首席还没回来呢！在他没回来之前，我哪儿也不去！”
“不要再提他！”姜温抬高了声音，他很少对王承麟发怒，王承麟脑海中的画面一闪而过，瑟缩了一下：“……我不回去。”
姜温的目光沉了下来，王承麟被他从椅子上拽了下来，一个踉跄摔倒在他面前。
姜温掐住他手腕，将他拽起来，任凭王承麟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被姜温带上了悬浮舱。
拉拉扯扯进入出发层，王承麟眼泪都要出来了，姜温面上流露出丝丝不耐烦的神色，下一刻脚步倏顿。
平时空旷的出发层已经挤满了悬浮舱，都是各大媒体的记者，他们没有权限停靠，就在半空中悬浮，从一楼大厅一直到出发层都被围的水泄不通。
神州大厦的异动让新闻业嗅到了头条气息，明晃晃的镜头对准了神州大楼，更有甚者大着胆子悬停在了160层之外，执行官办公室空中警报触发，又引起一阵骚动。
王承麟见状，想乘机挣脱开姜温，正此时，悬浮舱群一阵骚动，王承麟想要上前，被姜温拉入黑暗：“别过去。”
只见不远处出现了一条黑压压的线，记者们的镜头拉近就能看清，这是林氏山庄战斗机群，双层保护，护送中心一只大悬浮舱。
九尾识别了悬浮舱权限，停靠台降落架打开，战斗机群靠近，媒体记者的悬浮舱自动向两侧让道，大悬浮舱缓缓靠近。
悬浮舱内，贺硝坐在林熄身边，抱着他。
林熄的视线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外面成片的悬浮舱群，降落点距离它们的距离，人眼不能看清，但高性能摄像头轻而易举能拍摄到他每个毛孔。
TP在-50层执行任务，只有保卫处的普通雇佣兵在拦截镜头，这些常年在大楼里巡逻的雇佣兵面对无比热情的记者毫无招架之力。
林熄已经烘干了头发，抱扎了伤口，换上正装，收拾的齐整利落，贺硝感觉他微微瑟缩了一下，低头蹭了蹭他的脸颊：
“别担心。”
他轻声对林熄说：“你只管往前走，有我在呢。”
林熄微微侧头，贺硝吻了吻他额头。
舱门打开，林简云率先出去，替林熄吸引了一片记者的注意力，林氏山庄董事长亲临神州公司立时在各大媒体飞传，紧接着闪光灯又聚焦到舱门口。
首席执行官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神州，执行官任何一点细微的异常都能引起轩然大波，一抹白影走出了悬浮舱，多日不见的首席执行官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林熄看不清楚，眼前的路模糊一片，只有尽头林简云在等他。
他能听见周围悬浮舱的扰动气流的声音，在镜头折射的强光晃到林熄眼睛的前一刻，枪声穿透了喧嚣嘈杂，紧接着是玻璃镜头碎裂的声音。
这无疑是个容易炸开锅的举动，但枪声过后四周寂静无声，所有的媒体记者在禹的威慑下鸦默雀静。
常年在战场厮杀的雇佣兵和大楼里的保安不一样，而面前的雇佣兵更是令人胆寒。
他身上挂着斑驳血迹与可怖伤痕，眼神中透露出猛兽的暴虐，周身散发着压抑的气息，流畅的肌肉紧绷，让这些记者明白如果他们还敢有大动作，子弹穿透的就不仅仅是摄像头。
贺硝抬起一根手指，朝周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露出一口森然的牙，各大记者后背一股凉意，没有了摄像头，只有无数目光注视着林熄走入大楼。
林熄脚步没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看不清，但能清晰地感知到贺硝的存在，一如既往地清晰、真实，他如贺硝所说，只管向前走。
于是在众人眼中，首席执行官依旧高高在上，洁白的衣摆一尘不染，微垂的眼眸透着清冷的寒意，瘦削的肩背依旧直挺，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任何劲爆新闻，没有闪光灯与快门，直到到达层的降落架收起，林氏战机撤离了大楼。
林熄要亲自去-50层，林简云不同意，但除了林简海，林熄才是神州说一不二的人，林熄换上新的防护服，贺硝在外面等他：“我陪你下去。”
林熄没摇头，默许了他的行为。贺硝发现林熄戴了虹膜，以林熄眼球目前的状况，绝对不适合再佩戴虹膜，但无论贺硝怎么劝说，林熄都沉默不言，他拗不过林熄，只得作罢。
悬浮舱在幽暗的通道里行进，舱门打开，入眼一片狼藉，方震在舱门口接应了他们。
原本寒凉的-50层已经变得炙热难耐，恶臭的气味连防护服都无法完全过滤，认证通道周围的金属壁被炸开，露出崎岖坚硬的冻土层。
昏暗的灯带时明时暗，脚下的廊桥摇摇晃晃，方震提醒他下一次地震或者冲击波随时可能发生，林熄恍若未闻，他的脚步停顿在2区的隔离带外，抬起眼。
只见原本高大威严的数据集已经完全报废，上方用于辐射实验的发射基也破烂不堪，金属在高温下融化成液体滴落，破碎的玻璃墙内，一个数十米高的变异体正爬伏其上。
辐射实验失败了，没有使它的情况好转，反而造成了二次负方向次变异。
它的体型还在膨胀，不规则的□□软塌塌地铺盖在混沌之上，随着沉厚的呼吸起伏，此刻它的脑组织已经流散到身体各处，即将作为肌肉组织的营养被消耗殆尽。
原本猩红的□□变成了黑灰色，如同将要腐烂的尸体，粘稠的脓液顺着皮肤滴落，皮肤的皱褶间隐约有浅蓝色的光线游走，仿佛死肉上的食腐生物，是它从盘古核吸收的能量还未完全消化。
九尾向林熄汇报：
“辐射实验失败，董事长已成新辐射源，辐射强度尚处于可防护范围内。二次变异后变异体极不稳定，目前我们暂时控制了它，但辐射强度仍在增加，林首席，是否开启二级防御模式？”
林熄没回答他，直直地看着隔离区，内部的灯光完全熄灭，只有不成人形的轮廓展现在林熄眼前。
林熄轻轻抽气，手指死死攥着摇摇欲坠的栏杆，他张了张唇，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林简海。
他记忆中的林简海温和、儒雅，尽管神州在发展时期有诸多不容易，但林简海总是能掌控大局。
如果没有林简海，就没有今天的神州，林简海应该是神州的掌权人，而不是林熄面前的变异体。
从他在林简海身边起，林简海无论多忙，每年都会陪他过生日，是林熄继父母与小姨之后，唯一一个信任且亲近的人。
他结束了林熄4岁前身边的动荡，从4岁到9岁，林熄度过了25年人生中最安稳的五年。
这五年里他有人爱，有人陪，好像4岁之前的一切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9岁时林简海在重大辐射泄露事故中基因变异，柳瑶也紧随其后，细胞衰竭逝世，他同时失去了两个至亲，又在20岁时被迫继承了神州。
作为首席执行官，他确实太年轻，非议一直没有停，但他在五年的时间里飞速成长，向神州证明他是个出色的继承人。
他逐渐学会决定一切、掌控一切，但他唯一无法做到的、无法改变的，就是林简海的基因变异。
数年来他阅读了无数份研究报告，寻找了成百上千中可能的方法，任何一个可能的希望都没有放过，小心谨慎走好每一步。
但林简海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需要他做出最后的抉择、需要整个神州陷入危机的地步。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贺硝的话分外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关于他的非议一直很多，但林熄的性格决定他对于一切辱骂、褒扬亦或是谣传都处于漠不关心的状态，很多言论都是九尾在处理，唯独对于贺硝的这句话他记得尤为清晰。
因为这不是辱骂，也不是鄙夷，这是事实。
贺硝的话像一把利刃，深深刺入林熄最软弱的地方，毫不留情地挑开林熄的遮羞布，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挣扎，最后结局都不会改变。
“林首席！”
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林熄像只受惊的猫，在极度疲倦与压抑的状态下，竟然在众人面前展现出一丝恍惚，赵恒不知道从哪儿冲了出来，挣脱了方震的束缚，直直冲向林熄。
