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乔宁醒来的时候，窗外灰蒙蒙的。
湘南市又入秋了。
她添了件薄衫，坐到电脑前。
网页首页有一篇央广网的报道，数据显示中文播客听众数已超2.2亿，顺带分析短视频冲击和人深度陪伴需求的原因，称其很有商业化潜力。
乔宁看了两眼，切换到微博官网。
她跟朋友创业，主理了一个播客节目。经营半年，粉丝才涨到十五万。
但是，前不久运气好，节目收到广告合作。
老大连夜了解品牌故事，敲定合作那期节目的暗恋主题，并作为节目秋季特辑。
眼看着日期逼近，却没收到满意的投稿，她不想放过盈利机会，想到乔宁。乔宁是合伙人，也是大学室友，她知道乔宁高中暗恋的事，让乔宁在官博上随便分享一下，做节目预告，试试水。
乔宁有自己的心思。
特别简单地分享了两件小事，结果微博意外火了，得到很多人共情。
老大这个利益熏心的女人，知道乔宁的性格，肯定不愿意把事情拿出来公开分享，一把鼻涕一把泪，在乔宁面前装苦心，说一切都是为了节目。
而且，过去这么多年，暗恋对象又在国外，压根不会看微博不说，看到了也认不出是她，官方微博没有发过她们的照片，乔宁也没在私人微博发过照片。乔宁在节目里声音温和好听，但是远没有高到能让人听声识人。
绝对不会认出她。
一切都是为了节目。
老大再三怂恿。
乔宁一咬牙。
打开微博，开设专栏，分享文章，一气呵成。
那篇微博火了后，分享的文章数据也很好，节目流量暴涨，官博连天涨粉。
乔宁这会儿坐在电脑前，看着官博界面，私信评论九十九加，根本翻不到底。
桌面上的手机嗡嗡震动。
她拿起来看。
是老大的短信。
【乔宁，粉丝三十二万了】
【上上个月讨论都市男女恋爱法那期节目，这两天收听量都涨了五十万，我就说咱节目还是有点东西，主要是缺流量，被看见，你懂吗？】
她边说，边自恋上了，还顺便分析。
【你这文章也太猛了】
【还是因为暗恋的话题？】
【你醒了没？】
她噼里啪地发信息，不给乔宁回复的间隙。
【总之，流量真的太好了，在秋季特辑节目出来前，你先撑着，继续更新，记住，一切都是为了节目！】
老大连着好几天，天没亮就给乔宁电话轰炸，无形施压。所以，今天她的短信电话还没来，乔宁就先醒了。
乔宁给自己打强心剂。
都是为了节目。
反正不会被认出来。
一不做二不休。
点开《我爱你好多年》专栏，新开第二篇文章，手搭在键盘上，随着思绪敲打起来，把故事发生的时间线拉到最初：
[我记得，在最开始，我并不喜欢他。
那时候，我们做了半个月同桌，一句话都没说过。我们坐在三大组的第二排，两个人的位置都挨着过道。
我每天闷着头写题。
走廊上经常有外班的女生朝着这边故意引人注目地欢笑，或者羞羞怯怯地议论。
Z顶着一张惨绝人寰的标志帅脸，智商也高到爆表，经常有其他班的学霸来找他商讨问题，坐在那儿，一张侧脸，特别有距离感。
我当时觉得自己哪怕喜欢一个人，也绝对做不到像那些女生一样明目张胆。我想到了这一层，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像那些女生一样，喜欢上Z。
不过，后来他出国了，什么都不知道。
我喜欢他这件事，还得从一开始说起。]
乔宁这时候还不知道，她发的这些文章，之后都会被周予淮看到。
--
时间回到18年。
乔俊上小学，有一阵子，不知道在外边干什么，放学不回家，经常要乔宁去学校附近找。
张秋娥推开乔宁房间的门。
少女背影消瘦，穿着校服，长马尾，坐在窗边书桌上。
窗外，树木枝叶在风中摇晃。
“你弟弟回来了吗？”
乔宁回头。
清汤挂面的脸，虽然清纯，但是性格安静，或者说无趣，平常放在人群里，很没存在感。
张秋娥说：“赶紧把你弟找回来，都什么时间了。”
张秋娥在附近的市场里经营着一块卖菜的小摊位，六点多人流量减少，到了收摊的时间，那边的事情没处理完，先赶回来给他们煮晚饭。
乔宁放下笔，从椅子上起身。
张秋娥没好气，“我看他是皮痒了，想讨打，给我找回来，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他！”
乔宁没出声，怕火上浇油。
两人出了居民楼，往相反的方向走。
小学街上的快餐店文具店和漫画店是小学生经常聚集的地方，乔宁都找了，没看到乔俊。
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走的时候，学校旁边有道上坡，大院里聚集着一堆小学生，喊叫吵闹。
乔宁停下脚步，看过去。
乔俊在最外圈。
坡下有一道铁门，不知道一群小孩从什么地方钻进去，身影微微错开，地面一个水泥筑的圆盘，在比赛陀螺。
都是住在附近的孩子，只有乔俊背着书包。
乔俊放学后靠在墙外边等。
附近的孩子把作业写完了，才带着陀螺下来。
乔俊平常不找张秋娥要钱，没有零花钱买陀螺，专门等到别人玩的时候，他就跟在旁边看。
乔宁喊了一声：“乔俊。”
乔俊没听清，小小的身体，蹲在外围，隔着缝隙看，很入迷。
男生围着打转的陀螺叫叫喊喊。
乔宁声音大一些：“乔俊。”
乔俊这才听见，朝铁门外看。
四目相对。
乔宁觉得他表情有点不舍，最后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再看一会儿，转身靠在街边默默等。
湘南市的秋天，风扫过悬铃木的落叶，很凉爽。
