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海鸟
辐射区的夜里很安静, 偶有变异体经过舱外，立即被激光保护网吓退了，林熄躺在折叠床上, 呼吸平稳。
贺硝坐在驾驶区, 抱着手靠在中控台上, 睁眼望着黑漆漆的舱顶, 半晌, 翻身起来打开前舱的天窗。
前舱的金属板收起, 高密度玻璃阻挡了外面冷空气入侵，今晚辐射区是晴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无尽的黑暗。
夜河像千万年的时间静静流淌, 难得松懈片刻, 贺硝一时间有些出神, 沉静在黑暗中，脑中又浮现出在储藏区的画面。
粘滑的液体从他手上流过, 带走贺闻的血肉。贺闻像一坯随风而散的黄土, 流进下水管道，进入垃圾池被处理，不见了。
贺硝手心收拢，闭了闭眼, 半晌, 睁眼呼出一口气，刚想起身找根烟抽, 背后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贺硝一翻身站起来：
“谁？！”
脚步声戛然而止，贺硝的声音惊起了脚边的灯带, 微弱的昏光下，林熄站在台阶口。
贺硝发现他身上套着自己的外套，林熄的身形本来比贺硝要清瘦，近期身体状况不好，又瘦了些。贺硝的外套挂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长度能到他大腿根，袖长也盖住手指。
“林小猫？”贺硝松懈下来：“睡不着了？”
焦虑时的睡眠总是又短又碎，一不小心惊醒就再也无法入眠。林熄没说话，静静看着他，贺硝的声音又传来：
“睡不着，就过来看看？”
林熄走过去，贺硝揽住他，两人席地而坐，贺硝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夜晚的辐射区。”
林熄歇斯底里过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贺硝一手环着他的肩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他的头发。
身后的照明灯光逐渐落下，这一阵恰好没有迁徙的变异体，周围分外安静，夜长的像已经进入虚无的时空。
贺硝的温度与气息包裹着林熄，无休无止的黑暗中每分每秒都被拉的无限长，像旷野的废墟一望无际。
他们就这样依偎在荒芜的辐射区里，无言地望着吞噬一切的黑暗，黑暗中只有贺硝平稳的呼吸声，林熄感受到他胸口有规律的起伏，渐渐地陷入了某种宁静之中。
静默的、没有一点噪音的宁静，飞速划过的时间停顿片刻，就能让人暂时忘记挥散不去的困恼，从缥缈虚无的高空短暂地回到自己的躯壳中。
贺硝也有同样的感觉。奇怪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一个经过改造的劣等基因竟然能与神州的超特权阶级在精神层面上共感。
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他们的相似之处越多，他们越来越像，几乎要融为一体。他们的基因没有被融合，但此刻贺硝一点也不想放开手和林熄分开。
贺硝的心跳的快了些，微微低头注视着林熄漆黑的发顶。
半晌，他缓声说：
“人总是被困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大多数人一辈子也走不出去，就像这只悬浮舱。”
世界已经成人类基地这么窄，悬浮舱、苍穹、基地，第二纪元的文明被牢牢地保护在高墙之中，同样的，每个人的心里也就那么丁点大的地方，还塞满了利益，无暇顾及其他。
林熄微微抬头，贺硝能看见他眼睫下两颗红痣，林熄声音发闷，已经平静下来：“但外面的荒原无边无际，走不到尽头。”
黑暗中传来微微的窸窣声，贺硝换了个姿势让林熄靠的舒服些，垂首问他：
“你想去哪儿？”
林熄脑海中闪过本能的答案，你没有权限、你没有必要知道、你不应该知道，执行官的唇瓣动了动，却在刹那间望见舱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荒原啊，黑夜啊，寂静啊，都是他。
他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永无止境的黑夜，死亡一般的寂静，他的血液还在流淌，但他已经很难感觉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情感，每一根神经都变得麻木。
他曾经以为这没什么。
这确实没什么，从前弥足珍贵的情感在第二纪元已经分文不值，只有利益才是最真实、可以触及的。
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已经被利益拒之门外，人们抛弃它们，才能换来利益，比起利益，这点算不上损失的舍弃算不了什么。
这没什么大不了。
林熄让自己这样想，直到他嘴唇微张，吐出一句话：
“我不知道。”
林熄的声音很轻，惨白的唇瓣轻轻抿起。
贺硝又问：“一个人吗？”
林熄还是说：“……我不知道。”
“那我陪你。”
贺硝和他靠的更紧了些，曲起腿把林熄抱在胸前。
“我说我不知道。”林熄垂下眼睫。
“我听见了。”贺硝耐心地说，下颔压着他的发顶，呼了口气：“我说我陪你。”
我不需要、你没有资格、你并不重要、我对你不感兴趣。
林熄半抬起眼，心中一瞬间涌出千万种回答，像九尾一瞬间计算出上亿的数据，这千万种回答足以筑起高墙将任何企图接近的人阻挡在外。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又垂下眼。
他知道自己在失望之后很难再燃起新的希望，又觉得这些话有些不真切，却还有些别的想法从脑海中冒出来。
思绪像杂草，但黑夜模糊了这些杂乱的思维，没有外界干涉，林熄面对着虚无，任由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翻飞，他甚至连管理自己想法的精力都没有了，他太累了。
“我保证。”
贺硝现在别无选择，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郑重其事地给林熄承诺。
“我保证如果我再犯浑，我就出门被悬浮舱撞死，下辈子投胎转世还给你当狗。”
贺硝撞飞悬浮舱的可能性比较大，林熄想，但没力气说出来。
贺硝见他不说话，低头吻他的鬓发，垂着脑袋贴着他的脸颊，在黑夜里哼起一首歌，这首歌他曾经听过，他们手牵手走在另一处黑暗中的时候。
贺硝感到林熄渐渐松懈下来，牵起林熄的手，腕带亮起微光，他借着这点渺茫的光看了看，上面的红迹已经消退，没有其他伤痕，他放心下来，轻声道：
“小首席？”
没有回答，林熄的腕带上显示他已经进入睡眠状态，贺硝用自己的毯子把林熄露出来的手脚裹好，曲臂抱住他。
***
林熄感觉自己睡了冗长一觉，缓缓睁开眼。
“醒了？”贺硝给他挡着天窗落下来的日光。
“我睡了多久？”林熄声音发哑。
“今夕是何年啊小首席。”贺硝说：
“你睡了好久，是不是感觉自己忘了很多事？你叫林小猫，是我老公……”
林熄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好好说话。”
贺硝朝他笑了笑，低头抵在他额头：“早上好，林小猫。”
林熄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轻轻扫在贺硝脸颊上，贺硝感觉有点痒，像被小猫蹭了蹭，林熄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发现后背压着贺硝的手。
“嘶，麻了。”贺硝龇牙咧嘴：“温斯顿！过来看看我这条胳膊是不是坏死了？要不要截肢？”
“没有。”温斯顿刚从二层下来，已经穿好了防护服，从腰间抽出近战匕首：“但我可以现在帮你截。”
贺硝呼噜呼噜林熄头顶，对着温斯顿说：“不要那么暴力嘛，小首席看着呢，吓到他怎么办？”
“你已经成为反对暴力的和平人士了吗？”汉斯从温斯顿身后走过来。
“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比陨石坠落还小。”白怀在腕带里说。
林熄站起身，要去清洁舱洗漱，贺硝黏糊糊地拽着他的手，呲溜一下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林熄。
林熄每走一步都很困难，终于忍受不了，站定在清洁舱门口，转过身给贺硝下了命令：“在这儿等着。”
“不要。”贺硝说。
“你无权反驳。”林熄道。
贺硝一溜烟绕到他面前拦着，不让他进：“那你不能摔东西、不能用碎片划伤自己。”
林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片刻后，垂眸道：“好。”
“你说你答应我。”贺硝说。
“……我答应你。”
贺硝这才放行，舱门关闭后，贺硝到操作间问九尾什么时候进行手术，九尾已经准备好了仪器设备，但没有立即要求开始。她看着前舱天窗下大片的阳光，说：“再等等。”
“腕带数据显示小熄现在心情很好。”
九尾说：“再让他放松一会儿，小熄就是这样，想得多，表现出来的很少。他的情绪指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正常，已经很不容易了。”
温斯顿和汉斯出去打猎了，没有任务的时候雇佣兵们也会给自己找点娱乐活动。
林熄从清洁舱里出来，见悬浮舱舱门大敞，外面隐约有白烟飘进来，带着一种炙烤的香气。
他披着外套走出去，清晨的日光落在他鼻尖上，透过温暖的橘色光芒，他眯着眼睛看见温斯顿和汉斯生了个火堆，木条上串着一串肉，正在火堆上滚动。
那火焰不是电子影像，不是全息投影，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跳动的，它温暖、真实的好像不属于第二纪元。
林熄定定地看着火堆，身后忽然传来贺硝的声音：
“你们干什么呢？”
贺硝从清洁舱里出来，不见林熄，一出来看见这画面：“噢，烧烤？烤什么？”
“烤蛇肉。”温斯顿从手工制作的简易烤架上拿起一串滋滋冒油的蛇肉，蛇肉上还带着没剥干净的皮，举向林熄：“你吃吗？”
林熄朝后退了一小步，刚好撞进贺硝怀里，贺硝揽住他肩膀，对温斯顿说：“你别吓他。”
温斯顿像是恶作剧得逞，自顾自地笑了笑，又把蛇肉架回去，贺硝想起九尾的话，偏头问林熄：
“要去海边看看吗？今天天气很好，奥林匹克的海水净化做的还不错。”
林熄开口，还没说话，先被烧烤的烟呛了一口，“吭哧”打了个喷嚏。
“嗯？”贺硝笑起来：“这是同意还是没同意？”
“吭哧！”
“走吧。”贺硝说：“去看看。”
“吭哧！”
林熄一连打了三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贺硝把他抱起来，招呼温斯顿：“火小点！”
温斯顿当没听见，贺硝抱着林熄朝海边走去。
第152章 Othrys
他们逐渐远离了人烟, 这块沙洲很小，只有中心有一小片不成林的绿植。
海岸边堆着几块顺着洋流搁浅的巨石，海水与大风在它身上留下刻蚀的痕迹, 那些千万年间形成的痕迹是时间的语言。
耳边只有海波荡漾与小型变异海鸟掠过低空的鸣叫声, 海风送来海水湿濡的气息, 微微带着咸腥。
贺硝把林熄放在石块上, 脱掉鞋袜, 又蹲身把林熄的作战靴脱掉, 林熄双脚暴露在微凉的海风里，不由得微微蜷起脚趾。
“下来走走。”贺硝洗干净手，朝林熄伸出手掌：“不脏的。”
林熄犹豫片刻，搭上他的手心, 借他的力, 跳下石块。
石块旁阴影里独眼小螃蟹搬运着海螺, 感到周边土地震动，倏地卧进土里。
沙洲上的砂砾不是非常细腻, 脚底踩到小石子微微痛痒, 迈步时可以听到砂砾相互摩擦的声音，像是海浪的伴奏。
脚步声交错，高处传来海鸟悠长的鸣叫，海面的微风拂起林熄的长发, 他仰起头, 看见一望无际的蔚蓝海面。
如贺硝所说，奥林匹克的海水净化做的很不错, 阳光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贺硝站在他身后，收起腕带的摄像功能, 而后像什么都没做一样上前问：
“没有这样到海边玩过吗？”
“见过。”林熄说。
“有时候我们在海岛执行任务，任务完成后如果有富裕时间，就会在海滩上晒晒太阳之类的，比在火种基地里舒服多了。”
带着泡沫的海波涌上沙滩，扑到林熄脚腕上，林熄直往岸上靠，被贺硝挡住：“凉凉的，是不是很舒服？”