改装冲锋枪横在赵恒胸前，硬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贺硝神色沉郁，注视着赵恒，赵恒怒不可遏，想要将贺硝推开，罗娜在一旁也劝不住，二人纠缠在一块，赵恒大喊：
“林首席，让我们离开！”
他们的防护服勉强抵挡了刚才实验产生的辐射，但辐射强度还在增高，他们的防护服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这样下去，不被盘古核炸死也会辐射变异致死。
林熄有些恍惚，一言不发，赵恒只以为他是冷漠，再次抬高声音：
“您的犹豫不决会害死我们！为了一个变异体，就要致我们于死地？要死多少人你才会满意？林熄！你是不是疯了？！”
第185章 何从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赵恒奋力挣脱了贺硝，举起枪逼林熄放人。
“赵恒！”
方震一声高呵，与此同时, 赵恒感觉手腕被大力击打, 随即他手中的枪就飞了出去, 同时武器库权限被九尾锁掉。
贺硝翻手将他撂倒, 赵恒测滚起身, 离子枪压在他额间, 贺硝眼神几乎能吃人，死死盯着他，随时准备暴起。
“别开枪！”
罗娜倏然出声，她知道贺硝的脾气, 赵恒却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两头雄兽死死盯着彼此, 随时准备为了挚爱拼命, 气氛紧张到极点，正此时, 林熄的声音从贺硝身后传来。
“走吧。”
他的声音缥缈又虚浮, 赵恒拳头紧了紧，贺硝手指就压在扳机上，对峙一瞬，贺硝率先放下枪：
“看在罗姐的面子上, 我不杀你。”
他转身跟上林熄, 赵恒胸口起起伏伏，被罗娜拉回去, 方震命令他们原地待命。
在塔尔塔罗斯实验室，他们找到了完整的、没来得及销毁的变异体脑控制技术，林熄要求立即着手研发, 九尾计算了片刻，有些担心地看向林熄：
“首席，盘古核基地损坏程度80%，我们无法精准测度董事长的脑组织保留程度，也无法观测董事长的状态。且现在进行研发，恐怕时间完全不够，在研发成功前，局面很可能完全无法控制……”
数据体不会骗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在告诉林熄：
这不可能。
长久的静默，静的贺硝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就在他以为林熄要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时，林熄开口：
“启动数据体。”
他的声音寒凉、平静，仿佛一滩死水没有波澜，又疲惫的像在无际的荒原跋涉。
“收到。”九尾说：“五分钟后开启神州活体数据化第五代产品G5-002第一次试运行。”
赵恒被方震死死压着，似乎意识到局面不可改变，在林熄路过他身边时，他放低了声音，诚恳到近乎祈求：
“……至少让罗娜出去，我留在这里——我留在这里给你卖命。”
林熄脚步一顿，贺硝在他开口的瞬间就举起了枪：
“不要逼他。”
赵恒似乎失望至极，闭口缄默。
上行悬浮舱里，贺硝感觉到林熄的压抑，摸索着牵到他的手，林熄迟疑了片刻，抽出手。
他们回到160层，偌大的办公区空无一人，只有一圈应急灯带，王承麟的桌上还有没来得及关闭的文件，99+的红点消息在其上跳跃，还不断有新的消息发过来。
夜色漫上来，远处灯火通明，林熄的身形在模糊的光彩下显得不真切，他站定在门口，对贺硝说：
“你回去吧。”
贺硝“啊？”了一声：“我在这陪你。”
林熄沉默不言，像是无声的抗拒，贺硝担心他一个人出事，没挪动脚步，沉默片刻后，林熄抬起毫无光彩的眼睛：
“……我想一个人待着。”
林熄都已经这么说，贺硝也不好再坚持，说：“好吧，那我就在王承麟的办公室等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舒服也要告诉我，好吗？”
林熄沉默地点点头，舱门在贺硝眼前关闭，他叹了口气，躺倒在王承麟办公室的沙发上。
首席执行官办公室里静的没一点声音，林熄坐下来，在桌面登录了自己的账户。
相柳公司召开了高层会议，十名高管的全息投影出现在虚拟会议室，正中浮着林熄的通话面板，灰暗的办公室里，林熄黯然无光，半张脸埋没在阴影中，使其他高管看不清他的神色。
“董事长，迅速实现这种控制技术的应用，这是神州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相柳怎么能超额完成？”斯威特格林福纳坐在金碧辉煌的书房内，拒绝了林熄的要求。
林熄的指尖无意识地点在桌面，其他高管相互窥视，又看了看斯威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都没开口，半晌死寂，林熄淡声开口：
“这是命令。”
“恕我直言。”斯威特不以为然：“命令也有无法完成的时候。”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斯威特环视一圈，见其他几位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奇怪地笑了几声，说：“而且，您所说的高级脑控技术，似乎不是来自神州？”
他意有所指：“赫尔墨斯保佑。”
其他高管的眼神同样古怪，像是阴湿处的小鬼，畏惧光亮却又不怀好意，畏缩又精明的目光齐齐望向林熄。
然而林熄毫无波澜，指尖依旧有节奏地点在桌面，仿佛斯威特的话从没说过，又是片刻寂静，林熄寒凉的声音再次响起：
“开始表决。”
林熄跳过了讨论，直接进入决议阶段。高管们心知肚明，林熄从不会抛出没有答案的问题，他已经知道了最终结果，现在是验证的时候。
表决并没有立即开始，除了斯威特，其他高管犹豫不决。他们的目光在斯威特与林熄身上来回移动，想要窥探点什么。
但林熄的神情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信心满满的斯威特，又是几番眼神交换，最终他们认为精明的老狐狸比年轻的相柳更加可靠。
十票反对，无一支持。
像是找到同谋的恶徒，在最后一刻抱成一团后，他们的眼睛又看向林熄。
仿佛这个终于成型的联盟是强大的肉食野兽，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野兔，他们无比迫切地看到林熄的反应，暴怒、悲伤、畏惧，或者其他的什么。
哪怕展现出一点可以供他们揣测、抓握的把柄。
然而林熄并没有，对于表决的结果，他好像丝毫不关心，大蛇的眼眸在黑暗中微微转动，看向了斯威特，斯威特对上他的目光，后背一凉，但还是强壮镇定，林熄指尖微顿，像是法庭上的最终判决：
“是你向奥林匹克出卖了我。”
九尾对外宣称他前往丹阙城出差，有九尾在，神州没有人能够窃取到他的行程。他用了白怀的身份，就算被奥林匹克发现，也是以H7-691的身份。
贺硝也不可能出卖他。只有相柳公司能够发现他们的董事长已经有段时间没有露面。
神州与林氏山庄林熄都只是参股，只有相柳公司完完全全属于林熄，相柳的军事化管理决定了其中的任何一位成员都必须完全地忠于林熄，甚至说他们属于林熄也不过分。
至少在今天之前是这样，在此之前，相柳公司从未忤逆过或者拒绝过林熄的命令与要求。
现在看来，斯威特已经在林熄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联合了其他高管，想要共同对抗林熄。
“董事长，如果今天之前您已经解决了我侄子的问题，找到了他的下落，或者尸体，我想今天的命令我们都会全力以赴——我猜这个技术对于您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他言语傲慢又粉讽刺，像是嘲弄林熄的无能，然而林熄并未理会，目光在其他高管身上扫视一圈，唇角勾起一点弧度，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却让人无端生起一阵寒意：
“Mammon bless you all.”
