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谢枕月试探着唤了声。
萧淮不言不语,逆光面向她,垂下的睫毛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让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容跟添压迫。
“五叔?”她又怯怯地唤了声。她宁愿他厉声斥责,也好过现在这样钝刀子割肉,胡思乱想好。
萧淮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情绪翻滚,最终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的身份,想必你已经知晓。”
“朝中局势复杂,他被薛党逼到这个境地,虽然援军将至,但此去路途凶险,生死难料。”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顺利跟大军汇合,平安返回长安,那也只是仅仅是开端。”
“我知道的。”这些萧凌风跟她提过,事关生死,她当然知道太子面临什么样的局面。这也是她没有立即跟他回去的原因。
“你知道?”他向前逼近一步,“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他能夺回权柄,顺利回到他原本的位置。那个地方……”萧淮复又看她,语气不自觉加重,“也不是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能久留的。”
“萧王府远在西南边陲,别说你遇到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他冷笑一声,“便是你死在闹市,消息也传不到西南。”
谢枕月惊讶地抬头,她预想过许多可能,萧淮可能会骂她,或许会罚她,更甚者也可能像之前一样,体罚折磨她,但独独没有想过,他会压着火气跟她剖析利弊。
这话说得十分难听,且不留情面,但她懂他的意思。
“我都知道。”她吃软不吃硬,之前受罚时嘴服心不服,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她也能分得出来,今日萧淮这难得的好心,让一向嘴甜的她,连一句讨好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的这些她当然仔细想过,可是跟她的处境比起来,太子那虽然等的时日有些久,或许她永远等不到,但至少也是一丝希望。
现在王府还没人来找她,万一呢……要是萧嵘派人要带她回去,她没有任何理由能拒绝。
“若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不必非要去寻那什么太子,在这里,自己能做的远比太子多得多。
最后那句,他对上她探究的目光,背过身去到底没说出口。
谢枕月点头应下。她知道萧淮人品勉强凑合,如果是别的事,她就开口告诉他了。可是事关重大,跟她对立的,是他最信任的大哥,甚至是整个萧王府,孰轻孰重,几乎不用考虑。
能让他改观至此,她已经心满意足。
到了夜里,谢枕月照往常一般服下安神丸及萧淮之前给的不知名药丸。她特意问过他,说是这两味药可以同时服用。
临睡前,她又将晒药房偷抓回来的红色药丸,一粒粒收进银镯的空心夹层里。她轻轻拨动卡扣,“哒”地一声轻响,小巧的机关严丝合缝,又成了漂亮的镯子戴在手腕上。
她这才安心躺下。
时光如流水,她每日依旧,倒是真的每日睡得香甜。
她也仿佛把萧淮的话真的听进去了,再没去过太子居所。
明心居的桌案以及一整排药柜上,如今已经干干净净,整洁异常。
谢枕月每日来时,总会趁萧淮凝神之际,今日收起药杵,明日归纳秤杆,后日再整理各色砝码……
最废功夫的那些制药器具,她特意找人制了个新的柜子收纳。
过了几天,那柜子便上完漆送了过来。谢枕月嫌它味道太大,晾在院子里散了几天的味,才指挥九川把柜子搬进来。
萧凌风见此,笑着让她别白费功夫:“我跟五叔早习惯了用完随手一放。”他视线扫了一圈,看起来还颇有些自得,“这些东西你别看它乱,但这就是它的固定位置,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规整。你这样一收我们反倒不习惯了,到时候反倒找不到了。”
谢枕月愣了一下,随即恶狠狠瞪他威胁道:“歪理!我要是收好后,你敢乱放,我就揍你!”鬼知道她忍这些忍了多久了,平日里,她是能上楼绝不会在楼下呆着。
这毫无威慑力的样子,萧凌风见了就想笑:“就算我肯配合,光我也没用啊,五叔肯定会把东西都回归原位的。”
“他要是敢乱放,我也揍他!”她冷哼一声放出狠话。
“你要揍谁?”萧淮正从外面进来,随口一说,习惯性的往桌案上一坐,伸手往边上去拿宣纸,却摸了个空。转头一看,桌案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方砚台孤零零的放置在角落里。
再回头一看,何止是桌子,明心居收拾的整整齐齐,一眼望去,连一丝多余的杂物也没露在外面。
萧淮难得露出一丝呆滞的表情:“这……这些东西呢?”
