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秦夫子背影窈窕，身姿曼妙，虽然一直没有看清楚她正面的模样。但林昭昭远远看见她转过身帮那小女娘抚平衣襟上时小心翼翼的动作，还有面上不时浮起的笑意，心中不由也暗暗想：
这个秦夫子也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啊。
待到了上课的时辰，所有学生和夫子都进了学堂院子，原本人流攒动、熙熙攘攘的大门口很快安静了下来。
林昭昭让车夫将马车牵进女子学堂的后院，她戴好面纱，整理好衣裙，和莫若尘一起下了马车进了学堂的教学楼。
女子学堂的一楼是学生们的教室，二楼则是夫子们和院长办公的地方，走廊的尽头还有两间极为开阔的学生活动室。
刚上了二楼，就听到走廊尽头的院长室传来了女子争论的声音。说话之人虽然已经刻意压低了音量，但也可以听出来其中一个女子语调急促，而另一个人却气定神闲地在反驳对方，明显两个人对一件事情有着截然不同的意见。
二人循着声音走到了院长室的门口。这个房室是个套房，外面是一个大的会议室，里面还有一个封闭的小房间，作为院长独自办公的地方。
房间大门没有关闭，在门口可以看到几位夫子正端坐在外边的大会议室里准备开例会，而其中的两位女夫子，明显在争执着什么。
林昭昭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面上漾着盈盈笑意。会议室里的院长和夫子们半天才看到她，赶忙纷纷起身，躬身向她行礼。
林昭昭抬了抬手免了大家的礼，自己走到上方座位坐下，笑着对院长道：
“不知，夫子们在争论什么？”
院长赶忙示意刚刚在争论问题的两位女夫子上前给林昭昭见礼。
那位语气急促的女夫子大概二十五、六岁的的年纪，一身墨绿色襦裙，头发挽成了一个妇人髻，只用一根木钗利落地挽住，她周身素雅却落落大方，气度上也很有夫子的风范。
她走上前向林昭昭福身行礼，林昭昭认得她，点了点头，缓声道：“李夫子，不必多礼。”
而另一位比李夫子年级小多了，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穿天青色襦裙，长发束起挽成了一个利落的发髻，发间插了一只镶着硕大东珠的发簪，打扮虽然清雅疏离，却因发簪那颗灿然发光的东珠给整个人带了一丝华贵之气。
她莲步轻移，袅袅娜娜地走到林昭昭面前，福身一礼，朗声道：“秦月见过明懿公主，公主万福。”
“原来这就是那位很受学生欢迎的秦夫子啊。”
林昭昭眼眉弯弯，漾起盈盈笑意，对秦月柔声道。
秦月闻言一征，抬头对上林昭昭面纱上方那双含着真诚笑意的眼睛，不由也淡淡一笑，回道：“公主谬赞了。”
林昭昭今日穿的是一件冬青色常服，与秦月身上那件清冷偏蓝色调的天青长裙相比，多了一丝柔和的暖意。
她那如瀑青丝被挽成了一个娇俏的少女髻，发间插了一只攒金蝴蝶发簪，那蝴蝶被纯金细金丝攒成，被能工巧匠打造得极为精致。远远看过去就像是林昭昭发间落了一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金色蝴蝶。
这也是林昭昭素日在学堂的样子，明丽动人，笑语晏晏。她坐在这些清雅冷凝、沉静不语的女夫子和循规蹈矩、不苟言笑的男夫子之间，反倒更像一位邻家活泼的小女娘。
但这里没有人敢小觑了这明懿嫡公主。
如今这世上谁人不知，如今这女子学堂的存在，就是明懿公主林昭昭和朝堂上群臣、御史，还有民间的重重反对的舆论斗争后胜利的成果。
然而她取得的胜利不仅仅是这女子学堂的诞生，更是靠她一己之力在皇宫里行商贾之事，让那女子学堂能够很好地存活下去。
因此即使林昭昭如今坐在这里面带温柔笑意，如沐春风一般软椅轻声地和众人对话，也丝毫不会有折损一点明懿嫡公主在众人心中的气势和威严。
即使有几个骨子里还抹不去认为女子地位不如男子观念的男夫子，从心底里也是对这公主心有惧意的。
他们知道，六公主向来不畏惧世人的闲言碎语，反倒就喜欢和世俗对着干。
这公主最喜欢你看不惯又搞不倒我的样子。
而这上一刻还看着温温柔柔细语轻声的小姑娘，一旦你触怒到她的原则底线，下一刻她就能沉下脸对你施以雷霆手段，而且做的有理有据，她会当着所有的人的面让你颜面尽无。
这种感觉最早源于，林昭昭与众人第一次见面时，就来过一个下马威。
女子学堂成立之初，这明懿公主主张高薪招聘夫子。十位夫子，不看男女，只看人品和学识。自然，这十位夫子完全依靠招聘考试时优异的成绩入职。
初次和各位夫子见面之时，明懿公主让大家可以提出一些对学堂的建议，言明如果合理即采纳。