正午的潮水冲上来不少闪闪发光的贝壳，一只巴掌大的螃蟹从砂砾中爬出来赶海，浑身挂着斑斑点点的绿色荧光剂，横着身子飞速靠近林熄脚边。
林熄连连后退，被身侧的贺硝一把捞起来，贺硝似乎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手托着林熄，弯下腰。
螃蟹到手的东西被抢走了，朝贺硝挥舞钳子示威，贺硝两根指头把它拎起来。
感到林熄身形一僵，往他身上贴了贴，贺硝忽然一抖手，坏心眼地将螃蟹举到林熄眼前。
连人带螃蟹被应激的小猫撂倒在沙滩上，螃蟹见势不妙，挣脱了贺硝，飞快地捯饬着六条腿跑了。
贺硝偷鸡不成蚀把米，嘿嘿笑着站起身，林熄要抽他，临到脸上又停了手，在他胸口把手心的沙子擦干净。
贺硝挺着胸任他擦，擦完了问林熄：“手感怎么样？”
林熄面无表情，贺硝蹭到他身边，打开手掌，像展示海盗宝藏一样捧到林熄面前：“看！”
林熄垂眸，贺硝掌心中静静地躺着刚才从螃蟹手里抢来的战利品：一只通体橙黄色的小扇贝壳。
这只贝壳只有贺硝的两个指节那么长，表面干净，没有附生物，应该在砂砾中被打磨了有段时间。
肉眼无法判断它的变异程度，但贝壳表面呈现出微微的金属质感，是它能够折射出的光芒，却并不刺眼，而是一种十分温暖与温和的橙色光。
“这种贝壳我见过。”贺硝说：“我们都叫它幸运贝壳，你要走运了呀小首席。”
“真的么？”林熄将信将疑，贺硝心说当然是他现编的，不过嘴中说：“当然是真的。”
说罢，他从身后抱住林熄，将他的手拢在手心，把脑袋搭在林熄右肩：“我们一起许个愿吧。”
小贝壳静静地躺在两双手中，海浪声大了些，碧蓝色海面一望无际，水天一色。
大洋中心的小岛渺茫的像大气层中一粒微尘，他们得到片刻无人打扰的宁静，好像颓烂的空旷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熄的发丝拂在贺硝脸上，贺硝姿势没变，不做声地睁开眼，见林熄依旧闭着眼，也许真的在许愿。
仿制的阳光落在林熄面颊上，眼睫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眼角两颗红痣如同橘调油画上浓墨重彩的惊艳一笔，距离太近，贺硝的心砰砰跳起来。
“你心跳很快。”
林熄忽然说。作战服后背的传感器将微距触感清晰地传到林熄身上。
林熄睁开眼侧目看他，贺硝没忍住，扳过林熄的脸亲了一口，随后一把抱住林熄防止他抬手抽自己。
林熄意外地没挣扎，打开手掌，露出那枚贝壳。贺硝目光一动，从他手心拿起贝壳，打开作战服左臂处的便携式工具箱，贺硝用腕带操作细钻头将橙贝壳打了个孔，问林熄：
“有绳子吗？”
林熄胸袋里有一条可伸缩软金属发绳，贺硝用它将贝壳串起来，举到林熄面前：“戴上吧？”
林熄注视着贺硝手里的贝壳。
时值正午，日光有些刺眼，周围逐渐升温，浮动的水汽让周围一切看起来有种朦胧的不清晰感。林熄没说同意，但也没拒绝，执行官默许了贺硝的行为。
贺硝高高兴兴给林熄戴上简易的贝壳项链，手工临时制作的项链与林熄一身高科技装备比起来实在寒酸，但又无比真实，好像一团小小的、跳动的火焰，在林熄脖颈间闪闪发光。
贺硝把他抱回石块上，捧来海水洗掉他脚上黏的砂砾，林熄的皮肤白皙又细腻，足部又是格外敏感的地方，他抿着唇一言不发，低头注视着贺硝乌黑的发顶。
贺硝又洗了手，抱着林熄坐在石块上，林熄盘腿坐在他怀里，两个人面对着海面，贺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身侧的头发，安静了好一阵，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忽然说：
“小首席，有问题问你。”
林熄没说话，示意他继续，贺硝问：
“你羡慕王承麟和姜温吗？”
“我不会羡慕任何人。”林熄淡声说。
贺硝挠了挠脑袋：“我换个问法。”
“你反感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不反感。”林熄说。
“我的意思是。”贺硝摸了摸脑袋，又摸摸鼻子，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随时可以。”
“可以什么？”林熄侧过头看他。
“可以……”贺硝觉得这话在嘴里烫烫的，舌头在嘴巴里转了一圈才吐出来后半句：
“可以随时拥有这种关系。”
“什么关系？”林熄继续问。
“姜温和王承麟的关系。”贺硝手心里出了汗，心跳莫名地加快了。
林熄轻轻挑了挑眉：“姜温和王承麟是什么关系？”
“就是……”贺硝话到一半：
“你笑我。”
林熄回过头，背对着他：“没有。”
贺硝反应过来林熄又在遛他了，哼哧哼哧抱紧林熄，使劲儿用脑袋蹭他，林熄推着他的脑袋：“你又发疯。”
“我看见你笑了。”贺硝哼哼唧唧地说：“你好坏啊，小首席。”
“你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吧？”林熄说：“我这种自私……”
“谁说的？”贺硝把脸在他侧颈，出声打断。
林熄轻轻一哂：“狗说的。”
贺硝下了定论：“坏狗。”
“如果要我来说。”贺硝凑在林熄耳边，认真地说：
“你特别好，林熄。”
“活的太久了。”林熄微微垂眸：“这种话也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真话。”贺硝说：“不信你用虹膜分析。”
“真话的可贵之处不在于它是真的。”林熄说：“在于它会一直真下去。”
“那你答应了？”贺硝蹭地抬起头，林熄侧首看他：“答应什么？”
贺硝用身子拱他，被林熄在脑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睡糊涂了吧。”
时间不早，九尾发来消息提醒他们准备出发了，林熄抽开身往回走，贺硝不依不饶地拉他的手：“你答应了。”
“没有。”
“你答应了！”
“没有！”
“反正。”两个人拉拉扯扯从海滩走回悬浮舱附近，贺硝嘴里嘟囔：“我单方面当你答应了。”
回到悬浮舱，温斯顿和汉斯正在用烤蛇肉喂海鸟，变异海鸟拖拉着肠子，扑着翅膀低空掠过，落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仰头吞蛇肉。
九尾在悬浮舱外等着贺硝：“手术可以开始了。”
“什么手术？”林熄脚步顿了顿，转过头看贺硝。
九尾还没开口，贺硝故作惋惜沉痛状，长叹一声拉起林熄的双手：“唉，林小猫，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怕你伤心。”
林熄的神色变了变，贺硝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继续说：“我生病了，治不好了，命不久矣，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答应我……”
林熄果断地抽了他一耳光：“好了没？”
“好了。”
贺硝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和九尾商议的方案给林熄讲，林熄同意了他们的提议。九尾将贺硝带到手术舱，已经准备了足量麻药：
“这六支麻药会同时注射到你的身体里，短时间内强效镇痛，不过你的身体会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可能会有不适。”
六支粗注射器齐齐摆在托盘中，贺硝看了看，主成分是OR7-203，镇痛与镇静效果都很好，唯一不足的是有剧毒，换个人就死在手术台上了。
“注射的过程中会周围肌肉群会有强烈酸痛感。”九尾说着，操控机械臂举起针管，贺硝大抽气：“嘶，好、疼！”
机械臂悬停，九尾平静地看着贺硝：“还没有开始注射。”
贺硝脸皮出奇的厚，看向坐在一旁的林熄，林熄沉默片刻，站起身：“我出去。”
贺硝眼巴巴地看着林熄出去，医疗间舱门关闭，约莫半小时后，再次打开。
贺硝脚步沉的像在脚上绑了石块，身上的作战衫都湿透了，汗珠顺着脸颊直往下落。
温斯顿上前来架他，被他推开，在三个目击者以及一个远程观众的注视下，贺硝摇摇晃晃地一头栽进林熄怀里。
“啧。”温斯顿耳边传来白怀的声音：“男人。”
贺硝手腕处的芯片被切断神经连，接入外来芯片接收信号后又取出，最后将原芯片安装回去。
麻醉剂也不能完全抵消痛感，OR7-203被逐渐排出体外，手腕处还有隐隐的疼痛，看起来虚弱无比，却意外的有死皮赖脸赖在林熄身上的力气。
不多时，九尾利用Mnemosyne芯片激活片刻接收到的信号追踪到了更高一级管理者地址：
“544辐射区，33°，602080，5762，Othrys Biological Remote Control Technology Laboratory。”
第153章 海面
定位显示, 他们的目的地俄特律斯生物控制实验室处于奥林匹克光网之外，不属于奥林匹克基地。
它位于544辐射区，陨石落地引起的大范围地震使得全球大陆板块迅速漂移、重组, 这片新生的高原就是地震挤压的产物之一。
实验室坐落在南半球高纬度地区, 距离544辐射中心六百多公里外海拔5762米的一片高寒荒漠上。
悬浮舱逐渐向地球北端靠拢, 下方目之所及还是一望无际的海水, 大约再过半小时, 他们才能接近最近的海岸。
随着悬浮舱前行, 他们进入了一片雨雪区。
波塞冬公司的运输工具在全球范围内都属于顶尖级别的，在厚重的乌云与闪电中穿梭也没有任何问题，即使舱体外结了厚厚的冰霜，舱内依旧保持在适宜温度。
“起来。”
二层休闲区改为了临时办公区, 林熄抬了抬腿, 贺硝翻了个身, 面朝着他，枕着他大腿：“我不, 我还很难受呢。”
林熄挑眉, 这是他表示怀疑的神情。
“哎呀小首席。”贺硝不要脸地伸手圈住他的腰，在他身上蹭了蹭，闷声说：“你让我躺一会儿，休息一会儿。”
林熄叹了口气, 有些无奈地开口：“我要工作。”
“嗯, 就这么工作。”贺硝得了便宜还卖乖，趁着林熄态度动摇, 放肆地贴着林熄，狗皮膏药似的不肯放开。
“三。”林熄说。
贺硝装死。
“二。”林熄继续倒数。
“一。”贺硝接了他的话：“结束了，你要电我吗？”
他一骨碌爬起来, 朝林熄仰起头，露出脖颈上的项圈，大声说：
“那你就电我吧，反正我是试验品，即使对电流很敏感，电流会使我疼痛，也没什么……”
“停。”林熄捏住他的嘴巴，深吸一口气：“五分钟，等我看完余靖的消息。”
贺硝心满意足地放开林熄，靠在一边，林熄身上终于轻了些，打开信息部的文件。
里面包含了一些信息部翟选出的最新重要信息，除了一些近期新上市的科技产品，其中一条吸引了林熄的注意。
甄发财最近身体不好，集团里很多事情都是甄富贵在代劳，甄富贵三天前还回了一趟丹阙城。
第二纪元医学技术非常发达，如果在十几年前，林熄也许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以神农氏的技术，常见的人体疾病都能轻松治愈。
但问题在于，甄发财已经84岁了，这个年龄不算长寿，但已经不是一个活体人的黄金时期，更不是领导一个神州第二大集团的好年龄。
甄富贵是甄发财承认的第一个孩子，但绝对不是第一个。
在甄富贵之前，甄发财有大把的情人和私生子，最后只有贾贝登堂入室，甄富贵也凭着自己在经济方面过人的天赋得到甄发财的认可。
甄发财身体状况对外是保密的，余靖能发掘到这条信息不容易，林熄想了想，将这条消息打包发给了甄美丽。
“好了吗？”
刚准备打开保卫处的报告，贺硝探头过来：
“好了吗好了吗好了吗小首席好了吗好了吗？？！！！”
林熄终于忍无可忍，抄起身边的外套糊在贺硝脸上：“这才三分钟！”
贺硝顶着他的外套，深深吸了口气，发出一声陶醉的喟叹，林熄一阵恶寒：“去让技术部给你做张脸皮。”
贺硝蒙着他的外套摇摇头，张开衣服朝他扑过来，林熄迅速后撤，抬腿就踹，脚腕被贺硝接个正着。
贺硝顺着他小腿摸了一把，迅速地把他按到在在休闲区的沙发上，用外套裹住，坏笑一声，一副流氓混蛋的样子。
林熄使力想要挣脱他，没成功，贺硝用胸口压着他，握住林熄的手腕阻止他挣扎，稳着林熄说：“让我亲一口。”
“放手……不行！”林熄推阻一阵，贺硝忽然直起身，神色警觉：“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林熄瞬间冷静，半撑着身子，侧耳听了听，环顾四周：“没有……”
话音未落，被贺硝拉着手腕“吧唧”亲了一口：“听到我的心跳声没？”
林熄彻底炸毛，一脚踹开贺硝，挣扎着站起身，贺硝一翻身从地上爬起来，抓住林熄的手臂，拉向怀里。