乔俊出来的时候，脸上又是灰又是汗。
乔宁帮他擦。
“你最近都在这儿玩？”
“啊。”
“早点回家，妈妈会担心。”
乔俊莫名叹一声：“姐，你不知道旋风之翼多厉害。”
乔宁听不懂。
她那时候也没什么钱。学校下周有领导视察，安排了体操汇演。乔宁攒了一点钱，要交服装费。
往前走，隔壁是玩具店。
乔宁想了想，牵着乔俊进去。
乔俊不舍得乔宁花钱，手指卷着书包带子，看乔宁好几眼。
乔宁说：“你选吧。”
乔俊抿了抿唇，扭扭捏捏挑了一个十九块九的。
乔宁松一口气。
多余的二十块钱，她还是有。
乔俊挑的时候扭捏，抱着陀螺出来的时候倒是开心。
乔宁叮嘱他：“明天放学记得回家。”
她后知后觉担心他有了陀螺更要和同学一起玩。
乔俊忙点头，“姐你放心，我明天一定准时到家！”
两人回家的时候，张秋娥还没回来，桌上的菜还有热气，乔宁让乔俊先放下东西吃饭。
她把校服换了去市场帮忙。
家里只剩乔俊一个人，他抱着碗，把电视打开了，又把作业也拿到饭桌上来写。
乱七八糟。
一边吃，一边写，想到了什么。
回到房间把抽屉里攒了好久的五块钱拿出来，放到乔宁的钱包里。
当时电视在播《超变战陀》，乔俊歪着脑袋看，把钱放进钱包后，顺手放到茶几上了。
乔宁的钱包本来是放在校服里的，就这么转移到茶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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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茶几上有点乱。
乔宁回来的时候根本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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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宁高中时期的班主任叫黄素梅，是一个性格苛刻的中年妇女，小事大事，都爱无限放大，逮着机会就发火，把人骂一顿。
筱筱说更年期的女人都这样。
而且很爱拖堂，掐着时间似的，每次非得拖五分钟。
她不走，底下不好发作。
隔天上课，拖了五分钟的堂，刚走到门边，又杀回马枪，朝后排喊，“对了，班长，你把体操汇演的服装费收一下，尽快交过来。”
后排的人应了声“好。”
黄素梅这才拉开门出去。
教室里一片躁动，声音逐渐放大。
乔宁摸了下口袋，发现不对劲，里面是空的。她稍愣，转身拉开书包，书包里也没有。
她没觉得钱包丢了，想着应该是落在家里了。
犹豫了下，转身向后排看。
教室里这会儿有点乱。
最后一排。乔宁走过去的时候，筱筱还在低着脑袋在翻杂志。
“筱筱。”
筱筱匆忙看她一眼，继续翻手里的东西，“乔宁。”
乔宁问道：“你还有多余的钱吗？”
筱筱抬眸，“你没带服装费啊？”
乔宁抿唇，点头。
筱筱特别夸张，“哇，不得被黄素梅骂死？她前天就说了。我就带了六十，没多余的钱啊。”
乔宁有点迟钝，好像不知道说什么。
筱筱提议：“要不这样，你找别人借一下，那谁，周予淮肯定有钱啊。”
“啊？”
筱筱看出她犹豫，拍拍胸脯，“我帮你借。”
她丢下杂志，起身，猝不及防朝前排大喊：“——周予淮！”
乔宁吓坏了，往那边看一眼，伸手拉筱筱。
周予淮在给人讲题，身影没动。
她跟周予淮同桌半个月，一句话都没说过，完全不熟。
筱筱大大咧咧放下杂志，起身离开座位，乔宁伸手抓她，手指碰到她衣角，却没抓住。
周予淮桌边好几个人，都是其他班几个挺有名的学霸，在那儿讨论的题目。
筱筱跑过去，乔宁下意识跟上，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敢靠得太近。
那边的人直起身散开，筱筱撑到周予淮桌边，往这边看了眼，冲乔宁眨眼睛。
乔宁有点抗拒，冲她摆手，示意她别说。
筱筱哪管她，直接开口：“周予淮。”
周予淮桌上散着测试卷，这会儿在收拾，旁边有朋友在聒噪地讲话。
筱筱嗓门大，很爽快地说：“你还有没有钱，乔宁忘记带服装费了，你帮乔宁付一下吧？”
男生的声音被盖过去，很快看她一眼，继续对周予淮说：“不是，先回答我啊，周五新开业那家网咖你到底去不去？充值送九十八呢！”
周予淮慢条斯理把教材放进书立，没搭理他俩。
筱筱见他不回应，又开始卖惨：“帮乔宁付一下吧！你难道忍心看到你美丽的同桌挨骂吗？！”
乔宁听得头脑发胀，想逃离。
周予淮收拾完桌面起身，与此同时，筱筱的朋友在门边催她，“筱筱，杂志呢？不是说好这节下课给我？赶紧啊，都要上课了！”
筱筱一惊，赶回座位拿杂志。
周予淮跟朋友也往外走。
那块位置顿时空了。
回归常态。
乔宁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回到座位，想着怎么跟黄素梅开口，中午请假回家拿钱。
周予淮原本就是要去交钱的，当时教室里很乱，过道上有人嬉笑打闹，他从走廊上绕进来，走到班长位置，把钱交给班长。
班长看着正好多出来的钱，“嗯？”一声。
周予淮冲乔宁的背影，轻抬下巴，“跟我同桌。”
乔宁笔尖顿了下，若有似无听见了那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