有一位刻板孤傲的高姓男夫子当即提出：女夫子在学堂时要摒弃女子性别特征，也应以男性打扮才更为得体。
明懿公主没有任何反对之词，而是笑盈盈、语带谦恭询问道：“敢问高夫子，女子性别因何要掩饰？”
高夫子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傲气，铿锵回道：“学堂本就不该有女夫子，如今还要以女子打扮实在有失体统。”
明懿公主面上表情明显变淡，她看向高夫子，继而再问道：“高夫子是觉得这里所有的女夫子在人品和才学上都不及你？”
“这？那自然不是。可是终归女子出来抛头露面本就不该。” 高夫子一时语塞，却仍旧理直气壮的模样。
而他之所以语塞，是因为在座所有夫子都是参加了林昭昭和礼部一同举办的考试凭实力考进来的，因此众人在才学方面无人置喙。
这位高夫子的的确确是有真才实学，虽然他心里对女子读书嗤之以鼻。可这女子学堂每个月的薪水是他在别处的双倍，还有着太子、公主背书，他觉得在这里做夫子必是一种体面身份的象征。
但高夫子骨子里却摒弃不掉他根深蒂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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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轻女的观念，再加上他是后宫一位嫔妃的远房亲戚，当初也由礼部侍郎亲自举荐而来，因此在其他夫子面前总感觉是自己鹤立鸡群，自命不凡一些。
“看来这位夫子来此也不是为了真心教授女子读书了？”
刚刚和众人说话还如沐春风般的明懿公主语气忽然变冷，
“既然如此，院长辞退了吧，让第十一名夫子明日前来报到。”
在场所有人都内心震惊不已，几位女夫子更是内心激荡。从此，女子学堂，只看人品和学识，无人再敢拿性别说事。
夫子们的衣装，只要得体大方，符合身份即可，完全不用掩饰女性身份。
林昭昭那天最后还笑着说了一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要别好看得太过分扰了学生上课的注意力，在此人人着装自由。
……
“各位夫子都请坐，有话大家慢慢说，夫子之间有争议不是坏事，不是说道理越辩越明嘛。”
林昭昭语气和缓，对众人道。
众人各自落座后，林昭昭看向院长，再次问道：“ 院长，刚刚两位夫子在争论什么？”
院长起身回道：“回公主，两位夫子在讨论课程开设的问题。秦夫子想同时开设美术课和美学鉴赏两门课。李夫子要同时开设珠算课和刺绣课。她们各自都觉得自己的课更为重要，但四门课中只能选择两门来上，因此在各自陈词辩论。
林昭昭：这是古代学校的数学老师和美术老师抢课了吗？
“如此有趣，看来还要烦请两位夫子复述一下各自的观点容我听听。”
林昭昭眼眸看向两位夫子，语气谦和。
“李夫子，您先说。”
回明懿公主，珠算课和刺绣课对于女学生说是非常实用的课程。一个可以核算账本，一个是女性必要技能。
虽然我们学堂鼓励学生博学多闻，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的初衷也是支持才学优异的小女娘未来也可以参加科考，走进朝堂，走一条和男子同样广阔的路。
但能够真正做到那般的毕竟是凤毛麟角，人中翘楚。那么她们学一些基本的核对帐目和刺绣手艺的课程对大多数女娘未来的生活就是最有实际意义的。”
林昭昭颔首，“李夫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你继续说。”
“秦夫子教授的美术课和美学鉴赏课对于贵家娘子自然是极好的，但对于我们学堂大多数小女娘几乎是没有任何机会用得上的。因此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那些喜欢上美术和美学课的小女娘家里就给安排了，她们根本也没有必要在我们这里学。”
林昭昭见她说完，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又将目光转向秦月，笑着问她道：“秦夫子，也请您也说说心中想法。”
秦月目光灼灼看向林昭昭，朗声道：
“我想先请教明懿公主一个问题。”
“你尽管说。” 林昭昭看向秦月颔首。
“明懿公主，不知在您心中，人分尊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