正此时，贺硝的神色再次警觉，对着林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次真的有声音。”
林熄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耳光，冷声说：“狼来了。”
贺硝眼神越过他，盯着窗外，毫不在意地接住林熄的手，在他手心亲了一口，林熄抽手，下一刻，二层红色警报灯亮起。
不仅是休息区，整个悬浮舱都发出警报，九尾出现在林熄的腕带中：“首席，检测到不明物体快速靠近。”
悬浮舱周围拉开红色激光交织成的激光网，下方延伸出射击架，中控台的环境检测系统显示这个不明物体实时方位13°，42080，-3722，它在海面下。
贺硝在窗边观察，激活了禹，一层温斯顿也展开了戴维亚。
他们仍然处于海洋上空，下方黑蓝色海水在强烈的海风中波涛汹涌，一直延伸到天边，与灰黑色天空融为一体，浑浊的雨丝夹杂着冰雹砸在舱体上。
悬浮舱继续前行，保持安全距离。然而那个不明物体移动速度过快，贺硝站在三层，看见不远处海面下逐渐浮现出一个混黑的巨影，波涛随着它的前行被劈开，强风掀起厚重的海浪，扑向他们的方向。
意料之外的变化激活了应急系统，悬浮舱紧急提速，提示舱内人员做好俯冲准备。
贺硝揽住林熄，牢牢将他固定在自己身旁，神色戒备，盯着窗外。
一只孤零零的悬浮舱在海面上空摇摇晃晃，极速前进，数百米高的巨浪咆哮着扑过来，远处雷声轰鸣，刺目的闪电外雨幕中撕开一道曲折的裂痕。
乍眼的白光中，庞然大物发出令人牙酸的轰鸣，硬生生劈开了海浪形成的高墙。
海浪溃败，浪花飞溅。
来不及躲避的海鸟撞上了瞭望塔，瞬间四分五裂，金属甲板在悬浮舱探照灯的照射下映出冰冷的颜色。
机械城市在漆黑的沉云笼罩下如同地狱中的巨人破开了封印，矗立在波涛起伏的海面，骷髅头旗帜表明了它的身份：
“波塞冬？”
贺硝出声，旋即发现不大对劲，瞭望塔的观察室中亮着强光，却没有一个海盗守候其中，破碎的玻璃上还残存着血液与鸟毛。
九尾同时发来消息：“首席，是否派出人员查看？”
目前悬浮舱上能外派的人只有三个，贺硝担心林熄独自留在悬浮舱上不安全，提议汉斯与他一同留在悬浮舱上。
悬浮舱底板打开，贺硝与温斯顿身着蓝色的波塞冬公司防护服，空降在甲板上，除了环境音与电流声之外，防护服没有检测到其他声音。
“情况怎么样？”
林熄的声音传来，他们无需搜索整座海上城市，只需要找到中控室，接入九尾的芯片，九尾会利用安全系统扫描波塞冬号内部。
贺硝与温斯顿压着步子前进，一边观察四周，一边说：
“太安静了，一个人都没有。”
话音刚落，他脚下踢到一个软和的东西，他立即举枪瞄准，下一刻松了口气：“噢，这有一个——死的。”
头顶的探照灯明晃晃地打在地上，贺硝蹲下身，周围地面上被海水浸泡，随着海水被冲上来的海洋不明生物在光滑的金属板上扭动，贺硝把地上的尸体翻了个面，一双惊恐的眼睛瞪着他。
九尾分析了他的面部数据：“神色惊恐、不安，极度恐惧，临死前应该正在逃离某种威胁。”
贺硝又查看了他身上的伤口，翻了翻他的腕带。
波塞冬公司专注于水下业务，生产的防水腕带性能很不错，还能使用，腕带上显示这人是一名普通研究员：
“心跳停止时间是3分钟前，还是热乎的。内伤外伤都有，内伤应该来自于高空跌落。”
贺硝抬起头，看了看上方带血的栏杆，又低头查看他身上的外部伤口：
“逃跑中留下多处擦伤，切创密集，无规则，但都不是致命伤。致命伤为腹部腐蚀性创口，伤口外缘检测到不明强酸性物质。”
第二纪元被强酸腐蚀是一种很常见的死法，贺硝继续检查尸体，发现了不同寻常：“创口处覆盖白色网膜。”
面前的尸体肚子上破了个大洞，但内脏却并未因此流出来，因为伤口的位置覆了一层灰蒙蒙的白色软膜。
贺硝试着用手指戳了戳，软膜十分富有弹性，向里凹陷了一小块，旋即反弹。
贺硝想了想，把手中的枪交给温斯顿，从腰间抽出匕首，猛刺入那块软膜。
软膜被刺穿，贺硝挑了两刀，伸手拽掉碍事的白膜，在探照灯的强光中看见对方堆积在一块的身体器官：
“心脏、肺、脾、肝……反正就是所有器官，均移位，堆积在腹腔中。”
这时，那堆本该早都死掉的内脏震颤了一下，贺硝捕捉到这个细节，伸手扒拉开堆积的脏器。
软滑的人体器官顺着被腐蚀的身体滑落在外，一枚灰绿色的圆柱状物体出现在众人眼中，九尾分析画面：
“这些卵都圆球形或半球形，表面光滑，无明显的脊线或皱纹，属于节肢动物门下昆虫纲鳞翅目凤蝶科虫卵。”
一般的蝴蝶卵都依附在植物背面，但眼前的尸体看起来像是被虫卵霸占。且这堆虫卵表面延伸出纵横交错的细白丝，
与刚才滑落的内脏相连，贺硝翻动尸体使堆积的内脏在腹腔中滑动，牵动细丝，引起虫卵的波动，刚才的震颤就来于此。
感受到营养源的离开，灰绿色的虫卵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附着在研究员的骨骼上，缓慢地起伏涌动，如同在呼吸。
九尾推测这人腹部的致命伤就是虫卵排入体内时留下的，母虫刺穿了他的身体，将卵产下。
而虫卵中延伸出的细白丝则能够从各个器官中汲取营养，使它们在孵化时获得足够能量，成功破壳。
无论事实怎样，这至少证明了两件事。
其一是这种未知种类的蝴蝶孵化过程中需要大量，甚至过量的营养，否则一般的蝴蝶不至于在虫卵时期就从外界吸取养分，卵壳中的营养物质足够支撑到它们出生。
正常情况下，体型越大需要的营养越多，这意味着这堆虫卵孵化出的蝴蝶体型很可能超乎想象。
根据九尾提供的地图，他们现在正处于波塞冬号10层外围甲板上，10层是休闲娱乐区，空中走廊连接着周围密集的高大建筑物。
贺硝抬起头，头顶的光束射向前方，走廊上的应急灯光忽明忽灭，一眼望不到头的曲折走廊上零零散散分布着尸体。
温斯顿上前翻看几个，死状与贺硝发现的研究员大差不差，剖开腹部的黏膜，果然见到大量的虫卵藏在器官堆中。
腕带显示他们的死亡时间都在不久之前，说明腹腔中一个个卵堆也是不就之前才产下，也就证明了第二件事：
“这种巨型蝴蝶的母体很可能还在波塞冬号上。”
贺硝话音刚落，11层忽然传来枪响，“砰砰”几声，几具尸体从上方的护栏坠落在他们眼前。
第154章 摩涅莫绪涅
温斯顿与贺硝对视一眼, 后者迅速收集了虫卵样本。二人抄起枪，顺着满是血污的步行梯前往11层。
所剩无几的金属旋梯上挂着人体残骸与昆虫粘液，倒在地上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成为了虫卵的容器。
11层所有应急灯都熄灭了, 狂风暴雨导致海面上光线暗淡, 除了两盏探照灯, 没有其他光源。
刚才头顶有些杂乱的脚步声消失了, 周围一片死寂。
11层是餐饮区, 还包括了一些娱乐设施。他们正处于11层的露天广场上, 脚下横七竖八满是尸体，餐厅破败，顾客与厨师全部惨死，有的还保持着死前逃亡时惊恐的样貌。
食物泼洒一地, 有些蔬菜汤还冒着热气, 让他们更加坚定这场惨绝人寰的事故就发生在不久以前。
他们继续行进, 忽然，温斯顿脚下传来异响。光柱晃动一瞬, 温斯顿发现自己半只脚已经踩了空, 刚才的声音正是一块摇摇欲坠的金属板坠落时发出的。
他抬眼看到对面是一座贯通三层的电子喷泉，已经损毁，他们正在广场中央。
他们松了口气，没走两步, 枪声炸响, 却没看见有人，二人迅速判断了声音的方向, 闪身躲避。
子弹打中了他们身侧的菱形建筑物，巨大的能量使建筑物上的高密度玻璃立时爆炸，玻璃片飞溅, 金属楼声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轰然开始倾倒，贺硝二人险些被气浪掀翻。
他们立即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子弹，一颗离子弹携带的能量再多，也不可能直接炸倒一栋建筑，对方使用的应该是某种大型武器。
未及找到合适的落脚点，上方倏然传来响动，紧接着，黑影落下。
贺硝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击飞出去，温斯顿见状想上来帮忙，被黑影反身用炮筒击倒。
黑影行动行动敏捷，贺硝刚想起身，被对方用手肘压死在地面上，黑影宽阔的手掌卡住他的脖颈，凌厉又富有压迫感的沉音在黑暗中响起：
“告诉我你的编号。”
贺硝见对方来势汹汹，也没束手就擒，另一边温斯顿也扑了上来，三人纠缠片刻，乱晃的探照灯将黑影的脸照亮了一瞬：
“赫尔伯伦女士？”
对方也看清了他的样貌，认出了他就是在萨佩顿岛与自己交易美杜莎的雇佣兵。
波塞冬打开了防护服上的探照灯，只见她身着深蓝色防护服，全身上下挂满血污与粘液，显然已经与那个巨大的怪物搏斗过。
银色寒光一闪而过，贺硝看见波塞冬左臂整条手臂安装了载装器，仪器底部与防护服头盔相连，能够将波塞冬头盔获取到的脑电波数据直接用于操控载装器。而载装器上，赫然搭载着一架大口径迫击炮。
贺硝明白了为何刚才那一发子弹有如此大的威力，枪和炮到底不一样，设计再精妙的子弹也比不上一发大口径元素弹的武力压制。
波塞冬臂力惊人，穿着防护服，左臂还负载着如此沉重的大型武器情况下，竟然还能行动自如。
认出了贺硝，波塞冬放开他，站起身时比贺硝还高些，贺硝表明自己没有恶意，进入波塞冬号也只是想施以援手。
言简意赅道明始末，波塞冬也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离开海岸后，那个怪物袭击了波塞冬号，它发出强电磁脉冲，损坏了船长室的中控台与其余大部分电子设备，波塞冬号迫停，船员几乎没有幸存。”
“根据我安排在奥林匹克内部的人传回的消息，奥林匹克已经知道我带走了天马，这个怪物就是他们采取的措施之一。同时，奥林匹克雇佣兵正在朝这里赶来。”
“你说的怪物，是不是一种类似于蝴蝶的巨型生物？”贺硝问。
波塞冬点头，眼中闪着狠厉的光：“它带走了天马。”
难怪波塞冬刚才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无比愤怒，贺硝环顾一圈，他们头顶是一片透明玻璃，上方是12层住宿区。
周遭除了他们的探照灯，一片黑暗，静默一瞬，贺硝在黑暗中捕捉到一丝起伏，气流涌动，像是呼吸。
温斯顿也发现了，仿佛来自幽暗处的叹息，温热的气息从他们头顶飘过，贺硝抬头巡视，一边缓步后撤，一边问波塞冬：“它有名字吗？”
“奥林匹克以神话为灵感，创造了这一非自然生物。”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忽而亮起点点荧光，有规律地从四周汇向中心，如同水波，光亮顷刻间呈燎原之势在顶部蔓延，异彩纷呈。
刚才他们听到的声音确是呼吸，因为此刻头顶玻璃上层本该倒塌的废墟仿佛被什么巨物托举，缓缓向两侧滑动，发出坠地闷响。
原本透明的玻璃也变得浑浊，逐渐变成了一种肉膜状物质。
贺硝才发现刚才流光溢彩的根本不是透明玻璃，而是一双翼展足有二十余米的蝴蝶翅翼。
两条细长覆有金属质针状物的触角先形从废墟中伸出，带着尖细的尾钩。
损毁的建筑废材纷纷从高处砸下，三人躲闪一番，抬头时见原本的废墟堆中赫然矗立着一只收拢翅翼的巨型凤蝶。
数十万只复眼组成两只荧光绿的巨大眼球，每一只眼球都堪比大悬浮舱顶部大灯，在黑暗中泛着渗人的颜色，凝视着他们。
三层锋利的尖牙在口器中收缩开合，六条细长而尖锐的足深深扎在甲板中，锐利的喙管从尸堆中拔出，带起一片淅淅沥沥的血珠与肉沫。
三人的对话打断了它的进食，蝴蝶翅膀不详地颤动着，缓缓降下平铺。
“他们叫它Mnemosyne——找到你了！”
通讯器中电流声掩盖了波塞冬的声音，周围失灵设备中的电能顺着径脉尽数导流到巨型蝴蝶身上。
整只蝴蝶犹如一只庞大的蓄能舱，电流在数不清的径脉与臀脉中飞速游走。
下一刻，融合基因蝴蝶抖落了身上的杂物，悬然大幅煽动翅翼，翅翼上无数细小的绒毛反应堆同时被激活。
贺硝与温斯顿朝着蝴蝶射击，却发现离子弹的能量尽数被反应堆吸收，见状他们只得撤退。
巨型蝴蝶完成了一次新的反应，蓄积的能量引起爆炸，蝴蝶周身霎时间亮起强于先前数百倍的荧光，伴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叫，贺硝与温斯顿被爆炸产生的气浪掀翻在地。
尽管有防护服的保护，贺硝还是被这一声高频率的尖叫震的耳鼓膜生疼。
九尾适时关闭了通讯通道，以免林熄听力受损，但这声锐鸣依旧从波塞冬号的废墟中直冲云霄，在雨幕中仿佛留下支离破碎的诡异曲调。
与此同时，贺硝与温斯顿身上的防护服都响起了重度损坏警报，贺硝的防护服中67百分之的电子元件受到重度损坏，根本无法使用，另有13百分之中度损坏，正等待重启，其中包括舱内循环系统。