林熄结束了会议，留下一群高管相互指责对方没有及时站出，然而指责过后他们又迅速重归于好，仿佛相互指责就能够抹去心中的害怕与担忧，最后他们齐齐将斯威特捧向高处。
即使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林熄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心中仍有不安，但事已至此，斯威特还是挺起胸膛接受了路西法的身份。
神州的首席执行官办公室中，林熄关闭了通话，脸上笑意尽失，大蛇收敛起了蛇信子，又变成阴暗处的孤魂野鬼。
半小时后，奥林匹克首席执行官阿芙洛狄忒收到了来自神州的合作邀约，请示过赫拉后，他们很快坐上了谈判桌，由于这次合作机密性极高，参与谈判的只有两方首席执行官。
“您的意思是，在您与我方未收回试验品非法入侵奥林匹克、窃取奥林匹克重大机密、杀害一名二级负责人、恶意损毁高级实验室、并且蓄意挑起公司对立后，要求我方交出高级脑控有关技术详细信息与设备？”
“试验品归属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神州有证据表明Y5-1760属于神州正式雇佣兵，稍后我的秘书会将相关证明发送给您。”林熄平静道：
“神州有义务对危害全球公共安全行为进行详尽调查，且我方已掌握贵公司违背普罗米修斯条约、非法进行基因编辑的确凿证据。”
他驳回了奥林匹克关于神州的指控，继续说：“我方一直秉承友好合作态度，合同中写明，如贵公司接受合作，则我代表林氏集团将向贵公司出让神州科技2.478%的股份。”
这无疑是块异常美味的蛋糕，其他公司挤破脑袋才能获得一点碎屑的神州股份，现在似乎只要奥林匹克在合同上签字，就能轻而易举获得。
但阿芙洛狄忒不知道林熄为什么突然提出出让股份，林熄对此闭口不言。她对于林熄的示好充满警惕，认为诱饵之后必有鱼钩：
“您这是威胁。”
“贵公司违反条约的证据完善，神州没有必要以如此大的代价进行威胁。”林熄说：“我再次强调，我方一直秉持友好合作态度。”
“您似乎非常傲慢。”阿芙洛狄忒说：“神州有句话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想您应该清楚。”
“奥林匹克不是您来去自如的地方，董事长对您的做法非常不满，极度愤怒，您现阶段提出的任何补偿都无法弥补您带来的损失。”
顿了顿，她又提出了奥林匹克的条件：“经董事会决定，如果您接受奥林匹克法庭审判，并且对于所犯罪行——包括谋杀、盗窃、危害公共治安等数项罪名——供认不讳，并且承担无限连带责任，赔偿奥林匹克一切经济损失，我方会重新认真考虑您的合作请求。”
林熄的沉默告诉她奥林匹克在做梦。
“当然，还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神州交还H7-690，补偿在他在神州期间，给奥林匹克带来的全部损失。”对于这个条件，她胸有成竹，微微笑道：
“林先生，您认为怎么样？”
第186章 独木桥
与奥林匹克的谈判同样失败, 林熄仰面靠在悬浮椅上，捏着鼻梁，办公室中寂静一瞬, 林熄忽然一把抓起手边的眼镜, 猛地砸向地面。
金属镜框撞击在地面发出清脆一声, 死寂陡然破碎, 像林熄强压的理智终于崩溃,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感到胸口发闷，他想要大喊、摔东西，或者以别的什么暴力方式纾解自己的愤怒。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个办公室太空旷, 像在无边无际的纯白牢笼中徒步。
腕带已经给九尾报告异常, 但林熄没理会九尾的通话请求, 他像条搁浅的鱼，艰难地在岸上挣扎呼吸, 纤薄的脊背颤抖着, 胸中的愤怒无法倾泻，逐渐变为无能为力的痛苦。
他好像又回到了贫民窟的梦境里，他也是如此，在悬浮舱里看着柳月被贫民淹没却无可奈何。
镇定剂注入皮肤的刺痛感让他回到了显示, 桌面上是林简云发送的进入请求。林简云是长辈, 林熄不应该拒绝，他平复了呼吸, 打开了办公室大门。
林简云进来时，林熄已经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手杖在地面敲出有节奏的闷响, 林简云站定在林熄面前，林熄抬头看他，对上他严厉的目光：“……三叔。”
林简云看了他片刻，眼中神色几变，最终放缓了声音：
“小熄，该结束了。”
见林熄不说话，他继续说：“异动已经引起了全神州的注意，九尾告诉我，现在变异体只是暂时稳定下来，但它还在吸收盘古核的能量，趁着局面还能够控制，结束这一切吧。”
林简云在林熄记忆中一直是个格外严肃的人，他和林简海截然不同，不苟言笑，对林氏山庄的管理刻板到刻薄的地步，但此时，这个刻薄的中年人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口气劝说他：
“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他是你二叔，也是我二哥，除了小晗的妈妈，他是我最亲近的人，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受，我也尝试过各种方法，研发过各种相关技术，但都以失败告终。”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明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小熄，整个神州都在等你做出决定，你知道继续拖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
“小熄，该结束了。”
长久的死寂，林熄看向他的目光无动于衷，对于他的话没有丝毫的反应，干涩的唇瓣动了动，吐出几个字：
“会有办法的。”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林简云说：“现在……”
林熄目光中没有丝毫光彩，仿佛一具空壳，近乎机械地重复：“会有办法的。”
“现在不是有没有办法的问题，是……”林简云蹙眉，不怒自威，但林熄又一次打断了他：
“还有时间。”
多次被打断的林简云除了刻不容缓的形势，作为长辈的威严也受到了挑战：“你这个孩子，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简直……简直是……”
他感觉胸口痛，捂着胸口，手杖咚咚敲着地面，下了定论：
“简直和林简山一样固执！不可理喻！”
听到林简山的名字，林熄的眼里出现一丝波动，然而这点波动很快就消失了，此刻他的心里只被一种想法占据，无暇顾及其他。
正此时，脚下地面悍然颤动，紧接着是更猛烈的摇晃，以神州大厦为震源中心，一次异常地震袭击了神州，地面剧烈抖动，其上建筑随之左右摇摆。
琼楼玉宇发出沉厚的轰鸣，大楼上的广告牌闪烁不停，九尾给林熄发来消息，盘古核出现了新一轮异动。
神州自建成后极少发生大型地震，地下纵横交错的减震结构地基消减了大部分来自神州外的地震波，平常的地震还不及地面地车流带来的震动幅度大。
然而这次地震尤为猛烈，神州的居民们并不知道这震动来自神州内部的地基深处，无端的地震令他们恐慌。
警铃声贯穿了大楼，随之而来的还有盘古核过载发出的刺耳的爆鸣声，焦灼的气味甚至穿透了地面，蔓延到了一层大厅，引起一片恐慌。
人流涌动，将悬浮舱通道围的水泄不通，陆赫指挥保卫处疏散人群，发现悬浮舱通道早已被九尾锁死。
见此情景，他只能通知各层人员先回到自己的办公地点，等待董事会的指示，大厦的落地玻璃映出其间窜动的人影，陆赫一抬头，看见原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女娲塔内蓝光闪烁不定，供能断续。
女娲塔的供能来自盘古核，是盘古核的首要供能对象，他很快反应过来是盘古核出了问题 。
下一刻，红色隔离屏障升起，将没来得及撤出隔离区的媒体悬浮舱，连同神州AB两栋大厦一同与外界隔离开。
首席执行官的命令从顶层传来，任何人不允许出入神州大厦。不详的红光笼罩了整栋大楼，神州时间15时31分46秒，神州大厦进入有史以来第一次全面警戒与隔离状态。
这无疑引起了新的骚动，几大财□□出了救援队来接应，也被拦截在门外，姜温与王承麟只能看着屏障外的神农氏悬浮舱在空中盘旋，这引起了几大家族强烈不满，媒体趁此机会大做文章，场面一度混乱。
执行官的命令传达到了-50层，这里正处于一种更危险的境地，变异体吸收盘古核能量产生的灼热气浪将冰冷的-50层烘烤的如同炼狱，冻土层中的有害物质挥发，几个面罩破损的研究员因此丧命。
地面已经一片狼藉，变异体身上的粘液顺着臃肿的皮肤流到二区的平台上，罗娜招呼赵恒后撤，赵恒抬眼看着巨大的变异体，说：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在意我们的生死了。”
罗娜愣了一下，赵恒继续说：“他想让整个神州与董事长同生共死，我们出去或者在这里，只是死在哪里的区别。”
封锁神州的命令显然与愤怒的利益集团的意愿相违背。赵恒知道，林熄这么做，倒不是期望或者逼迫其他利益集团真心实意地帮神州想办法。
林简海的事情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利益，甚至会损害他们的利益，林熄把这些高层留在这里，为的是不让其他集团群起而攻之，要活大家一起活，要死所有人一起死。
此刻神州的阶级差异尤为明显，林熄是神州的直接控制人，也是神州最大利益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他越过了管理层，甚至无视了董事会，这让赵恒更加觉得，利益的金字塔顶端站着一个疯子。
他盯着庞大的变异体，似是自语：“林熄就是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的疯子。”
身后沉重的敲打声让林熄回过神。
桌面闪烁的面板上挤满了董事会的消息，另一展开的面板上是九尾刚刚发来的实验反馈：
“数据体运行失败。”
这意味着现在他不但没办法直接把林简海从-50层救出来，甚至连数据都无法为他保留。
柳瑶去世后，在法律程序上九尾接续了她的生命，而眼下林简海只会死无全尸，他铸就了神州，却不能留下一丝一毫属于自己的东西。
种种迹象表明，林熄正在走一条即将到尽头的绝路，九尾的通话跳出来，蓝色光芒刺激了林熄的眼睛，他微微眯起眼，由于情况紧急，九尾直接利用系统接通了通讯：
“首席，盘古核的承载能力已经到极限，最多20分钟，盘古核将会过载爆炸，届时全神州都将受到影响，一切由盘古核供能的设备与系统都将完全停运，爆炸会对它们产生损坏，属于也可能因强制关机遭受损失……”
“你想说什么？”
九尾一再强调盘古核爆炸带来的影响，试图从人类思维逻辑引导林熄改变决定，见林熄这么问，她也只能直言：
“首席，保卫处请求启动转移工程，强制销毁变异体，保护盘古核，保护神州。”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熄的神色，随时准备呼叫医护人员给他注射镇定剂，然而林熄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在大厦震颤的隆隆声中，他平静的甚至有些可怕。
他不甚清晰的眼眸注视着半透明的数据体，如果是个活体人，这阵子后背应该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了。
半晌，林熄唇角竟轻轻勾起一点笑：
“你们早就在准备了吧。”
几年前九尾就向他提议了盘古核的紧急处理方式，即在盘古核与变异体的连接线路以外，修建另一条供能体系。
这套线路在必要时会替代变异体身上的线路，为神州主楼、女娲塔与苍穹供能，其他神州内供能设备则最大化保留。
当时立即被林熄否决了，且移动工程的线路需要绕过变异体，比盘古核原有供能线路更复杂也更费时间，这无疑是个庞大的工程，如果九尾没有任何准备就提出，在盘古核爆炸之前绝不可能完成。
而九尾现在将它作为备选方案，就说明此时这个工程能在20分钟内完成并且应用，那么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九尾早有准备。
而全神州能够越过他给九尾下命令的只有一个，答案昭然若揭，九尾在程序设定上也不会对林熄的问题有任何隐瞒，只得如实回答：
“是。”
“什么时候？”林熄看着九尾，似乎饶有兴味。
电子音回答他：
“将变异体接入盘古核线路时同时建造。”
林熄异常平静，甚至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完成了多少。”
“99.47%。”
九尾向他播放了一段录音。林简海曾告诉过九尾，不希望林熄因为执着地想要救自己而变得偏执，然而林熄从小就是个固执的孩子，所以他们放任林熄去做，给予他希望，只是希望林熄在一次次失败中能够因为挫折改变自己的想法。
她希望林熄能够理解，但林熄无动于衷，他今天才知道这个事实，又好像早都料到会是这样。
他一直不愿意相信既定的事实，执着的认为自己能改变结局，他为此付出那么多的心血与努力，偏执到了疯狂的地步，以至于所有的人都不敢戳破执行官的自我麻痹。
九尾维护着他的执念，连盘古实验基地的存在现在看来都像是一场为了安慰林熄而精心编造的梦境。
现在这个事实被戳破了，血淋淋地暴露在林熄面前，一切希望在此刻只不过是林简海与九尾为了防止他像林简山一样偏执做出的努力。
九尾的身影出现在-50层，此时-50层已经面目全非，顶部与地面的隔离板在变异体的撞击下都发出骇人声响，方震迎了上来：“怎么样？”
九尾面露难色：
“林首席关闭了我的首席权限，收回了神州所有的控制权。”
第187章 更替
神州大厦外, 被锁在隔离屏障内的媒体们密切关注着执行官办公室的状态，他们无视了陆赫的警告，上升到禁空区域, 在激光网开启前, 盘古核掀起的电磁扰动先一步影响了他们。
几只失控的悬浮舱展开了随舱携带的自卫设备, 立即被林熄办公室外的防御系统识别到, 几架重机枪从楼顶瞄准, 出发层无人机已经自启动, 将媒体们包围。
悬浮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飞，下一刻，红色激光网瞬间从神州大厦上空垂直切下。
在隔离屏障外的媒体与救援队目睹了这一惨状，血液在高空高压下顺着悬浮舱碎块喷溅而出, 血水淅沥从高空飘落, 溅在大厦的玻璃墙外。
机枪与战斗机扫射了高空中的幸存者, 密密麻麻的子弹从隔离屏障反射到高密度玻璃上，160层往下玻璃逐层炸裂发出惊响。
地面上很快检测出了辐射, 变异体身上的辐射呈指数级增长, 已经穿透了隔离层，成为神州内部的辐射源。
在巨大的恐惧下不少人选择跳楼逃生，结果是当场摔的四分五裂，红光的笼罩下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血哪里是激光, 尖叫与骚动彻底将陆赫维持的秩序打碎, 雇佣兵们不得不使用一些武力手段保持安全。
混乱仅限于160层以下，执行官办公室中, 林熄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象，苍穹血红的警示灯将他身后的影子拉的又细又长。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林熄眼睛一眨不眨, 看着尸块与悬浮舱碎块从自己眼前坠落。
这一幕迅速被上传到了新闻媒体，林熄的身影在落地窗前若隐若现，布满阴霾的脸上难看清神色，电子报纸上红色大字写着死神与独裁者的字样。
然而灾难并未结束，神州大厦的异动很快波及到了整个神州基地，距离盘古核爆炸还有15分04秒，新一次大地震来临。
深埋地底的地基动摇，使得周围的冻土层开裂，裂缝很快蔓延到地面以上，一道可怖的裂口豁然撕开，赫然出现在神州基地主街中央大道，将其上没来得及逃离的一切吞入腹中。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众人恐慌的，由于盘古核的不稳定，覆盖神州的苍穹屏障出现波动，多地出现辐射泄露，然而离开神州的通道被完全锁死，人们仿佛又回到了陨石降落的时刻，辐射带来的死亡阴影再次笼罩了东方人类文明圈。
丹阙城基地依然固若金汤，但面临随时可能消失的苍穹，他们也是强弩之末，只能搬出最好的防辐射设备。
在人为的灾难下他们并不能像二代战争那样将自己束之高阁，神州的超特权阶级面前一切特权皆为平权，接近无限的资本掌控力也接近无限。
这样的大规模灾难无疑引起了奥林匹克的注意，苍穹外的奥林匹克悬浮舱逼近，但此时神州已经无暇顾及，奥林匹克向全球直播神州的灾难进行曲-
50层已经被火焰侵吞，连环爆炸将安全区的众人掀飞出去，砸在墙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墙壁，哪里是变异体的皮肉。
现在子弹也是徒劳，变异体如同洪水，淹没了沿途的一切，重压与过载下盘古核散发着刺眼的蓝光，裂痕丛生，神州的心脏即将被侵吞。
就在神州的一切即将消亡的时候，九尾的首席权限恢复了。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九尾收到了来自董事长的命令，面前的庞然大物安静一瞬，九尾从乱码中破译出林简海残存的理智：
林简海下令进行移动工程，同时启动自毁程序。
裂痕丛生的混沌盘古核外壳骤裂，盘古核内部结构分裂为两部分，下部为盘古核主核，而上方与变异体直接接触的辅核闪烁了片刻，亮起了倒计时，代表程序启动。
自毁程序也是移动工程中的一个项目，林简海知道自己最后的结果，为了避免自己不受控制产生无可挽回的危害，他下令将盘古核辅核改造为蓄能炸/弹，变异体靠主核供能。
而辅核靠变异体供能，反能量输入设置使得变异体能量接近无限大的时候，辅核炸/弹的能量也接近无限大，这样爆炸就足以在内部摧毁整个变异体。
在这两道命令之后，林简海将自己手中的权限全部转移给了林熄。
董事长以控股股东身份越过董事会通过了这份方案，决议符合公司流程，完全有效。
他明确表示，九尾收到这份文件时决议即刻生效，从此刻起，林简海名下一切资产由其唯一且确定的继承人林熄继承。
自此之后，林熄将接续他的职位，成为林氏山海集团的唯一所有者。
九尾系统内的董事会信息在数秒内完成更迭，通知随之下达公司上下，并且控制新闻媒体插播公告，奥林匹克也收到了一份正式通知。