一瞬间，外面血腥的味道与海水的咸腥尽数冲进贺硝的防护服，贺硝本能地想干呕，强壮如他，竟又感到头疼欲裂，大脑中出现片刻空白。
他很快回过神，意识到这只融合基因怪物如波塞冬所说，产生了强电磁脉冲干扰他们的设备。
干扰过后，九尾勉强上线，声音断续，根据防护服的瞬时损坏情况，她推测出这只蝴蝶身上的脉冲反应堆一次性产生的脉冲强度比核反应的量级大的多。
她刚说完，防护服的通讯系统就彻底损坏，贺硝与温斯顿失去了和悬浮舱的联系。
九尾说蝴蝶产生脉冲信号的原理类似于核反应堆，代表着虽然它一次性能产生超强电磁脉冲，但持续的时间很短，且说明它需要蓄能。
刚才他们与波塞冬对话时，蝴蝶没有立即现身，就是在汲取能量，为下一次攻击做准备。
它需要时间。
反应堆没有开始蓄能，离子弹的能量就不会被吸收。贺硝举起枪，有人已经先他一步，迫击炮闪着光，轰然落在蝴蝶后翅。
一阵地动山摇后，巨大的能量将其翅翼上的肉膜炸出一个血窟窿，肉块稀稀拉拉掉下来。
蝴蝶俯冲而下，贺硝与温斯顿朝两侧分开躲避。
但蝴蝶没有攻击他们，而是从他们身上掠过，很快稳住了身形，朝远处飞去。贺硝发现它隐藏于阴暗中受伤后翅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这个速度不算太快，但对于这种大型生物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显然，摩涅莫绪涅也被赋予了某种自愈能力。
波塞冬号的离子屏障早已在前几次超强脉冲中损坏，大雨倾盆而下，顺着倒塌凌空的建筑往下淌。
随着一道刺眼的白色闪电，贺硝看见蝴蝶的后足上，紧紧用跗节抓握着一支透明的圆柱形容器。
里面装载的物体仿佛一堆惨白骨架，第一天从地下实验室被放出就见到如此骇人生物的天马女孩吓到呕吐、抽搐，在容器中尖叫挣扎。
波塞冬胸中爆出愤怒的吼声，紧紧跟随着蝴蝶前进的方向，下一刻被蝴蝶扫落的金属板逼停。巨型蝴蝶无视了一切东倒西歪的障碍物，朝城市中心飞去。
显然波塞冬刚才并没有发现蝴蝶就在他们身边，否则她早该出手。
贺硝推测这种融合基因生物有极强的拟态能力，能够迅速根据环境变换自身的颜色，甚至能够用体表细胞模拟周围环境的质感，就好比刚才他们看到肉膜拟态成的透明玻璃。
通讯依旧无法恢复，贺硝看向城市天空，悬浮舱依旧悬停，看来虽然能够发出强脉冲，但由于多种材质金属板的层层阻隔，并没有波及到林熄。
贺硝正在尝试与林熄联系，波塞冬折返回来，面色沉沉，朝着他们做了一组通俗易懂的手语：
“我们做个交易。”
波塞冬号每一层都有应急舱，波塞冬带着他们在第9层找到几套尚能使用的防护服，几人换上，通讯恢复，波塞冬说：
“它无法携带天马回到奥林匹克总部，一定会带天马前往巢穴，等待奥林匹克的接应。我要你们找到天马。”
直觉告诉她，贺硝是这支小队里的领导者，但贺硝没有立即同意，当着波塞冬的面，接通了悬浮舱：
“想我没，宝贝儿？”
“什么回报？”
林熄冷冷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贺硝知道从恢复通讯的那一刻起，九尾就在监听他们的对话，暗自喟叹一声太冷漠了，将通讯转交给了波塞冬。
波塞冬立即明白这才是他们幕后的操盘手，她接过通讯，不容置疑：“任何条件，只要你们能带回天马。”
“成交。”
第155章 巢穴
交易即刻生效。
从刚才的几眼来看, 天马的状态已经非常不好。如果不尽快解救天马，在奥林匹克到场之前她就很可能自己将自己吓死，通讯转回到贺硝的频道：
“这是额外的任务, 有什么奖励没有？”
“你可以选择不接受这次任务。”林熄回答他。
“有什么后果？这听起来不像我能自有选择的。”贺硝玩味地问。
“我会生气。”
林熄说, 这话说出来像只被骄纵惯的猫, 但语气还是淡淡的：“非常生气。”
但就是这样浅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令贺硝欲罢不能。林熄天生适合下令, 做个手持刑鞭的掌权者, 任何命令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带着上位者独一无二的刺激感。
他无需暴怒或者破口大骂, 只需要说出的命令，就不会有人忤逆，因为无论主观与客观，他的地位都至高无上。
主人隔空拽了一下锁链, 贺硝就听话的附耳过去。
“那我舍不得。”贺硝说：“放心吧宝贝儿, 我很快回去。”
他们启动了一辆逃生舱, 逃生舱以安全为主，没有太多的武器装备, 主要火力还要靠他们自己。
悬浮舱刚升空, 就发出了地面不明物体警告。
三人从中控台的画面看，只见那些原本已经死亡的船员仿佛活过来，在地面奋力蠕动。
他们姿势怪异，有的还保持着头着地、两手反折在身后的状态, 显然他们并没有意识, 却清一色地朝着悬浮舱靠拢。
有几具挂在高处的尸体甚至在悬浮舱升空时留下血手印，仿佛地域恶鬼在挽留他们。
海面上风声呜咽, 下一刻，蠕动的尸体们如烟花爆破，碎肉飞溅。
腹部原来用于保护的黏膜被幼虫锋利的口器划开, 数不清的融合基因生物幼体破开虫卵，从宿主的身体里爬出，而后将残余的躯壳当做出生后的第一餐。
他们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有昆虫纲动物的特征，有的擅长跳跃，有的移动速度极快，破损倒塌的建筑物上布满了色彩各异、形态各异的蠕动幼虫。
整个波塞冬号正在成为一个巨大的虫巢，而这只是巢穴的边缘。
迫击炮擦着悬浮舱砸向半空，将下方朝着悬浮舱底部吐丝，企图以此攀上悬浮舱的白胖幼虫们炸成碎肉。还在跳动的虫子残肢被热浪拍到了舱体的玻璃上，戴维亚也展开了扫射。
他们的行进速度被一路上的幼虫拖慢了，到处都是母虫留下来的幼崽，而它们几乎在同一时间破壳而出，并且生长发育速度很快。
悬浮舱同时也被倒塌重叠的建筑物阻拦去路，中控台一次次重新自动规划着路线。
待悬浮舱行进到城市更深处，周围的幼虫已经毫无阻拦地顺利成蛹成茧，无数双翅膀朝他们扑来。
体型大的比母体不遑多让，也有小型昆虫类生物试图从驱动器中钻入舱内。
波塞冬开启了舱体自清洁，并且调出了救生舱仅有的两架重机枪。
他们仿佛置身于昆虫世界，巨型蝗虫啃食了路过的大楼，色彩斑斓的剧毒蝴蝶从高空洒下粉末与腐蚀液，震翅时的超声波干扰着悬浮舱。
各种各样的昆虫或爬伏，或跳跃，或飞翔，都在朝他们的悬浮舱进攻。
“这些虫子一孵化出来就攻击我们，是被控制了。”
贺硝用重机枪击落了一批成虫，在断续的信号中对九尾说。九尾回复他：
“接收器显示波塞冬号中心确实有一生物不断发出规律的声波片段，类似于动物社会群体中的交流方式。”
九尾推测，摩涅莫绪涅就是他们要找的母体，也是这些幼虫的控制者，是美杜莎山洞中融合基因生物们的“母体”。
“刚才那只蝴蝶没有攻击我们，只是带走了天马，说明它能控制幼虫，但是它自己也在被人控制，否则目的性不会这么强。”贺硝分析。
“这是一条完整的控制链，摩涅莫绪涅母体是高级控制者，但不是尽头。”九尾说。
“这些虫子在进化，就和缪斯一样。”
贺硝仔细观察成虫停留过的地方，果然在沿途看见了类似缪斯卵堆一样的东西。这些新的卵同样以惊人的速度发育，很快破壳而出形成更具基因优势的二代目。
摩涅莫绪涅产下的每一枚卵都有极大的可能出现基因突变，而这些幼虫们或有性繁殖或孤雌繁殖，同样产下新一批基因再次突变的二代目。
这样一来，摩涅莫绪涅母体的基因如同指数爆炸一般多样化。以此类推，不出几代，这些漫山遍野的生物之间就只有很少的共同基因了。
而他们再次朝着自己的方向进行进化、基因突变，这片刻的功夫比地球上几亿年进化进程中产生的基因组合还要多样。
美杜莎想要通过缪斯幼虫来消灭他们，但没成功，奥林匹克总部收到消息后，就果断派出了缪斯们的母亲摩涅莫绪涅。
所谓母体计划，就是以一个高级的融合基因生物为母体，而母体控制着自己成千上万的后代。
如此一来，奥林匹克只用控制少数的母体生物，就可以统领一支多功能、自我增殖的融合基因生物军队。
这种手段无论是从战斗力，还是资源的节约方面来说都颇具优势。
九尾在半空的悬浮舱中记录下这些发现。虽然昆虫数量众多，但好在自愈基因遗传不稳定，它们大部分没有与母体相同的自愈能力。
悬浮舱一路起起伏伏躲避袭击，逐渐靠近了波塞冬号中央广场。
临近中央广场，救生舱接收到的声波信号也越来越强烈。
并且几人还发现，不单单是母体通过声波给幼虫们传达命令，有相当一部分幼虫能够以不同频率的声波回馈母体，他们像一个庞大的虫族社会，进行密切交流。
正因如此，贺硝等人的行踪早已暴露，随着悬浮舱逐渐悬停，接收到的声波明显更强烈。
下行的过程中，四周的融合基因昆虫如同汹涌的海水上下起伏，堆积在倒塌的建筑物与同伴的尸体上，整个波塞冬号已经完全被奇形怪状、姿态诡异的幼虫与成虫覆盖。
前方虫堆起伏，没有停靠位置，他们只能就此降落。
悬浮舱清扫出一片停靠台，停稳后他们已经完全被虫海包围，无数只小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悬浮舱一落地就被幼虫覆盖，成虫翅翼的嗡鸣环绕在舱体四周，连九尾都很难从这样密集的画面中捕捉到悬浮舱的景象。
舱前玻璃开启快速制冷，靠近的昆虫都被冻成粉末，借着劈下的闪电与昆虫们发光的身体，贺硝得以看见中央广场的全貌。
波塞冬的神庙已经被昆虫们侵占，人工种植的绿色植被被腐蚀，环绕广场的多立克柱上重重叠叠挂着大大小小的虫茧，虫与虫之间以虫卵与黏丝相连。
普罗米修斯雕塑脚下的池塘盈满粘液，密密麻麻的虫卵堆积在一起，共同呼吸周围腥臭的空气，规律的蛹动代表它们即将破壳而出。
体长数米的蚊科动物用口器中的牙齿将兄弟姐妹们搅碎成汁液吸食，很快被肥胖的幼虫们当做食物啃食，死前又排出成千上万的虫卵，它们互相啃食，又永无止尽。
中央属于祭祀者与祈祷者的台阶以虫尸体铺就，周围的喷泉已经成为缪斯们新的领地，新一批缪斯已经孵化，灰色巨蛾两对虫翅上黑斑如同眼睛，转动着突兀的巨大头部凝视着这些闯入者。
“天马在哪儿？”温斯顿没看出来。
外置摄像头已经在刚才的行进中损毁，贺硝通过玻璃外狭窄的视野观察情况，与波塞冬同时注意到：
“我猜在那儿。”
温斯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阶梯之上，缪斯们的中心，原本高高矗立的波塞冬雕像被一层层银白色的丝状物包围，如同一间巨型茧房，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象征力量的三叉戟已经被滴落的粘液腐蚀，在波塞冬雕塑的头顶上，巨型凤蝶科融合基因生物Mnemosyne正在凝视着他们，它守护者身下的虫茧，仿佛在守护自己珍视的孩子。
“你们引开母体，我把天马带出来。”
波塞冬道，这时，波塞冬腕带上断续的信息传来，是奥林匹克的线人告诉她奥林匹克雇佣兵已经出发，很快就会到达他们所在的位置。
事不宜迟，几人检查防护服无异常，打开了舱门。
舱门打开的瞬间，戴维亚枪□□出蓝光，轰炸一片昆虫，波塞冬的迫击炮也展开攻击，在昆虫旋涡中开辟出一条黏腻的道路，一瞬间半空中血花四溅。
然而这里是巢穴的中心地带，摩涅莫绪涅的孩子们一拥而上保护母亲，一批被炸死后立即补上新一批。
蠕动的幼虫淹没了他们的脚腕，顺着防护服向上爬，带着粘液的成虫从他们身边掠过，企图用尖锐的口器将他们撕碎。
缪斯们绕行到了九根多立克柱上，居高临下，发起了超声波攻击，本就不顺畅的通讯信号在电磁波的干扰下彻底断开。
防护服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声，提示贺硝损坏程度10％，贺硝知道没有绝对的火力压制，他们在这种环境下撑不了多久。
且即使引开母体，摩涅莫绪涅也会号召它方子民们保护虫卵，所以在引开母体的同时波塞冬就要动手，他们救出天马唯一的办法是速战速决。
一片爆破声中，贺硝冲出重围，温斯顿在旁给他打掩护，贺硝跃上迎面而来的蝗虫，借着他的后背起跳，飞快接近母体。禹在这种无差别扫射中不占优势，反而近战匕首更好用。
绿色的血液溅在贺硝目镜上，地面的波塞冬与他同时行进。
没走出几步，大批虫潮再次袭来，指甲盖大小的怪异苍蝇围住了贺硝，他们尾部高速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干扰贺硝的视线，同时口中喷溅出大量强酸性液体。
贺硝及时撑开离子盾，但防护服上还是留下了几片大大小小的坑洞，温斯顿轰炸了苍蝇团，可自身很快被缪斯的二代目盯上。