第二纪元19年12月15日，神州时间15时40分03秒，神州科技公司的董事长正式由林简海变更为林熄。
绝望之中出现一点希望，九尾立即重启转移工程。
盘古核从中分裂，作业机器人趁着变异体短暂的镇定时刻进入了它的体内，精巧的机械臂灵活地进行复杂的切割工程，中断变异体与盘古核的联系。
转移工程完成度99.75%，女娲塔保护层开启，按照林简海的命令，TP及原盘古核基地研究员可以离开-50层，他们很快登上了上行悬浮舱，前往医疗中心接受紧急辐射检查。
与此同时，大厦内部悬浮舱通道恢复运行，65层与120层紧急避难所开启，陆赫带领保卫处的雇佣兵们将大厦中的员工们送入避难层，整个大厦在半小时内被清空。
接着他与一队雇佣兵上至120层，神州公司的管理层都集中在这里，从现在起到爆炸结束，他将在这里保护这些高管们。
神州大厦外也做了相应准备，地下防空洞开启，盘旋在神州大厦外部的悬浮舱也返回丹阙城待命，为减少爆炸产生的能量对基地带来的损害，除漫圈系统以外的其他系统都进入水面模式，整个神州如同时间停滞，瞬间陷入黑暗，地面空无一人。
移动工程完成度99.82%，九尾要求陆赫汇报，保卫处确认避难所各设施正常，陆赫确认准备完毕，神州基地进入全面防御模式。距离爆炸还有15分钟，他身后忽然有人问：
“林首席呢？”
陆赫回过头，是王承麟，他跟着姜温一起来到120层，九尾回答了他：“执行官办公室是神州大厦特殊避难层，只要林首席留在办公室中，就可以保证他绝对安全。”
一切准备妥当，转移工程已经接近尾声，自会程序即将启动，众人在黑暗中安静地等待巨响的来临，就像等待数十年前即将进入黑夜时坠落的陨石。
九尾进行10分钟倒计时，就在进度条已经完成99.98%时，一切忽然停滞不前。
突如其来的卡顿引起新的骚动，陆赫立即向九尾确认新情况，九尾那边声音嘈杂，变异体重新苏醒，可怖的嘶吼声令避难所的众人不寒而栗，灼热的气浪中电子女声断续：
“董事长使用最高权限，终止程序。”
神州的现任董事长是林熄，尖叫声划破了避难层中的寂静，众人看向角落里的一个女组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避难层中的外部实时画面显示，由于盘古核不稳定，不远处的天边，苍穹已经全面溃败。
原先的贫民窟改造为发展新区，现在已经完全暴露在辐射之下，像是上古时期开裂的天空，灰蒙蒙的光彩令两条神龙都失去光泽。
裂痕向中心蔓延，不安与恐慌重新在众人中弥漫，丹阙城的璇玑也发出了辐射警报，有钱的公司掌权人已经开始联系奥林匹克请求撤离。
然而不等他们的悬浮舱升空，地面轰然动摇，一瞬间无数细小的裂痕在地面蔓延，仿佛一头即将崩塌的巨兽，神州庞大的地基发出令人牙酸的轰鸣。
极度的恐慌下神州的居民开始怀疑防空洞的安全性，地面车流涌动，企图找到一条通往灾区外的道路。
然而地面持续震动使他们难以掌控方向，连环车祸引发了爆炸，黑烟从地面腾升，苍穹破裂的地方涌入外部厚重的沙尘与雾霾。
地动山摇中，神州坚固的建筑群也开始摇晃倾斜，天空中乱窜的悬浮舱相撞爆炸，如同新年烟花炸响一声又一声，火花点燃了附近的易燃物，火海瞬间蔓延。
而在一片混乱中，神州大厦160层首席执行官办公室依旧死寂，外面的火光与红光映着他惨白的面庞。
林熄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火海，好像从这片火海中看见了林简海的未来，又向回到过去看见柳月淹没在人海。
下一刻，林熄身后的金属门发出刺耳的响声。
林熄受了惊，又是轰地一声，首席执行官办公室沉厚的金属大门被贺硝生生撞开，贺硝手臂带着淤青和血污，汗流浃背地大喊：
“林熄！”
第188章 谎言
贺硝冲了进来, 先看见因为情绪过激晕倒的林简云，又抬头看见窗外的景象。
林熄也没想到他能直接撞坏大门进来，血腥的景象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贺硝面前, 林熄这幅冷漠躯壳深处的残暴与狠戾也头一次穿透外表, 直观地展现在贺硝眼前。
林熄眼睫颤了颤, 被贺硝一把抱进怀里, 他愣了愣, 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贺硝, 又带着些许无措。
阴影挡住了林熄眼前的景象，贺硝的呼吸近在咫尺，他亲亲林熄额头，放缓了声音：
“林小猫, 别看了。”
紧随其后的医疗队将林简云运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灾难依旧在继续，九尾的通话请求一次次浮现在桌面上, 贺硝的气息笼罩了林熄。
闭上眼的时候, 林熄有一瞬间恍然，执行官办公室里这样安静，隔绝了所有吵闹与死亡后他们好像到了另一个虚无的境地。
直到贺硝抹了抹他眼尾，林熄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眼泪, 贺硝问他：
“难受吗？”
眼泪落下的时候没有声音, 林熄嗓音沙哑：“……我不知道。”
贺硝能感觉到，他现在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 回到神州之前林熄就受了伤，现在他遭受着身体与心理双重折磨，贺硝抱起他, 放在悬浮椅上，林熄垂着脑袋，贺硝蹲下身子，让他看着自己。
“林小猫，能听见我说话吗？”
林熄迟滞地点了点头，贺硝伸手摸摸他侧颊，说：
“林熄，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我相信你的决定不会错。”
“但是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决定伤害到你自己，我不管什么神州，什么钱啊利益啊，这些都没有你重要。”
“林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希望你好好的，我只要你好好的。无论怎样，我都会在你身边。”
办公室里静了几息，林熄的泪珠砸在贺硝手上，他无法自控地流泪，声音在发颤：
“我不想要谁的命。”
他艰难地说：“我想要他活着。”
“林熄，你听我说。”贺硝给他擦眼泪：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想办法，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充分考虑后的选择，你什么也没有做错，你没有错。”
“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去做，我替你做，不用担心。林熄，无论什么事，我都会为你做。”
九尾的全息投影在一旁目睹了一切，她以为贺硝会进来劝说林熄，因为数据体认为贺硝是目前唯一能够使林熄恢复理智的人。
但数据体推测结果中占比9%的事情发生了，排除了贺硝丢下林熄跑路、劝林熄做出正确选择后剩下的最后一种可能。
贺硝无条件地支持林熄。
林简云醒了过来，知晓了办公室中的情况，大骂两个小疯子。避难所中迟迟不见动静也哭喊声一片，丹阙城中被拦截的悬浮舱更是愤然。
爆炸声被隔离在高密度玻璃外，无论外面怎样喧嚣，首席执行官办公室里依旧安静。神州热浪灼灼，破损的苍穹上空已经凝聚起积雨云，火海映照着若隐若现的闪电。
远处苍灰色天空已经逐渐蔓延过来，贺硝抱着林熄，抬眼看了看窗外，说：“林小猫。”
林熄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贺硝感觉到他放松了一些，拨开他的头发，捏了捏他后脖颈以示安抚：
“休息一会儿吧。”
他扔开了强效镇定剂，在九尾诧异的目光中接住了偏倒的林熄，交给了随后而来的陆赫：
“我给他注射了少量的镇定剂，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时间再长我怕他醒不过来，照顾好他，如果林小猫中途醒了，一定拦住他。”
他展开了禹，陆赫问他：“你干什么去？”
贺硝没回答他，问九尾：“最后的收尾能手动完成吗？”
九尾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差最后的引爆环节，辅核引爆时主核会自动触发保护机制。”
“我知道了。”
贺硝说着，就要下-50层，九尾给他打开了权限，告诉他：“如果你这么做，客观上符合公司利益，但是主观上，林首席会对你产生厌恶甚至憎恶的情感。”
“我知道。”贺硝说：
“至少这样他恨的是我，不是他自己。”
贺硝一路下行至-50层，此时TP们已经全部撤出，一片狼藉的神州最深处，贺硝见到了林简海在弥留之际最后的样子。
庞大的变异体臃肿不堪，因为辐射导致的变异与膨胀仍然在继续，淹没了混沌保护墙，又如同潮水一般漫过了二区与三区之间的隔离带，身上的粘液蔓延至一区的通道中，积至脚腕，令人寸步难行。
现在贺硝已经看不见它的全貌，近乎液态的□□组织流到-50层的每个角落，凹凸不平的墙壁上，还有□□组织蠕动着想要钻出隔离层，到达地面以上。
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营养液的维持，盘古核主核也已经完全与其分离，失去了能量与营养来源的变异体饥饿又愤怒。