贺硝一回头，波塞冬也被脚下的幼虫淹没了，无数蠕动的肥胖身体将她围住，在她的防护服上留下粘液，阻挡她前进的步伐。
家蚕蛾属生物吐出高粘度的白丝，缠住她的双脚，很快贺硝连波塞冬的头顶都看不见了，重重叠叠的昆虫倾轧了她，如同一只巨手紧紧攥着这片海域的女主人。
贺硝划开一只蚊子的腹部，正想抽身去帮忙，后背一阵刺痛，他反手就是一刀，将身后尾钩针刺入他体内的融合基因黄蜂的脑袋砍掉，好在黄蜂只是一周目，贺硝身体的排异能力应对这些毒素绰绰有余。
头晕一瞬，贺硝忽而看见原本隆起的虫堆四散开来，虫堆顶端的缝隙中射/出数道白色强光，噼里啪啦的强电流如同潮水般在密密麻麻的幼虫中游走，所到之处一片焦黑。
与此同时，海水剧烈翻涌，庞大的海上城市在摇晃中发出咆哮，天边一声闷雷，一道刺目的闪电如同受到召唤一般，轰然劈下。
第156章 漂泊信天翁
上下两股高压电相遇, 虫尸扑簌簌落下，在一片黑色烟雾中，电流声格外清晰, 海水咆哮着扑上甲板, 在一片洪流中, 波塞冬手持三叉戟, 豁然起身。
下一刻, 一只迎面而来的缪斯被加装了引雷器的海神三叉戟捅了个通透, 轰然落下。
这支三叉戟几乎与波塞冬同样高，通体金黄，末端以古神波塞冬的头颅为基底，古神波塞冬的统治是过去式, 在第二纪元, 赫尔伯伦才是海的主人。
三叉戟周围电流环绕, 昆虫们触之即死。波塞冬一手提着三叉戟，另一手用迫击炮开路, 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 很快突出了重围。
贺硝见状，也不再多逗留。他没有三叉戟那样的大型武器，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让林熄给他搞一把同样帅气趁手的武器，一边利用灵活度的优势躲避昆虫的袭击。
攻防兼备, 全神贯注的状态下, 他的行进速度大大提高。温斯顿那边也暂时摆脱了昆虫们的缠绕，从后方给予他火力支持。
海面强风更盛, 雨势不减，数百米高的海浪一次次拍向海上城市，电闪雷鸣之中, 他们到达了雕像附近。
两盏探照灯晃动着，又一道闪电来临，耳畔轰鸣，贺硝有些诧异地发现波塞冬雕塑上空无一物。
近百米高的雕塑顶端没有了巨型蝴蝶的身影，静默地虫茧矗立在雨中如同一具巨人尸体。
就在贺硝掏出匕首上前的瞬间，身后狂风卷来，贺硝反应极快，瞬间收手。
下一刻，凤蝶的翅翼裹挟着隆隆的风声划破雨幕，摩涅莫绪涅自大雨中显形，尖啸着冲向他们。
超高频率声波震碎了防护服的防护眼罩，贺硝双耳瞬间失聪，与波塞冬同时被虫潮淹没。
周围的虫卵随着已经破壳的昆虫们喧嚣沸腾，又一批虫卵即将孵化。待到再一次摆脱，眼前已经没有了摩涅莫绪涅的身影，它又拟态隐身了。
大雨冲刷着甲板上的粘液，带着虫子尸体与卵壳顺着排水槽流向海面。波塞冬的雕塑依旧矗立在神庙中央，上方空无一物。
温斯顿也赶来，这次他们没有再轻举妄动，摩涅莫绪涅隐身时就恢复到了无声状态，但通讯仍然没有回复，贺硝打着手语告诉波塞冬：
“它变得更加聪明了，它会伏击，有一定的思维能力。”
波塞冬同意他的说法，贺硝接着问：“但是它为什么不再蓄能？”
波塞冬在悬浮舱上告诉过他们，摩涅莫绪涅两次蓄能中间大约间隔45分钟，这期间它需要不断进食恢复体力与产卵。
从他们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但是摩涅莫绪涅并没有用强有力的手段电磁脉冲攻击他们，而只是对他们进行伏击。
“就像在刻意拖延时间。”贺硝对波塞冬笔画。
但它在拖延什么？它在等谁？奥林匹克雇佣兵远没有到达脉冲影响的范围内，在奥林匹克雇佣兵到达的期间里它完全可以再次发起攻击。
就在他们准备再次接近波塞冬雕塑的时候，远处天空的沉云中忽然传来另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刺耳鸣叫，不远处悬浮舱闪着红色警报，提示又一不明生物靠近。
正此时，整个船体发出沉闷的轰鸣，仿佛一头深海中的巨兽，在短暂的休眠后重新苏醒，贺硝看向波塞冬，后者脸上也流露出片刻的不可思议。
波塞冬号核心驱动器重新开始运转，灯塔又亮起，塞壬引吭高歌，尾尖拂过闪烁不定的骷髅头旗帜，周围残存的应急灯也明明暗暗，一盏接一盏亮起。
启动设备产生大量热量，蒸发了周围的海水，形成奶白色的海雾，这艘承载着无数融合基因昆虫与人类尸体的海上城市变成了一条动力空转的幽灵船，在海面上游荡。
贺硝注意到无数细丝从脚底下延伸，他眼熟这些细丝，是幼虫们用来从腐尸身上汲取营养使用的。
密密麻麻的细丝覆盖了船体的每一处，相互连接，从倒塌的楼顶到地下的仓库、炮台，每一处都被白丝覆盖，紧密相连。
这些蛋白质丝状物连接了已经破损的船体，电流在它们体内游走，它们成为了这艘海上城市的生物元件，它们听从号召，用体内的生物电驱动着这艘庞然大物。
波塞冬率先反应过来，告诉贺硝他们必须加快速度，因为波塞冬号在迫停之前，摩涅莫绪涅控制了船长室的船员，迫使船员将波塞冬号驶向从高纬度漂流下来的一座巨型冰山。
这也使她相信摩涅莫绪涅身后一定有更高一层的智慧生物控制者。
在生命最后一刻，船员用尽最后一口气拉下紧急制动，整艘船瞬间切断供能，才避免它撞上冰山。
现在洋面台风群加快了冰山的行进速度，不仅是他们在靠近冰山，冰山也在靠近他们。她认为最多15分钟，波塞冬号就将撞上顺流而下的巨型冰山。
不等他们做出反应，一片黑影自头顶呼啸而过，乌紫色的云层随着它的方向一路电闪雷鸣，黑影转眼掠过波塞冬号，贺硝看见了黑影的方向，心里一惊，连忙反身追去。
与此同时，九尾发出了不明生物靠近的警报。
悬浮舱自带的重机枪没有拦截对方，炸开的能量被云层尽数吸收，黑影披着雷电与大雨，贯穿层云，借着呼号的狂风滑翔。
在它降落在悬浮舱的瞬间，强电流顺着云层被引导到舱体，避雷器瞬间烧焦，电流噼里啪啦在舱内乱窜，九尾闪烁片刻，彻底失联。
舱内灯光俱灭的刹那，舱门大开，高空的凛冽的寒风涌入舱中，瓢泼大雨中，林熄展开了沮泽，狙击枪爆出蓝光，一抹细影悬然下坠。
雨势太大，目镜的清洁器在于摩涅莫绪涅的搏斗中损坏，贺硝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脚下高低起伏，禹为他开出一条路。
融合基因昆虫的血淋淋地从防护服上不断滑落，他没停半步，眼睛一眨不眨，呼吸变得急促，被悬浮舱检测为第三个不明高速生物。
后背爆出坚实的肌肉，贺硝如一头暴起的猛兽，蹲身、蓄力，电光火石间越向半空，就在他伸出双臂触及到林熄的瞬间，半空中亮起星星点点的荧光，他心跳漏了半拍，摩涅莫绪涅母体显形，贺硝瞬间明白了它在等什么。
积雨云中带电的粒子尽数汇集到一处，灰白色的鸟羽间电流游走，仿佛掌握自然力量的泰坦神。
翅展近百米的漂泊信天翁进行了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次着陆，修长的脖颈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丰茂的羽翼下因融合了电鳐基因而生长出了绝缘的电板。
摩涅莫绪涅的蓄能管连接了信天翁，这只信天翁掠过了波塞冬号，目的明确，是来找贺硝他们的。
奥林匹克不光派出了摩涅莫绪涅带回天马，同时派出了这只不知名的融合基因信天翁拦截他们。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摩涅莫绪涅顷刻完成蓄能，贺硝心头一震，眼睁睁地看着摩涅莫绪涅震动翅翼。
能够蓄能的信天翁提供的能量远远大于破旧大楼，摩涅莫绪涅在更高一级控制者的操控下，等待着信天翁，为的就是这一次清场般的脉冲轰炸。
宛如实质的极强电磁脉冲伴随着高频鸣叫轰然炸开，波及向四方。
一瞬间，贺硝身上的防护服滴滴作响，提示所有功能失效。贺硝眼前一片炫目的白光，有一瞬间五感尽失，凭着本能接住了林熄，滚落在地。
下一刻，他猝然从眩晕中惊醒，翻身而起，恍然寻找，猛一低头，看见怀里的林熄。
他们所有的通讯设备都已经失灵了，破损的拟皮面具下露出林熄的眼睛。
贺硝把人捞起来，见他看着自己，拍了拍他，林熄却没有任何反应，怔怔看着他。
贺硝将他抱起来，查看他的腕带，又一把摘掉头盔，在大雨中扯着嗓子大喊林熄名字，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胸口砰砰直跳。
“小熄，好久不见。”
林熄恍然一瞬，回到了平民窟，回到了姑瑶山祭祀台，他看见柳月站在高台上朝他张开双臂，强电磁脉冲带来瞬间的记忆错乱，再回头，他回到了林简海的庄园。
这一幕很快被拉的无限远，清冷的黎明中，林简山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抽烟。
“妈妈呢？”
林简山回过身，用一种决绝、漠然的语气告诉他：
“妈妈不要你了。”
“小熄，妈妈爱你。”
“小姨不会不要你，永远不会。”
“小熄，别怕。”
他感觉自己在下坠，又一瞬间天地倒置，行走在无垠的荒野，那样空旷，空无一人。
有人问他：“你想去哪儿？”
“……我不知道。”
雨水砸落的闷响传到他耳中。
“林熄，回答我，能不能听见？！”
林熄悬然回神，贺硝见他有了反应，顿时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忽然，林熄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贺硝浑身一僵，一瞬间竟动也不敢动，稍稍平复的心跳立时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很快他反应过来，将林熄揽入怀中，感觉到林熄在轻轻颤抖。
“没事了。”
他说，轻轻拍着林熄的后背，仿佛脚下不是万千尸体堆造的山体，而是柔软的草地，周围没有瓢泼的大雨与电闪雷鸣，只有春日里微风荡漾。
“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很快就结束了。”
林熄还是紧紧抱着他，贺硝的心跳很快，声音却格外沉稳，一手握紧了禹，子弹开始蓄能。
他直视着即将俯冲而下的漂泊信天翁。
他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因为他不怕死。现在他心中好像不知不觉间有一块位置在固定地关心、担忧着什么，他有他的牵挂，所以他更加坚定地一往无前。
“林熄，我会为你做任何事的。”
他吻了吻林熄的头盔，林熄咽下嗓中腥甜的血，没说话。
贺硝眼神倏然狠厉，放开林熄，面前不远处，长着锋利鹰喙的信天翁张开翅膀，俯冲而下，阴影遮盖了大片的废墟，两只猛兽带着各自的力量冲向彼此。
禹蓄能完毕，离子弹轰然出膛，闪电劈下，蓝色光尾与白光相撞，咆哮着炸开。
信天翁胸前被燎出一个大血洞，贺硝胸口也被尖锐的指爪抓出血痕，信天翁尖叫一声在空中打了个旋，就要再次扑下，身后忽有人大喊：
“接着！”
贺硝在半空中回头，波塞冬在刚才摩涅莫绪涅离开的空隙救出了天马，波塞冬背着天马，手臂高高举起，夜空中金色闪电一闪而过，三叉戟稳稳落在贺硝手中。
然而他低估了愤怒的信天翁，信天翁的速度远远比他料想的快，在他回头的刹那，信天翁的尖喙已经刺穿了他后心的防护服，另一侧，摩涅莫绪涅怪叫着，口器大张，同样冲过来。
空气撕裂的爆破声还没落下，浓厚的血色在大雨中溅开，顷刻间被雨水带向地面，流入大海，S6-611合金尾鞭在夜色中划出一抹凌厉的血痕，摩涅莫绪涅母体一对后翅被抽裂，身体从腹部断裂，爆出深绿色血浆，惨叫一声跌落在旁。
长鞭陡转，在鹰喙继续深入前缠死了信天翁的脖颈，倒刺深入羽毛，刺入皮肉，林熄眼神发狠，翻腕一拽，竟将庞大的怪物硬生生扯向自己，连贺硝都惊诧于林熄瞬时的爆发力。
信天翁身形歪斜一瞬，闪电与金色三叉戟一同落下，如同海洋主人庄严的宣判。
海神的三叉戟贯穿了信天翁的身体，信天翁被三叉戟与长鞭朝两个方向拉扯，下一刻脑袋和脖子分了家，内脏从断裂的身体中喷涌而出。
第157章 冰山
另一边, 温斯顿接应到了同样迫降的汉斯，朝贺硝晃了晃大拇指，示意汉斯没事。
海神三叉戟在雨水中刺出金色闪电, 电流轰鸣, 昆虫尸体成堆落下, 蛋白质烧焦后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先前悬停在半空中的悬浮舱电量过载, 轰然爆炸。上方轰鸣的雨幕波动, 探照灯在云间忽明忽灭, 三只奥林匹克作战舱钻出厚重的云层，降落在他们不远处。