贺硝有些艰难地在粘液中行进，在二区与一区的交汇处，眼前豁然开朗，周围仪器爆炸后烧焦，黑烟缭绕，脚下飘过研究员的断肢，烧成焦炭的尸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从空中摔落的战斗机扎在变异体泥泞的□□中。
由于变异体膨胀过快，他已经很难看全变异体的身体，只能听见变异体怪异的嚎叫声，每一次都令已成废墟的-50层震颤。
贺硝按照九尾在腕带上给出的线路，朝盘古核行进，他手动打开了二区与三区之间的临时通道，踩着变异体从混沌上一跃而下。
借住防护服的反喷气装置落地，混沌之内已经被夷为平地，贺硝很容易就看见了位于原来实验室中心的盘古核。
此时盘古核外层已经剥离，在变异体臃肿的身形下，只有两颗荧蓝色核心因为仍然在运作而跳动，如同没了血肉光秃秃的心脏，辅核上的倒计时停留在了最后三分钟。
贺硝钻进了如同帷幕一般松垮垮的□□内，接近了盘古核。
他带来一颗能量炸弹，辅核不能够继续蓄能的原因是终止程序后，盘古核转化的能量依旧进入主核，缺少的能量使辅核不能够继续执行引□□作。
九尾计算出缺少的能量可以人为补全，于是贺硝的任务就是安装并且引爆能量弹，促使辅核继续运转。
接近变异体时比较容易，贺硝蹲身安装炸弹，只觉得两颗核心炫目的令他难以睁眼。
且越接近高负荷的盘古核，电磁扰动就越强烈，此时防护服与九尾的通讯已经断断续续。
他调暗了目镜，防护服提示他周围温度过高，且毒气浓度超标，贺硝没在意，刚安装好炸/弹，防护服提示它有危险源逼近。
饥饿的变异体感知到了补给品的到来，一团烂肉朝他包裹而来。
贺硝一扭头，来时的路已经被完全堵死，双脚深深陷入泥泞的粘液中，脚下的废墟使他行动不便，变异体很快蔓延上了他的防护服，挡住了它的目镜。
幸而这只变异体没有什么再生的基因，庞大的变异体身体内接连几声枪响，禹的子弹穿透了鼓囊的皮肉，子弹中的腐蚀液很快在松垮的皮肉上灼烧出大洞，变异体感知到疼痛。
这是它变异以来第一次受到外来攻击，这激怒了它，咆哮声从涌动的□□中传出，愤怒的变异体一通乱撞，又是一次地震袭击了神州。
在一片狼藉中，贺硝撕开了变异体的皮肉，钻了出来，他浑身上下挂满了粘液，目镜上你粘着变异体的肉块，他伸手抹掉那块肉，正想用禹引爆能量弹，却忽地顿在原地。
雪白的枪杆如同炼狱中的一片羽毛，银色冷光在贺硝眼里一闪而过，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他，沮泽之后，露出林熄冷漠的双眼。
贺硝接通了林熄的对话，林熄声音冷冷：
“把枪放下。”
“……小首席。”显然林熄过早的醒了过来，陆赫也没拦住他，贺硝想说什么，林熄却打断了他：“把枪放下。”
“林小猫。”贺硝放缓了声音：“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看着你去死啊。”
如果神州覆灭，林熄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念头，他会随着神州一同消亡，贺硝看出了这点，他不可能放手林熄，林熄想要林简海活着，而他想要林熄活着。
“小首席……”贺硝企图说些什么，但林熄粗暴地打断了他，猝然抬高声音：“把枪放下！”
然而贺硝却从这声怒喝中听出林熄的声音在发颤，他极佳的视力看见林熄泛红的眼眶，林熄正在努力抑制着决堤的情绪，二人对峙片刻，贺硝说：
“林小猫，别哭。”
“我没有！”
林熄立时打断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失去了刚才的镇定自持，他愤恨与自己竟这么轻而易举地将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别人。
无能为力的绝望又裹挟着他，多重极端情绪下他胸口起伏，呼吸急促，拿着枪的手在颤抖，贺硝尝试安抚他，却被他拿枪逼退：
“骗子。”
林熄说，贺硝愣在原地，林熄呼吸不稳，带着泪声重复：“……骗子。”
“我……”
善意的谎言与残酷的真相在此时都不是能够安抚林熄的良药，贺硝说不出来话，只能看着林熄痛苦地呼吸，窒息感蔓延上来。
林熄拿着枪的手颤抖不停，他没有携带镇定剂，只感觉胸口闷痛，身上未愈合的伤口都隐隐作痛，带着虹膜维持视力的眼球也刺痛无比。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嗓中腥甜，再张口时口齿间全是血色。
贺硝猛一惊，看准时机扑上前，然而就在这一刻，饥饿又愤怒的变异体再次席卷而来，它的身体已经到了临界值，过度膨胀使它的肌肉组织几乎成为一片片肉膜，扭曲着朝他们蔓延，变异体的异动引起了地基的震颤，神州大厦摇晃如同钟摆。
神州大厦外，苍穹已经溃烂至中段，离开了人造的穹顶，世界终于露出原本颓败苍凉的模样，积雨云的阴影倾轧了神州的薄雪。
沉云下火光滔天，热浪翻滚，神州的供能系统已经完全瘫痪，女娲塔残存的能量终于耗尽，120层避难所中的九尾闪烁两下，消失了。
另一边，丹阙城的璇玑也随着主体的关闭而关闭，失去了璇玑的控制，整个丹阙城系统全面瘫痪，巨大的浮岛开始下沉，即将倾轧下方贫民窟，而贫民窟的贫民们却仿佛看到六翼天使降临，循着浮岛下方崎岖的岩壁开始向上攀爬。
这或许是他们最接近神州利益核心的一次，但丹阙城在毁灭的危险面前，依旧选择保全自己的地位优势，派出秩序组进行清扫。
火光、流弹、辐射与地震将原本井然有序的神州人类基地变为岌岌可危的孤城，神州科技大厦-50层，一道白影倏然后退，躲过了贺硝。
下一刻，贺硝瞳孔骤缩，蓝光在沮泽枪□□破，林熄开了枪。
第189章 空白荒原
离子弹撕裂了灼热的气浪, 朝贺硝直射而来，蓝光与白色的枪杆逐渐在贺硝眼中凝为一个点，而他却没躲开。
最后一刻, 他垂手立在原地, 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避, 注视着林熄的眼睛。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贺硝愕然, 眼睁睁看着子弹擦过他耳侧, 穿过了变异体大张的皮肉。
下一刻，射中了盘古核毫无保护的辅核。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贺硝反应过来，猛然前扑, 将林熄扑倒护在身下。
身后传来令人发寒的嗡鸣声, 是能量过载后急剧涌动的嘶吼, 辅核吸收了能量弹的能量，爆出强于之前数倍的亮光, 从变异体蠕动的□□组织中透出。
辅核引爆程序继续执行, 主核迅速向下收拢，陷入下方保护层，坚固的S6-611将保护它不受爆炸的侵袭。
引爆程序完成，移动工程进程100%, 浮肿的皮肉翕动一瞬, 轰然化为崩裂的碎片，其中喷溅出的不是血浆, 而是黑色的污浊液体。
骤升的温度让周围的尸体瞬间溢出油脂，毒气混杂着血液的气味连防护服都无法完全过滤。
神州坚不可摧的地基发出沉厚的轰鸣，如同一头巨兽沉睡前最后的哀嚎, 地面之上废墟摇晃着倒塌，纵横交错的裂痕侵吞了一切。
暴雨夹杂着冰雹倾盆而下，恶劣的雷暴天气甚至逼退了周围的奥林匹克悬浮舱，残缺的苍穹屏障在接连重击下发出闷响。
爆炸产生的强气浪将二人掀翻，林熄后背撞在墙壁上，面前的贺硝头盔中满是血污，已经失去意识，强光袭来，林熄没有闭眼，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一片煞白。
如果没有林简海，他会怎么样？
他什么也不会失去，事实上，他甚至会站在金字塔顶端，他会获得董事长的席位，获得山海集团，整个神州的利益都在他手上，并且不会有人质疑他的能力。
他能够轻而易举获得别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获得的一切，整个神州在他面前就像沙盘里的玩具，没有了林简海，他会成为神州唯一的超特权阶级。
但他会变成一个非常、非常孤独的人。
就是这么一个有些幼稚甚至可笑的念头支持着他走了这么远。
他害怕孤独。
4岁时他的父母相继离开，9岁时柳瑶在辐射事故中逝世，林简海变异。他能够完全信任并且依赖的就只有林简海。
现在林简海也离开了他，他将彻彻底底变成一只孑然一身的孤魂野鬼，所有窥视他觊觎他的目光都将看着他在高空行走于绳索之上，这之后他的脚下就只有深渊万丈。
他不怕这些为利益而生的傀儡，但他害怕孤独。在利益之上他想抓住些什么，至少能够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但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他拥有了一切，但他又什么都不剩。
偏执的来源是对孤独的惧怕。一个人人生畏的统治者却如此胆小，林熄知道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害怕孤独的胆小鬼。
地动山摇间，林熄似乎听见一声含混不清又缥缈的叹息，像是徘徊世间的灵魂终于得以安息，又像柔和的抚慰。
紧接着，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键，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直视着那片虚无的空白荒原。
第二纪元19年12月15日，神州时间15时59分21秒，山海集团母公司前任董事长林简海结束了长达19年的统治，神州大型人类基地即将迎接它的下一任统治者。