贺硝从一只竹节虫的身体里拔出三叉戟，发现刚才濒死的摩涅莫绪涅母体又拟态隐身了，放眼望去, 只有喧嚣的虫海将他们包围。
再一抬头, 前方一个庞然大物显形, 静默的冰山漂浮在海面上，仿佛来自地狱的百眼巨人, 而这也仅仅是它在海面上的部分。
此时风势更盛, 暴风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融合基因生物也在持续给波塞冬号供能，两者都加速向对方撞去，他们必须要撤退。
波塞冬距离最近, 已经带着天马往悬浮舱的位置赶, 只是不知悬浮舱是否能启动，不过现在除了这只悬浮舱也别无他法, 贺硝朝温斯顿摆了摆手，温斯顿心领神会，三组人同时朝悬浮舱行进。
三队持枪雇佣兵迅速冲了出来, 其中有一队发现了围向贺硝与林熄，奥林匹克雇佣兵们认为在经历了摩涅莫绪涅的消耗后，即使是贺硝，也难在内脏受损、电子设备全部失灵的情况下抗衡。
但很快，他们发现低估了贺硝，贺硝爆发出了比上次在神奥交流峰会更强悍的力量。
贺硝浑身上下挂满血液与昆虫尸块，雷电一闪而过，暴雨中的贺硝压着身子，随时准备暴起，仿佛一头发狂的野兽，咆哮着阻挡每一个可能靠近林熄的危险源。
奥林匹克雇佣兵们被冲散，贺硝护着林熄朝外突围。
此时波塞冬号上死亡的成虫们留下的虫卵已经尽数孵化，船体上每一处缝隙都被融合基因生物占领，数量在几分钟内就达到了之前的三倍甚至更多。
已经隐身的摩涅莫绪涅母体仍然操纵着这些新生代发起攻击，他们很快被一群长着苍蝇翅膀的牛虻团团围住。
贺硝重新戴上了头盔，牛虻们血红的口器一开一合，围着他们上下飞舞，试图寻找防护服的空隙吸食猎物的血液。
远处温斯顿的机关枪炸响，他与汉斯又突破了一次围剿，但林熄与贺硝两人只有一把狙击枪与一把冲锋枪，在面对大规模源源不断的目标时并不占优势。
贺硝一脚陷入了破裂的卵壳中，发现下面是个空层，虫堆如同流沙，顷刻间蠕动着向他流动。
他一边稳住身形努力抽出小腿，另一手举枪将面前的巨型苍蝇爆头，腥臭的绿浆喷溅到他的目镜上。
就在这失去视野的几秒钟，一个奥林匹克雇佣兵从侧旁突袭，刚才信天翁的鹰喙留在他后背的暴露点还未完全修复，灼热的子弹霎时间燎焦了周围的布料，没入刚才的伤口。
贺硝闷哼一声，伸手捞人，没捞到林熄，只觉得肩膀上被人轻轻踩了一脚，一道白影借力窜入空中，远处的狙击手立时朝白影瞄准。
血液混着脑浆从防护服的血液中喷涌而出，黑长的金属鞭勾住固定在对面倒塌建筑物6层断裂的甲板，林熄在空中翻了个身，轻巧落地，将被爆头的狙击手尸体踢了下去，取代了狙击手的位置。
这时地面不远处几个雇佣兵看见贺硝身陷囫囵，有一次发起围剿，牛忙群被身着黑色防护服的雇佣兵们突破，枪口逼近了贺硝，却在开枪前一刻被死死握住。
持枪的雇佣兵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对上贺硝暴怒的目光，本能地朝后退了半步，下一刻手中的离子枪被贺硝捏变了形，而他本人也被禹的子弹打了个对穿。
同一时刻，银白色的子弹悄无声息地进入雨幕，虹膜捕捉到人体热源，精准狙击，剩余的几个雇佣兵转眼间倒了一地。
此时波塞冬已经启动了悬浮舱，所幸这只悬浮舱还能使用，波塞冬准备接应最近的温斯顿，但很快被奥林匹克的雇佣兵驾驶着悬浮舱拦截。
波塞冬开启悬浮舱自动攻击，翻上了舱顶，扛着迫击炮与奥林匹克雇佣兵火并。
占领了制高点，林熄与贺硝就占了上风，围剿他们的小队已经被团灭，贺硝示意他朝悬浮舱的方向集合。
林熄正准备动作，身后的黑暗中，沉重气流涌动悬然涌动一瞬，仿佛早该死亡的躯壳又发出了一声沉厚的呼吸。
林熄眼前猝不及防亮起点点荧光，藏匿在此处的摩涅莫绪涅在暗中亮起一双骇人的血红眼睛，上面挂着粘液与血浆。
刚才撕裂的腹部被蔓延出粘液，将周围大大小小的后代紧紧的黏连在一起，母体与子代实现了外在的融合，团成一个扭曲怪异的生物，肉膜组成的翅翼电流飞速游走，眨眼间完成蓄能。
林熄不及回身，怪物已经张开了飞速旋转的口器。
即使靠着后代组成了新的身体，腹部的缺失已经超过了其自愈的能力范围，摩涅莫绪涅也是强弩之末，歪斜的建筑物隆隆震动，报废的大楼响起厚重的轰鸣。
巨型蝴蝶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腹部着地，半是爬行半是蠕动地朝林熄扑过来，嘶吼着要与林熄同归于尽。
狭小的空间中强力的电磁脉冲产生了比爆炸更强的威力，林熄一恍惚，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被啃食，浓稠的血液几乎要凝固。
防护服滴滴作响，摩涅莫绪涅尖叫声穿过他的耳膜直达大脑，耳鸣声逐渐覆盖一些，而后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被拉的无限远，林熄听见有人在叫他。
“小熄。”
混沌之际他很难分辨这声音究竟属于谁，零碎的记忆如同走马灯在眼前翻飞，柳月的声音逐渐与林简山的声音融为一体，又好像是林简海在不远的地方呼唤他。
他在记忆中穿梭，回到了好久之前，这一刻好像所有离开的失去的都回到了他身边。
一道身形撕裂了带着闪电的大雨，附着在墙壁上的黏湿幼虫被踩碎，几乎垂直的楼体上有个长手长脚的异种一闪而过，林熄只来得及后退半步，被贺硝揽腰抱住。
人们总是在挽留着不想失去的一切，而当已经失去的回到自己身边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沉溺进去。
林熄神志不清地想，他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十分轻盈，好像漂浮在半空中。
紧接着，他猝然醒来，耳边风声呼啸，他又回到了现实，发现自己真的在半空。
禹的蓝色子弹将半身不遂的摩涅莫绪涅母体一枪爆头，贺硝像个掠夺者，林熄感到自己几乎是从原地被掳走的。
眼前模糊的一切甚至晃出了残影，前一秒他还在6层边缘，下一刻他就被贺硝抱着跌在了汉斯驾驶的悬浮舱顶。
地面发出不详的震动声，贺硝站起身，冰山映入眼帘，交错的闪电从乌紫的云层中劈下，波塞冬号与水面相接的地方已经被冰山挤压变形。
庞大的冰山在涌动的虫群上方倾轧出阴影，仿佛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与之相接的地方都被碾压。
温斯顿与汉斯合力关闭了无法自动关闭的舱门，贺硝浑身是血，稍稍松了劲，林熄在他怀里。
正要查看林熄的状况，勉强升空的悬浮舱撞上了冰山，尽管驾驶室的波塞冬全力拉升，但救生舱性能有限，底部一脚的驱动器被冰山刮断，又是一次爆炸。
下方传来变异生物们的哀嚎，摩涅莫绪涅爬伏在屹立的波塞冬雕塑上，朝他们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旋即随着波塞冬号的爆炸消失在火光之中。
悬浮舱跌跌撞撞冲出了爆炸，朝着先前的目的地一路狂奔，整个舱体不断发出异常警报。
空中留下三道烧焦的气浪，高耸的冰原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但此时伤痕累累的悬浮舱终于难以为继，几人采取了应急措施，波塞冬固定好了天马，他们各自坐上了弹射座位。
飞速坠落的救生舱抛弃了多余部分，层层瓦解，在爆炸之前，几只弹射舱冲出飞溅的金属片，砸落在不远处的冰原上。
第158章 冰原
冰原上的空气寒冷而干燥, 救生舱舱门被贺硝一脚踹开，没有日光的天空灰蒙蒙，依稀看出还在白天, 但由于日光缺失, 周围温度极低。
贺硝身上的防护服所有元件都产生了不可逆的损毁, 只保持着最基本的物理防寒功能。
他的腕带勉强能用, 上面显示周围温度为-143°。贺硝呼出一口白茫的气团, 使了些力站起身。
身体还留有电磁脉冲带来的眩晕与灼烧感, 但贺硝顾不得那么多，奔向不远处扎在雪地中的弹射舱。
他从外部徒手掰开了舱门，将金属门撇在一边，看见林熄侧身蜷在弹射椅上, 浑身发抖。
贺硝伸手触及到他的瞬间, 明显感觉他浑身一僵, 本能地抗拒自己的接触，看的贺硝心里一紧, 稍微用了些力将林熄抱出来。
林熄挣扎了片刻, 看清是他后才逐渐安静下来，因为防护服的通讯设备损坏，贺硝只能靠喊的：“除了冷，还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林熄猫一般蜷在他怀里, 全身脱力, 任他抱着。贺硝看林熄的眼睛，发现他哭过了。
电磁脉冲留下的后遗症还在, 林熄头痛欲裂，却抿着唇摇摇头，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右腿, 贺硝侧头查看，说：“没事，只是脚踝脱臼。”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诧异出声：“温斯顿？！”
林熄循声看去，就在他扭头瞬间，贺硝“喀嚓”一声将他的踝关节复位，林熄身体猛地弹了一下，也只是短促地“嗯”了一声，将后半声痛哼咽了下去。
贺硝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拍他后背以示安抚：“真是好乖的小猫。”
林熄没说话，闭了闭眼，耳边还时不时回荡着冰山发出的轰鸣。贺硝刚才也没瞎说，温斯顿确实就在不远处，很快带着汉斯与他们汇合。
几人环视一圈，合力把波塞冬从卡住的舱门中拉出来，天马在剧烈的撞击中晕了过去，不过有这只玻璃容器性能意外地高，在他们的防护服都失灵的情况下，保护皿内各类机器还能正常运转，维持天马脆弱的生命。
荒原的冷风扑向几人，没有任何加热设施的情况下，即使有防护服物理防御，他们的体温依旧在快速流失。目前最好的选择是找到新的替换防护服或者避难所。
他们来时的悬浮舱已经七零八落，贺硝与温斯顿将几只弹射舱拆了，在光秃秃的冰原上搭成一个十分简易的挡风棚，虽然并不能给他们提供热源，但能阻挡一部分冷风带走他们身上的热量。
在此期间，波塞冬在不远处走了走，她的腕带完好，很快有了发现：
“我们的降落点离俄特律斯实验室很近，地面距离165km。”
他们误打误撞降落在了实验室周围的冰原，但这个距离，没有防护服制热或者悬浮舱制热，凭他们几条腿徒步依旧根本不可能到达。
他们携带的后备资源在刚才的战斗中几乎消磨干净，灰蒙蒙的天空有更暗的趋势，还有1小时就将进入黑夜，到时温度会更低，如果没有及时找到保暖方法，贺硝担心林熄很难撑到明天。
狭小拥挤的挡风棚中，贺硝把林熄圈在自己怀里，抱紧了他，波塞冬看了看自己腕带上的消息，说：“萨尔曼就快到了。”
“萨尔曼是谁？”贺硝问。
“是我的秘书。”
在她口中的这个“萨尔曼”来之前，他们能做的还是等待。
高原上刺骨的冷风从防风棚宽大的缺口处呼啸而入，在防风棚内打着旋发出呜呜的声音。
贺硝把林熄抱的紧紧，奈何防护服能传出的温度十分有限，接近没有。贺硝垂着脑袋，在林熄耳边说：
“如果我冻死在这儿，你就吃我的肉，烧我的骨头取暖。”
因为两人的头盔离的很近，只有林熄听见了这句话。
呜咽的风声很快模糊了贺硝的声音，林熄沉默不言。贺硝抱着他，忽地感觉他反攥住自己的手腕，贺硝顺势将他的手拢在手心，指尖探入林熄的指缝，扣住他的手。
“会没事的。”他的声音在头盔中显得有些沉闷：“都会结束的。”
冰原与天际交接的地方出现了一只深蓝色悬浮舱，舱体前方印着波塞冬海盗团的标志，转眼间就到了他们的防风棚外。
波塞冬钻出去，舱门打开，里面走出个穿着防护服的男人。
见了波塞冬，他先行了个绅士礼，简单交谈几句，他望向后来的贺硝等人：“是客人，还是朋友？”
波塞冬微微眯起眼：“你的调查确定可靠吗？”
“以您在我心中的地位担保，董事长。”萨尔曼回答她。
“那么，目前是客人。”波塞冬说。
萨尔曼明白了，波塞冬进入悬浮舱，萨尔曼朝贺硝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是只高性能的大悬浮舱，舱内暖气开的很足，明亮又宽敞，萨尔曼还播放了一首柔和的乐曲来缓解他们刚才紧张的心情。
他们换掉了破损的防护服，贺硝与温斯在医疗舱处理伤口，在这期间，萨尔曼走过来，带走了林熄。
林熄被邀请到了一层的会客厅，波塞冬已经换上了新的防护服，没有带头盔，卷曲的酒红长发倾落在身侧，并不能掩盖她身上凌厉的气质。林熄坐下后，她抬眼看过来：
“感谢你们对波塞冬公司伸出援手，我会兑现我的承诺。”
她承诺会答应林熄开出的任何条件，林熄的条件是波塞冬要将他们送入俄特律斯实验室。林熄颔首，波塞冬却转了个话锋：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确认一些事情。”