***
第二纪元2年。
初冬下了几场薄雪，林简海的庄园就变成了童话中的城堡。落叶凋零殆尽的灌木丛上在全息投影的加持下重新焕发生机，凄冷的花园也鸟语花香。
主楼里到处漂浮着彩色气球团，山庄里的机器人全部换了漂亮可爱的新造型，连停机坪上几架备用战斗机都将隐身皮肤改为了当时流行的动画角色。
庄园里一早就热闹起来，运送食材与礼物的悬浮舱络绎不绝，种种迹象都表明林简海的山庄即将迎来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节日：
林熄的生日。
在这一天，不允许有坏消息传入庄园，也不允许有眼泪和叹息存在。会客厅上投影着大横幅“林熄9岁生日快乐”，林熄还在卧室里，林简海正在会客厅与神农氏的回访医生谈话。
“我们很高兴看到小林先生各方面情况都在好转，在下一疗程的治疗方案中，我们根据小朋友的情况，酌情减轻了用药量，按照这个趋势发展，在三年内有望痊愈。”
林简海很欣慰，问：“之后复发的可能性大吗？”
“反复与恶化的可能同样存在。”医生如实说：“非人脑干预改造的情况下，精神类疾病的恢复与控制与患者本身所处环境有很大的关系。”
“我明白的。”林简海温和地说：“我会尽力给小熄提供最好的生活环境。”
医生点点头，这次回访已经进入了末尾，他起身要离开，被林简海叫住了：“姜成，你弟弟呢？”
医生动作顿了顿，回身微笑道：“噢，姜温啊，那孩子成长的很快，有些早熟，我跟父亲说过这件事，父亲认为是好事。”
姜成知道林简海想问什么，神州仍处于发展时期，快读发展对资金要求很高，作为神州境内医疗行业的魁首，神农氏无疑是神州优先考虑的盟友之一。
但他的父亲姜松有自己的考虑，即使以力所能及的最大份额加入神州，神农氏也只是神州的大股东之一，控股股东还是林简海。
当神农氏的力量不足以撼动占主导地位的神州时，加入就代表着要受制于人。
虽然按照神州目前的发展速度来看，不出几年，神州就会成为其他公司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加入神州所获得的利益，远比与神州对抗来的多。
这是大势所趋，连甄氏集团都已经加入神州，但姜松很明显在犹豫。
按照神州给出的合作条件，所有大股东代表的利益集团可以选择一位代表人进入神州内部，管理神州日常事务，目前甄氏派出了甄发财唯一承认的儿子，而这正是姜松犹豫的地方。
神农氏没有甄氏那么多孩子，随便挑一个就能送给神州，进入神州管理层的机会并不多，机不可失，但神农氏目前能够胜任高管职位的只有姜成一个人。
姜成是姜松看准的继承人，管理能力卓越，年纪轻轻就担任了神农氏总公司的总裁。
同时专业能力也非常强，几乎每一场全球顶尖医学交流峰会的特邀席上都有姜成的位置。姜松不可能把这么优秀的孩子送到神州手上。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姜成是姜松与挚爱的结晶，而19年前，迫于利益压力，姜松与出生普通的原配李寻清离婚，迎娶了制造大亨“狸力集团”的千金王宛。
李寻清离婚后很快再嫁，只留下姜松一人，每每看见姜成都会回忆起无法忘怀、依旧深爱的前妻。
除了姜成外，姜松就只剩下了一个孩子，王宛嫁给姜松的第二年，就给姜松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孩子叫姜温，现在已经18岁，是林简海认为最有可能被送入神州的孩子。
但姜松对姜温不是那么在意，姜温在公众视野的活跃度远远不及姜成，所以林简海希望从姜成这里得到一点姜温的消息，看看他是否已经具备成为管理者的能力，是否即将为神州带来一个有力的盟友。
没得到想要的答复，林简海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微笑道：“那么……那个孩子呢？”
姜成笑笑：“胆小、怕生、不愿意见人，只是跟在姜温身后。”
“孩子还小呢。”林简海说：“他竟然喜欢和姜温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议。”
“年龄差一些，或许身份有相似吧。”姜成说。
这时，外面传来叮叮咚咚的欢快乐声，一辆彩色小悬浮舱停靠在主楼二层，不多时楼梯上就有光脚踩在毛毯上的声音。
“小熄起床了。”林简海有些抱歉的站起身送客：“姜医生辛苦了，我答应小熄，今天陪他过生日，不谈工作。”
林熄下楼时正好看见姜成离开：“怎么了？”
“没什么，姜医生祝你生日快乐。”林简海微笑说。
姜成闻言弯腰，笑眯眯地说：
“小林先生，生日快乐。”
林熄起床没多久，柳瑶与方震就来了，柳瑶一来，林熄就黏着她。晚上吃蛋糕的时候，林简云也过来了，手里抱着一个林熄从没见过的小生命。
据说是一个女人为他生的孩子，那个女人已经病死了，这种打击令林简云的状态看起来非常差，显得更加刻薄古板。
林熄躲在柳瑶身后，当柳瑶把那个孩子接过来，将“堂弟”抱给他看的时候，林熄问：
“他也没有妈妈吗？”
“是的，小熄。”柳瑶温和地回答了他：“但是他有你，你会是个很好的哥哥，对吧？”
“嗯。”林熄用力点了点头。
这是林熄身边全部的亲人。
大家一起在蛋糕前拍了合照，林熄怀里抱着林晗，柳瑶坐在他身边，剩下三个男人站在他们身后，后面的横幅上投影着“林熄9岁生日快乐”，脚边的礼物堆了一地，庄园里热热闹闹的，连机器人们都很高兴。
吹蜡烛之前，林熄许了愿，林简海笑着问他许了什么愿，林熄说：
“我想每年都过生日。”
“好。”林简海答应他：“每年我们都给小熄过生日。”
同年，林简海在辐射泄露事故中产生的基因变异病发，此后林熄再也没过过生日。
第190章 结束
头部的钝痛使贺硝回到了现实。
检测到他的生命体征波动, 耳边立时有人说：
“他醒了，快通知九尾首席！”
寂静的世界变得嘈杂，脚步声与仪器的滴滴声令贺硝额角突突直跳, 模糊的世界逐渐清晰, 贺硝猛然坐了起来, 浑身发汗, 脱口而出：
“林熄呢？”
他身上的输液管在大力下被扯落, 环视一圈, 发现自己似乎在一间病房中，看陈设是蓬莱医疗中心。
看护他的几个护士早就听说过她的恶名，眼下见他像疯子一样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话，都挤在角落有些胆怯地看着他。
贺硝刚想下床, 感觉脑袋被束缚住了, 他在护士错愕的目光下一把掀掉头部的监测仪, 在玻璃的反光中发现自己左边额角秃了一小块。
还没来得及纠结自己的头发去了哪里，他发现外面已是黑夜。
“我昏迷了一下午？”
贺硝问, 一旁的护士们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小心回答他：
“……一天一夜，现在是16日晚，九尾首席说你的头部遭受重创，大脑组织自愈起来比较慢, 所以……”
贺硝明白了, 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林熄呢？”
护士们摇头以示不知道，贺硝只好问：“九尾呢？”
“马上就来了, 你等一等哦。”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好声好气对他说，生怕他一个不如意就要暴起伤人，贺硝虽然心急, 但眼下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等着九尾，在这空隙，他看向窗外。
神州迎来了灾难过后第二个夜晚，神州结束了全面防御，碎裂的苍穹在夜幕中泛着隐隐的光。
星河断了一半，另一半露出黑漆漆的天空，窗外工程队和灾后救援队的悬浮舱划过，倒塌的建筑物露出被酸雨腐蚀的颓败痕迹。
贺硝想盘古核应该已经恢复正常，因为黑暗中的神州又变得灯火通明。
巨幅广告牌上推出了新一批灾难基金供人们投资，鲁班公司的作业机器人在高塔上重建倒塌的建筑，街道上的裂缝已经被合金补齐，神农氏的急救舱也亮着灯在夜空中疾驰而过。
远处的丹阙城也重新升入半空，上方璇玑巨大的眼睛缓慢开合。
病房中的全息投影上播放着今天的新闻：
“昨日15时许，基地核心工程盘古核突逢异动，造成多次地震与苍穹屏障破裂，目前，伤亡人数已达1728人。”
“神州公司给出了调查结果，系盘古核老化引起的能量波动。神州科技首席技术官柳瑶女士代表神州公司召开了记者发布会。”
“会上，柳女士指出，公司已经开始对盘古核进行优化升级，保障供能系统，保护居民安全。”
“董事会就伤亡赔偿与员工抚恤金做出讨论，从12月20日起，神州财务部将以多层次、多批次方式下放损失补偿。”
除此之外，大小新闻媒体上有关林熄的不利言论与图片视频已经全部被处理，替换成了诸如“董事长临危不乱精准指挥”“神州公司在新任董事长的带领下将走向新辉煌”的正面新闻。
下放滚动着防护服生产链的广告，由于苍穹破裂，居民们不得不重新穿上防护服，直到苍穹修复完毕。
防护服的价格在一夜之间水涨船高，一批生产公司寻找经销商盟友，还有一些公司趁机推出了打折优惠，进行价格战。
病房里的护士见他安静下来，聚在一旁小声议论。
神农氏所有的医院都人满为患，连主攻医疗科技研发的蓬莱中心都塞满了病患，便捷辐射自测仪都卖到脱销，过几天神州将要展开一次全民性的辐射筛查，所有有威胁的异变基因都会被处理。
贺硝竖起一只耳朵听着，正此时，病房的舱门打开，九尾走进来：“你醒了。”
贺硝倏地站起来：“林熄呢？”
九尾的神色有些奇怪，说：
“在奥林匹克时，董事长的身体损伤就非常严重，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与巨量辐射堆董事长的身体产生了二次伤害，波及到了眼球，细胞衰竭状况加剧。”
贺硝瞬间紧张起来，好在九尾又说：“眼部手术已经结束，手术很成功，目前状况已经被控制住。”
她提醒贺硝：“但是董事长现在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不能再受到更多的刺激。”
贺硝对于她的提醒有些莫名其妙，九尾继续说：
“董事长要见你。”
他跟着九尾乘坐悬浮舱到达了神农氏医疗科技总公司。
这家大型医院是神州乃至全球的高新医疗技术中心，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医院里人满为患。
门诊人群熙攘，悬浮舱一路到达140层特殊病房停靠区，这里却分外安静。
洁白的走廊里往来的只有机器人，走廊尽头的舱门紧闭，贺硝喉头滚动一下：“林熄在里面？”
九尾点头，从停靠台到病房的路程并不长，但贺硝却感到莫名紧张，手心都有些发汗，九尾递交了身份申请。
正此时，舱门打开，已经苏醒的林简云拄着手杖，由林晗搀扶着走出来，看见贺硝，眼神厌恶。
贺硝有点不好的预感。
他侧头看九尾，九尾示意他可以进去。
九尾并没有跟着他进来。身后舱门缓缓关闭，病房中氤氲着暖气与消毒水的味道，寂静的仿佛没有活物，贺硝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听见一点细碎的鼻息。
他抬眼看去，只见悬浮床上，林熄身穿白色病号服，正靠坐在床上。
他浑身上下插满了仪器，以便九尾能够实时观测他的情况，为了手术方便，医生们推掉了林熄的头发，林熄不得不带着保暖头套。
贺硝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他几乎不忍心看病床上的林熄，纤细、苍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没有了长发的遮挡，林熄瘦削的面庞清晰地展示在贺硝眼前，连最小号的病号服在他身上都显得松垮。
听到动静，林熄微微抬头，贺硝却没有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一条纱布覆盖住眼部的手术伤口，遮挡了林熄的双眼。
贺硝动作一顿，轻声开口：“林小猫，是我。”
他伸手去握林熄的手，被林熄躲开了，贺硝的手停在半空：“……林熄？”
病房里静了半晌，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就当贺硝以为林熄因体力不支而晕倒时，林熄忽然叫他：
“贺硝。”
他的声音又轻又虚浮，在呼吸机中显得有些闷，在寂静的病房里都有些不真切。
贺硝忙“哎”了一声：“我在呢，怎么……”
“把那天你的话再说一遍。”
贺硝一愣，林熄说：
“……再说一遍。”
他十分虚弱，这一句话就已经耗费了他太多力气。贺硝顿了片刻，缓慢地应声：
“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我相信你的决定不会错，无论你想什么、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站在你这一边。”
林熄没说话，好像一具被抽干的空壳，贺硝听了片刻，听出他虚弱的呼吸声中微微的颤抖，他担心林熄的情绪波动，说：
“宝贝儿，我……”
“结束了。”
林熄忽然说。
“什么？”贺硝没反应过来。
神经疏导仪连接着林熄的脑神经，自动发挥了镇定作用，一旁的仪器显示林熄身体各项指标趋于稳定，半晌，林熄干涸的唇瓣张了张，哑声说：
“我们。”
病房里倏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纵然看不到，林熄也能感觉到贺硝的呼吸明显一滞，而后有些紊乱。
贺硝手心握了握，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缓：
“……为什么这么说？”他顿了顿，以一种近乎沮丧的声音说：“我们甚至都没有开始。”
“三叔说的对。”林熄说，他很少回答贺硝的问题，现在他降尊纡贵地告诉了贺硝答案，语气像是施舍：
“作为一个成年且独立的继承人、领导者，在客观上我需要独立的决策环境，在主观上我需要独立的决策思维。”
“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根源是我对二叔的依赖性太高，我不应该也不需要依赖外部的任何因素，更没有必要与你这种……”
林熄的话忽而顿住，他看不见贺硝的神色，只能听见贺硝促狭又锐利地逼问：
“这种什么？”
贺硝豁然站起身：
“你叫我来就说这个？林简云都和你说什么了？那个古怪老头，还有他的古怪儿子……”
“这是客观需要。”林熄平静地说，没有说完刚才的话。
贺硝气的想笑，又怕声音太大吓到林熄。他又坐了下来，手心攥紧：“什么客观主观的，就凭那老头几句话，你就不要我了？”
顿了顿，他又问林熄：
“林熄，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他几乎迫切地发问，带着某种近乎哀求的希冀，但林熄依旧很平静，声音落下片刻，林熄平淡而镇定地回答了他：
“一个已经毫无用处的试验品。”
贺硝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已经能从他冰凉的声音中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眼神应该是何等凉薄，头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贺硝掀翻了椅子：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几句话？林熄，你把我当什么了？一次性byt吗，想用了就套上不用了就扔掉？”
“为什么？”
林熄说，贺硝以为在这种激将法下林熄会歇斯底里，或者会后悔自己说出的话，但林熄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干涩的唇角勾出一点凉薄的笑意：
“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因为你的自尊心？因为你觉得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你就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去留？”
“林熄——”
贺硝倏然抬高声音，在寂静的病房中显得突兀，贺硝在情绪的剧烈波动下感觉有些大脑缺氧，林熄非但没有受他的激将，反而将他激将到了。
他深呼吸三次，似笑非笑地问：
“养条狗，这么长时间也他妈该有感情了吧？”
“很可惜。”
尽管林熄现在被束缚在病床，连走路都困难，但是此刻曾经的首席执行官，现在的神州董事长依旧高高在上，掌握了主动权，近乎残忍地说：
“并没有。”
“如果你不想你可笑的自尊心再受到任何摧残。”林熄继续说：“你可以离开了，并且永远不用回来。”
“林熄。”贺硝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忍耐近乎到了临界点，手心攥的死紧，还是尽量稳着稳着声音：
“如果你依然因为我之前骗了你而生气，我们可以用一种更平和的方法去解决。或者我们之间有什么其他问题，都可以慢慢解决，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林熄，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等待着林熄的回答，但林熄没有任何答复。
就像贺硝曾经亲口说的，林熄给他的一切都只是高位者微不足道的一点施舍。
林熄现在拒不回答，等于告诉贺硝，贺硝没有与他对话的资格与权力。
因为贺硝没有价值，有价值的是试验品Y5-1760，是H7-690，从来都不是贺硝。
病房里寂静的可怕。
片刻后，舱门打开，九尾站在门外，看见贺硝怒气冲冲地出来。
数据体跟上了他的脚步，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董事长现在状态不稳定，急剧的环境变化刺激到他，使得他在极度不安的情况下出现了极端的排斥情绪，你……”
“不。”贺硝顿住脚步，转身说：“我觉得他平静的很，他谁也不排斥，他只排斥我。哦对，能够被他排斥应该是我的荣幸。”
“你所说的一切，董事长都能听见。”九尾提醒他。
贺硝不予理会，径直离开。
贺硝乘坐悬浮舱离开了大楼，死寂的病房里没有声音，九尾进了病房，希望与林熄交流。
数秒后，九尾接管神农氏医疗安全系统，3号楼140层辐射医学科999，神农氏医院130-140层进入全封闭模式，仅限紧急医疗舱通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