她看向林熄，浅绿色的眼珠显深邃又带着强势的压迫感，林熄同样抬眼，目光浅淡，波塞冬注视着他，悬浮舱中陷入片刻寂静，而后她笑了笑：
“你好啊，林首席。”
林熄料想到她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所谓的试验品雇佣兵，但没想到波塞冬能够准确地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立时警觉起来，这次行动是林简海允许的，九尾亲自参与保密工作，可以确保除了林简海、九尾之外，神州公司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行踪。
片刻寂静，林熄的讶异也仅仅一闪而过，少顷，他轻轻勾起唇角：
“谁是那个叛徒？”
“这我确实不知道。”波塞冬坦然承认：“你的身份并不是暴露给了我。奥林匹克已经发现了你，这条消息就是从奥林匹克传回来的。”
奥林匹克公司中更不会有能获悉他身份的人。林熄眼底划过一丝狠戾，又很快恢复到平常的淡漠。
波塞冬没有再问，她知道能让神州首席执行官亲自出面，甚至不惜为此涉险的事情并不多，也一定异常重要，林熄绝不会轻易透露给他。
萨尔曼适时打破了二人的静默，他请林熄到医疗舱进行全身检查。既然已经挑明身份，林熄也没什么隐瞒，在中控台接入了九尾的临时终端。
“感谢您愿意将悬浮舱部分控制权限交给我。”
九尾的身影出现在悬浮舱中，波塞冬打量了她片刻：“确实是非常高级的技术。”
“过誉了。”九尾谦和的微笑，随机启用医疗舱权限，为林熄检查身体。
结果显示由于防护服良好的性能，即使大部分功能损坏，林熄的身体也没有受到过度的伤害。
除了电磁脉冲引发的头痛、反胃与偶发性记忆错乱，没有什么绝对障碍阻挡他们继续行动。
做完检查，九尾销毁了林熄录入到悬浮舱的相关数据，一切完毕，贺硝已经在舱外等着了。
“怎么样？”他迎上来，语气关切。
林熄指尖挂着因为检查而取下的小贝壳项链，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事。
贺硝接过项链，撩起他的头发，给他戴上，从身后抱住他，将脑袋放在他肩膀上，沉沉呼出一口气。
“恕我直言，你们二位似乎是恋人关系？”萨尔曼路过，看到这一幕。
没等林熄反驳，贺硝忙不迭点头：“当然，这不很明显。”
说完他又问萨尔曼：“你和波塞冬也是恋人关系吧？”
“不。”萨尔曼挺了挺胸，带了几分骄傲的意味：“我是董事长的情人之一，是目前她最喜爱的那个。”
“哦那你还……还挺厉害的。”贺硝夸夸他，扭头对林熄说：“真气派啊，波塞冬。”
“情人越多越气派。”林熄说。
“你呢？”他们在三层休息区坐下，贺硝问他：“你大把大把的情人哪儿去了？不是还叫我排队来着。”
“我不太气派。”林熄坦然说。
“你很气派呢。”贺硝曲指挠挠他下颌，说：“你有了我，就等于同时拥有了恋人、爱人、男朋友、老婆、情人……”
“这个悬浮舱坐不下那么多人。”林熄说。
贺硝嘿嘿笑，凑过来，殷勤地给林熄当人肉靠垫，趁机低头亲亲他。
林熄窝在他怀里，闭眼小憩，耳中轰鸣声仍未消散，再睁眼，温斯顿在一层朝贺硝喊：
“到了！”
几人换好防护服，萨尔曼秉持着做个完美情人的原则，也换上了防护服与波塞冬同进退。
贺硝与林熄下到一楼，在舱前玻璃处看到不远处平坦的冰原突兀地升起一圈金属隔离墙，而此时悬浮舱正悬停在淡橙色的离子检测屏障外，只有通过了身份认证，他们才能顺利进入俄特律斯实验室。
但他们之中并没有拥有权限的人。这个实验室是摩涅莫绪涅母体的控制者所在，属于奥林匹克的高级机密实验室，凭他们一只悬浮舱，根本没办法硬闯，损失太大，且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
波塞冬看了片刻，问贺硝：“美杜莎呢？”
“我带了。”贺硝说：“怎么了，你想要旧情复燃吗？”
萨尔曼一听美杜莎，如临大敌，波塞冬只是轻飘飘一句：“借用一下。”
“你要借哪里？”贺硝打开自己的背包。
“头。”波塞冬说。
贺硝从一堆手指中拎出美杜莎的脑袋，美杜莎的脑袋依旧保持着生前乱糟糟的样子，只是眼中多了几分临死时的恐惧。
波塞冬接过去，举到眼前看了看，觉得旧情人这幅表情不好看，又还给贺硝。
“这位……数据体女士。”波塞冬不知道怎么称呼九尾：“你能复制美杜莎的面部信息吗？”
有了参照物，九尾可以完美录入美杜莎的每一个面部细节。
并不像普通的电子影像无法被电子设备识别为活体，全息投影可以完美地模拟每一个活体人的面部特征。
强大的计算功能让投影的一举一动，无论是外在的光线色彩清晰度，还是内在的生物面部特征，都绝对符合活体人的标准。
九尾复制了谁，她的面容就是谁，以谁的数据为基底，她的灵魂就是谁。
全息投影闪了闪，半分钟后，面前身着红裙的女人变成了蓬头垢面的美杜莎，波塞冬满意地拍拍美杜莎的脑袋：
“这老家伙还有点用处。”
波塞冬操控悬浮舱继续前进，中控台上不出所料出现了拦截信息，能够无障碍进入屏障的只有提前录入实验室的基因信息，而波塞冬则选择了另一种识别方式。
她输入了一组秘钥，这组秘钥分别发放给了奥林匹克每一个参与机密实验的高层，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秘钥，出现紧急情况时，可以用这组秘钥跳过报备系统，获得准入权限。
原则上这组秘钥是每个高层的个人机密，绝对对外保密，但波塞冬不可能让美杜莎毫发无损地离开自己，在床上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美杜莎的秘钥。
她并不确定以美杜莎的权限能不能够进入，输入了密钥后，提示生物识别，靠着九尾模拟的美杜莎模型，很容易就识别成功，绿色通行灯亮起，显示可以通行。
众人松了口气，悬浮舱隐藏起波塞冬标识，伪装成了黑色的奥林匹克悬浮舱，他们以美杜莎的身份进入了俄特律斯实验室范围内。
第159章 摩涅莫绪涅神殿
名义上属于美杜莎的蓝色悬浮舱缓缓进入了离子屏障, 众人眼前豁然开朗，天空不再是灰蒙蒙的颜色，奥林匹克在这里单独建立了一块光网。
即使外面已经到了太阳落山的时间, 光网中依旧艳阳高照, 万里无云。冰原上的积雪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光芒, 裸/露在地表的惨淡岩石也生动了几分。
此时他们还没有正式进入俄特律斯实验室的范围内, 沿途只有一些运输作业悬浮舱与小型实验区、气象观测站等等, 不是俄特律斯的主要部分。
不远处, 棕褐色金属隔离墙拔地而起，这才是他们在离子屏障外看到的俄特律斯试验基地核心区域。
隔离墙如同神圣庄严的护卫，将他们的探究的目光遮挡住，隔离墙外, 一排战斗舱严阵以待。
蓝色悬浮舱靠近了隔离墙, 却迟迟没有进入基因检测通道, 持枪而立的奥林匹克雇佣兵们察觉到不对，三辆黑色悬浮舱升空, 逐渐将他们包围。
这说明离子屏障可以用密钥跳过检测程序, 但进入俄特律斯实验室核心部分必须要通过基因检测，核实为准入者才可通行。
看着逐渐收拢的悬浮舱，贺硝想用之前的方式，九尾拦截信号, 他们负责冲锋, 但被波塞冬否决了，因为天马还在悬浮舱上。
萨尔曼认为他可以现开一张交易单据, 以运输公司临时交付货物为由，进入核心区。
不过很快他们发现所有进出核心区的悬浮舱都有特定的摩涅莫绪涅标识，没有任何其他公司或者奥林匹克其他区域的悬浮舱能够进入。
贺硝与温斯顿准备强行突围, 正此时，九尾有了新发现：
“首席，没有捕捉到这些防卫人员的热量，他们不是活体人。”
“传感器的信息准确吗？”
林熄问，如果九尾的载体是神州自己研发的眼球，林熄可以完全相信眼球的超敏传感器，但现在九尾的载体是波塞冬的悬浮舱。
“我的悬浮舱可以用于深海作业，传感器比一般悬浮舱精确。”波塞冬说。
萨尔曼也立即说：“根据最新一期运输公司等级评估，波塞冬公司的传感器远远领先于整个行业。”
波塞冬打开了功能最大化权限，九尾再次检测，确认周围雇佣兵全部为非活体人。
“他们是机器人，或者是某种类别的仿生人。”
“那这也做的太假了。”贺硝感叹。
“冰原气候温度极低，这里严格限制进出，除去维持机器正常运行的燃料，没有必要花费额外的成本伪装活体人体温。”
九尾说，她给出了破题方案：
“如果对方是机器人，可以接入临时终端，虽然不能够控制所有系统，但我可以控制绝大部分安全系统，使你们能够进入核心区。”
“如果他们不是机器人，是仿生人，就只能强制突围。”
贺硝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奥林匹克已经发现了林熄的身份，也知道他们为了摩涅莫绪涅而来，一定会派出雇佣兵来到这里确保实验室安全，他们的速度必须要快。
“那就速战速决。”
波塞冬发了话，打开舱门，外面冷风呼呼往里冲，贺硝点了点头，下一刻连人带枪带九尾的临时芯片，被波塞冬踹出舱门，紧接着，身后的悬浮舱“砰”一声关上门。
“速战速决啊。”波塞冬在通讯器里嘱咐他。
“老公！！”贺硝在林熄的通讯器里大喊：“你看她！！”
“……”林熄看了看波塞冬，波塞冬朝他耸耸肩，林熄有些无奈地开口：“下次至少先得到我的允许。”
不过就算波塞冬不把贺硝踢下来，也极大可能是温斯顿和他一块下来。
这次的任务很简单，贺硝环顾一圈，轻松躲过对面的集火，随便找了个雇佣兵，翻身骑上对方的脖颈，将其压到在地，带着他滚了几圈，找了个运输舱躲避，坐在运输舱后开始打量起手中的雇佣兵。
对方已经被他扭断了脑袋，却没有死亡，仍然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手腕翻转180°，四根手指紧紧攥着离子枪想要朝他射击。
贺硝认定了他是机器人，仔细翻找，很快在其后脖颈找到了一处接口。
悬浮舱内的众人紧密地观察着他的动作，与此同时，见到突降的雇佣兵，黑色悬浮舱已经超他们开火。
九尾控制着悬浮舱进行防御躲避，砰砰几发轰炸过后，面前的悬浮舱骤然静止，紧接着，缓缓落回地面，原本穷追不舍的奥林匹克雇佣兵也收队回舱。
贺硝扔开了手中的机器人，机器人也受到九尾控制，身上电流滋滋作响，挣扎了片刻，一歪一扭地站起身，如同丧尸一般跟随大部队回到隔离墙外的悬浮舱。
面前大门缓缓打开，九尾已经控制了安保系统，他们一路没有触发任何警报，进入了核心区。
众人眼前出现了一栋高耸的建筑物，这是座由银白色金属建造成的六柱双廊式双重双柱神庙。
四周的嵌石雕刻着记忆泉水旁边的摩涅莫绪涅女神，还有摩涅莫绪涅与宙斯相遇在皮埃里亚斜坡，全息投影赋予它们多彩的颜色，屋檐则立着摩涅莫绪涅的孩子缪斯女神。
与其他神庙不同的是，这座神庙周围的承重柱没有使用常见的圆柱。80座近14米的摩涅莫绪涅女神像撑起了这一金碧辉煌的神庙，她们或喜悦，或哀伤，或与缪斯为伴，神态各异，都塑造的栩栩如生。
外层的金属壳在隐隐绰绰的日光下折射出庄严肃穆的颜色，高大的神庙静静矗立外荒芜的冰原上。
“首席，有一个好消息。”九尾在悬浮舱停靠台迎接了他们：“根据我刚才的观察，俄特律斯实验室里没有活体人。”
贺硝早已等候在停靠区，接到了林熄，他看向四周呆立的人形机器人，他们目光呆滞，手持离子枪，直愣愣看着入侵者，却没有任何要攻击的意思。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中控台，你就可以无痛接手整个俄特律斯。”
九尾点了点头：“是你们无痛。”
她给出了从安保系统中找到的俄特律斯实验室核心区详细建筑图，温斯顿与汉斯在外围防守，为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做准备，波塞冬则想要趁机观察整个神殿。
贺硝保护林熄，按照九尾给出的路线规划，找到俄特律斯的中控室，接入九尾的临时终端。
没有雇佣兵的追击，没有无休止的轰炸与变异体追捕，他们一路行进的无比和平、顺利，贺硝甚至感觉到很轻松。
所有舱门都自动为他们打开，所有的识别器都放行，贺硝不禁感叹：
“太爽了吧。”
想了想，又对林熄说：“就是有点贵，一个九尾能买一箩筐雇佣兵。”
“不止。”林熄说。
这也是为什么神奥双方尽力选择使用人力，而避免使用机器的原因，在这个资源匮乏的时代，人就是最好的资源。
所以奥林匹克给俄特律斯实验室配备了全套的机器人系统，已经算很奢侈了。
机器人的作战能力比一般的活体人强很多，奥林匹克的安全系统，如果没有九尾，一般人也难以入侵，林熄更相信这座守卫森严的实验室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俄特律斯实验室的中控室在地下，冰原的冻土层中温度异常低，二人站在下行悬浮舱中，贺硝伸手牵住林熄，林熄只是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没收回手。
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激动顿时从贺硝的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还有点儿紧张，好像养了很久的猫突然回心转意开始亲人。
贺硝很激动，一激动就想亲林熄，一这么想就开始犯浑，一犯浑脑袋上就挨了林熄一巴掌。
到达地下12层，九尾打开了周围的照明灯，见贺硝又摆出了小孩春游脸，高高兴兴地拉着林熄走出来。
没费多大力气，他们就进入了俄特律斯实验室中控室，临时终端接入的瞬间，九尾完全控制了这座实验室，随即开始录入实验室中的资料。
很快发现这里储存着大量与摩涅莫绪涅母体相关的实验资料，九尾拎出一份资料，摆在二人眼前，漂浮在半空中的影像正是他们在波塞冬号上见到的怪物。
锋利的口器在口中高速旋转，翅翼震动的电磁脉冲在模型上被具象化，九尾介绍：
“这是一种融合基因生物，主基因为节肢动物门昆虫纲鳞翅目凤蝶科物种，融合了该目下多种科物种基因，因此它擅长跳跃与飞行，口器锋利，攻击性强。”
“且进过融合后产生了突变基因，经过突变基因增强后，能够发射电磁脉冲与超声波。”
九尾继续录入，很快发现新的资料：
“基因类似的凤蝶科母体不止一种，俄特律斯根据其表现出不同方向的突变分为约143个亚种，注：记录不全面。”
“除此之外，该实验室除了节肢动物门下融合基因生物，还囊括了有爪动物门与缓步动物门下主基因生物。”
“目前主要研究对象80种，有稳定实体的共659种，模型共模拟出5.4万种，数量不全面，随着基因突变的不断产生，这个数量只多不少，奥林匹克将这些生物统称为Mnemosyne。”
这意味着他们看到的摩涅莫绪涅凤蝶只是众多摩涅莫绪涅母体中其中一个，仅仅是一个母体就能够带来数以万计的突变后代，如果运用于战场，这将是一项所向披靡的技术，奥林匹克正在实现一个宏伟的人造物种计划。
九尾拿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生物模型图，里面的生物形态各异，奇形怪状，大部分都标注强攻击性，或能够快速繁殖，各个种类之间有不同基因方向的差异，基因的排列组合能够产生无数种可能。
而神州却从始至终没有相关消息，很显然奥林匹克将其作为最高机密，其后的总负责人也一定不简单。
在场的三人静默了片刻，林熄浏览着手边的摩涅莫绪涅资料，这时，九尾有了更重要的发现：
“俄特律斯实验室不止有一个。”
第160章 海神波塞冬
林熄抬起头, 九尾展开了一张全球地图，上面虽然不能做到实时更新全球的板块移动情况，但大致符合最新一次深奥联合勘测得出的结果。
在不断拟漂浮的各大板块上, 有几个红点格外突出, 上面分别标着1-12, 其中一个跃动的红点在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Otrus Biocontrol Laboratory No. 4”
九尾随机放大了其中的俄特律斯1号实验室, 这是位于北半球赤道附近一片热带雨林中的实验室。
九尾在1号实验室线上资料库找到了一些主要研究对象。资料显示, 1号实验室中的母体名为“Theia”。
“Theia是俄特律斯最早创造出的一批融合基因生物, 主要包括脊索动物门下一些融合基因生物。”
在九尾打开的图鉴中，贺硝惊奇地发现里面有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身形似松鼠，尾巴蓬松, 却有兔子般的双腿与尖锐獠牙, 就是他们先前在萨佩顿岛上看见的树松鼠。
“十二个实验室一共定义了十二门新的融合基因物种, 除了Mnemosyne与Theia，剩下的十门还有Tethys、Phoibe、Rhea、Themis等等, 覆盖了整个动物界中36门生物。”
“这些门下再细分为不同的纲目, 甚至细化为科与属，其中一些有代表性的细分生物类别有自己的名称，我们在萨佩顿岛见到的Euryale，就是Theia门下的一个纲。”
“这些融合基因生物中, 其中有的繁殖能力极强, 但基因不稳定，母代与子代之间共同点很少；有的基因稳定但繁殖速度不够快, 母体与子代极其相似，易于判断，还有的由于基因不兼容仍然在继续研究。”
“综合来看, 俄特律斯实验室中的生物类别已经十分丰富，几乎可以构成一个新的融合生物圈。这一系列项目都属于奥林匹克Matrix计划。”
九尾下了结论，又说：“并且，根据近几年的资料显示，十二座俄特律斯实验室有将各自囊括的基因门类跨实验室结合的意愿，不过目前没有记录在案的成功案例。”
所谓盈满则亏，自然中不会有完全处于制霸地位的生物，也不会有全然处于弱势地位的生物，一套基因中优劣兼具，才能维持自然界的均衡状态。
而一旦有生物打破了这种状态，破坏了平衡，那么建立与物竞天择这一绝对公平之上的自然界将随之覆灭。
当然，目前来看这是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因为人类本身也处于适者生存的规则之中，低维度的存在不能制约高维度的规则。
但奥林匹克现在做的是取长补短，很明显他们希望能够制造出一种集大成者的融合基因生物，用以突破物竞天择的限制，创造出一种完全完美的生物。
林熄看向贺硝，从某种角度来说，贺硝作为仿生人存在就体现了奥林匹克对于完美的追求，他们希望创造出超越人类基因的生物。
贺硝的身体在不断的自身基因竞争中飞速进化，现在的贺硝除了外貌，各方面已经完全超出人类的极限，只不过他没有融合其他生物的基因。
而奥林匹克的一系列举措，都是想要颠覆规则，打破公平，人为地制造出最大的不平等。
没有人会这么做。
林熄忽然想，没有一个人类，甚至连作为数据体的九尾都不能以个体推测这一最大公平被颠覆后的后果，即使最强的计算能力也不可以。
而奥林匹克又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是谁最先开始倡导，又是谁拍板了这个决定？
普罗米修斯条约没有明确禁止以动物为基础的基因实验，所以奥林匹克这些实验依旧符合条约，林熄不能够以违反条约为由质问奥林匹克一切的真相。
发现林熄在看自己，贺硝直勾勾地回看他，目光灼烧着林熄，林熄又垂下眼皮，贺硝贴过来，听九尾继续说：
“这十二大融合基因生物分别使用十二大生物控制系统，每个系统中，有一个固定种类的生物作为母体，俄特律斯实验室以此控制各自的母体产生的后代。奥林匹克会给有需要的母体植入芯片，使其能够离开实验室，执行任务。”
这就是他们一直追查的Mnemosyne芯片来源，可知除了Mnemosyne，还有其他十一类芯片，只不过奥林匹克用于追杀他们的，一直都是距离最近的4号实验室母体。
九尾推测萨佩顿岛上一些少量的携带Mnemosyne芯片的脊索动物，只是便于美杜莎实验室安全系统的统一管理，大部分脊索动物携带的应该是Theia芯片。
正此时，九尾神色忽然警觉，温斯顿与汉斯也发来了消息，一支奥林匹克悬浮舱群正在快速靠近俄特律斯实验室。
信息已经基本录入完毕，就在这时，九尾找到了一组地址：
“俄特律斯实验室之上，还有一个Matrix计划总实验室。”
“备份这个地址，我们准备撤退。”
林熄迅速做出决断，九尾将未解码的信息快速导入后清除了系统中的访客痕迹，打开了实验室周围的激光拦截网后，林熄取出了临时终端，二人朝地面撤退。
他们在内殿的门廊处与温斯顿与汉斯汇合，贺硝问：“波塞冬呢？”
汉斯看向身后，厚重的神殿大门虚掩，通过菱形方格透入斑驳阳光，内殿更大的面积掩盖在阴影中。
贺硝从虚掩的殿门进入，映入眼帘的是11米高的雅典娜雕像，身披金色铠甲的雅典娜雕塑俯视着这些闯入者，她手掌上的胜利女神雕塑向她献上桂冠。
雅典娜举起盾牌，重重立在身前，庄严而宏伟，盾面上的美杜莎浮雕蛇头游走，目眦尽裂。
看来这座神庙实验室属于谁、谁控制着这些母体，不言而喻。
而波塞冬就在雅典娜雕像前，她仰头看着巨大的雕像，叉起腰对萨尔曼说：“真气派，我的了。”
“如您所愿。”萨尔曼温和地说。
巨大的雅典娜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波塞冬把美杜莎的头高高举起，在雅典娜眼前晃了晃。
她知道雅典娜能通过这座雕塑看见神殿的一切，接着她松手将美杜莎的头颅掷出，美杜莎的脑袋滚了几圈，滚到雅典娜脚下。
雅典娜放出了摩涅莫绪涅母体，这直接导致波塞冬号的沉没。虽然天马没有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但如果海洋的女主人失去了海域的绝对制霸权，那她就一定不是波塞冬。
波塞冬注视着雕像，抛了个飞吻，正式向雅典娜宣战。
“恕我直言。”贺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感觉我们该走了，否则你又该一脚把我踹出去突围了。”
“当然。”波塞冬转过身，仿佛胜券在握：“我们走。”
虽然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但是他们还是被奥林匹克的悬浮舱发现，十几只悬浮舱对着他们围追堵截。
而他们只拥有五架重机枪、两支冲锋枪与一支狙击枪，即使外加一门迫击炮与萨尔曼无济于事的轻机枪，也不能轻易甩开奥林匹克。
贺硝认为长期的消耗不利于他们下一步计划，且担心林熄再受到伤害，果断决定出舱正面突击，但被波塞冬拦下了。
“就快到了。”
波塞冬表现的异常平静，仿佛身后根本没有奥林匹克的悬浮舱紧紧尾随，而只是一片毫无威慑力的海鸟。
贺硝几经按捺，终于在一次剧烈颠簸、林熄险些磕到额角后忍无可忍，展开了禹就要出舱，这时，萨尔曼说：
“到了！”
“进入射程。”
波塞冬一声令下，周围爆破声炸响，在一片火光与爆鸣声中，贺硝猛然回头看向前方。
他们已经靠近了最近的海岸，在不远处的洋面上，一栋庞大的黑影仿佛凭空出现，破开厚重的冰面，连周围的冰山都在其行进中被碾碎。
绝对的火力压制下连路过的海鸟都不能幸免，元素弹与火焰弹划过天际，精准打击与否此刻已经不重要。
地平线上升起十来只蓝色悬浮舱，很快越过了他们，在元素弹的掩护下与奥林匹克悬浮舱正面对抗。
而他们的悬浮舱则逐渐靠近了洋面的巨物，贺硝看见那是另一座海洋城市，数十座高耸的灯塔与观测台实时观测着周围的环境，四面都有巨幅骷髅头标志，塞壬们齐声歌唱欢迎主人的归来。
船体上不仅设置了炮台，还配备了导/弹发射基，这座海洋城市的规模是先前波塞冬号的三倍之多，一眼难以望见尽头，就好像是大陆板块之外的一块随心漂浮的人造板块。
城市中的配套设施也比之前的波塞冬号更齐全，之前的波塞冬号配备了大量的娱乐设施，而这座海上城市不仅配备了娱乐设施，从实验室到医院、学校、雇佣兵团，一应俱全。
“波塞冬乐曲号娱乐艇受奥林匹克袭击沉没。”萨尔曼在他身旁说：
“现在，欢迎你们来到波塞冬海洋城市卫城——海神波塞冬号。”
卫城是一个城市的核心区域，意味着除了萨尔曼刚才说的乐曲号与眼前的这艘海神波塞冬，波塞冬应该还有数个类似的或大或小的海洋城市，漂浮在各大海域。
难怪波塞冬虽然对雅典娜下了战书，但是没有一点因为总部沉船而沮丧的神情，感情那只是一座□□市，波塞冬在海洋上的根基不比神州或者奥林匹克差。
现在看来他们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盟友。
悬浮舱落地，舱门打开，迎接波塞冬的是个身着蓝色防护服的健壮男人，贺硝注意到他的防护服上不仅有波塞冬公司的标志，还有三叉戟的标志。
他朝波塞冬行礼，得到回应后看向贺硝几人，神色倨傲：
“欢迎你们，流浪者，我是海神波塞冬号雇佣兵团总负责人希顿。”
“注意你的用词。”
萨尔曼走上前，显然对他非常不满，但希顿只是斜睨了他一眼，旋即快步跟上波塞冬的脚步。
两人几个眼神来回，贺硝就感觉到了浓浓的火药味儿，想来希顿是萨尔曼的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波塞冬可能时不时要换换口味。
“真气派啊，波塞冬。”贺硝再一次发出感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