萧凌风眼风扫向谢枕月,一副你看吧,看好戏的表情,紧紧抿着嘴努力憋笑。
“这桌案上的东西都收在您身后的这个格柜里了。”为了保护她的眼睛,谢枕月立马跑上前,拉开抽屉,逐一介绍……
萧淮望着她忙碌的身影:“这里一向如此,不用如此麻烦。”
“这样不好吗?”她回头看他,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在垃圾堆里找东西。
萧淮在第三次摸空后,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我……不习惯。”
都没撑到天黑,这屋里已经如同往常一般,又乱了起来。
谢枕月受到了萧凌风无情的嘲笑。
可她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怎么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们总是把她收拾好的东西照往常的习惯随手一放。
谢枕月只要一看见,就会收到固定地方,而且他们放一回她收一回。时间一久,萧淮也随她了,偶尔也开始配合,反正东西不见了就喊她。她就会从各个奇怪的角落里,十分积极的跑出来替他寻来。
每当这个时候,他竟有一丝奇异又莫名的满足感。
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连名带姓的“谢枕月”也变成了“枕月”。
萧凌风却笑不出来了。
这么多年他在医庐向来随心所欲,如今突然要处处维持整洁?他只觉得束手又束脚,连呼吸都拘束起来。
可是五叔都妥协了,他一个人当刺头压力实在太大,无奈只能叹了口气,配合着将用过的东西一一分类归位。
……
不知不觉就步入了九月,太子住所的银杏叶渐渐染了金边,他的归程也终于定下。
就如同寻常进进出出,身份各异的求诊病人一般,太子的马车夹在其中,毫不起眼。
双方一番客套告别,萧淮又仔细叮嘱了伤势要点,“贺公子内里仍需温养。此行路途劳顿,万望珍重。”
贺孤玄微笑颔首:“萧大夫叮嘱,贺某铭记于心。”
萧凌风自从那次失控后,便懒得再客套,默然站在了萧淮身后。
谢枕月与他并肩站在一处,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恶心之感涌上心头。闹了许久的肚子此时格外强烈,她连忙捂嘴转身跑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只得背对众人弯腰,发出一连串的干呕。
“你怎么了?”萧凌风的心思一直在谢枕月身上,见状立即追上去关切道:“刚才在宴席上就见你没吃什么东西,可是哪里不舒服?”
说话间手已经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其实今日一早,他就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太对劲。
这番动静引得萧淮侧目,连已经转身的贺孤玄也慢下了脚步。
“我没事,”谢枕月强压下喉间的酸涩,朝萧淮轻轻摇头。那想吐又吐不出来的难受,与嘴里古怪的味道交织,她勉强弯起嘴角,意有所指道:“惟愿贺公子心想事成!”
话音刚落,萧凌风搭在她腕上的手指剧烈抖动起来,如同被烫到般,骤然甩开。力道之大,把依靠在他身上的谢枕月一下子甩开了半步。
突如其来的力道,本就没什么力气的谢枕月一个踉跄才勉强站稳。
“怎么回事?”萧淮敏锐地注意到他异常的脸色。一个箭步跨过来捞起她的手腕,指尖才搭上脉搏,他骤然抬头对上她视线。
难以置信?愤怒?痛心?又或是别的,他自己也不清楚。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我是怎么了?”谢枕月突然开始害怕,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痛心疾首的模样。
察觉到手腕处骤然收紧的手指,她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嘴唇都颤抖了:“难道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谢小姐怎么了?”正要上车的贺孤玄回头关切的问了一句。
萧淮收回手,侧身半步,不动声色地把人挡在自己身后。抬头看向那人,袖中的手掌几次握紧又松开,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恕不远送。”
贺孤玄眸光微动,这叔侄两人如此反应,其中必有蹊跷,不过跟他无关,不必深究。
“站住。”
萧凌风突然暴起,胸口急速起伏,双目喷火一般,死死瞪住贺孤玄:“贺公子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难道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贺孤玄定住脚步回头。
“凌风!”萧淮厉声喝止,不赞同地缓缓冲他摇头。
萧凌风目眦欲裂,目光在谢枕月与贺孤玄之间来回扫视,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难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那枕月要怎么办……”
“住口!”萧淮一个眼神扫向孟东。
孟东立即会意,与九川一左一右架起萧凌风。
远远还能听到他声嘶力竭的呐喊:“无耻之徒,仗着身份胡作非为,断没有如此便宜的事!”
“有胆就放开我……”
谢枕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刚才短短的一瞬间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萧凌风的反应她怎么一点看不明白?
就在这时,萧淮竟也开始不正常了。太子还站在原地没动,他却一把攥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往院内拖去?
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或许让人摸不着头脑,但贺孤玄不一样,他自小行走在波谲云诡的深宫,见惯了各路牛鬼蛇神,什么装神弄鬼的把戏没见过。
刚才这些人的反应实在耐人寻味。心底隐隐有个猜测。如若真如他所猜想的一般,那萧淮此人倒值得深交。
略一思索,他忽然朝那还未走远的背影扬声道:“萧大夫盛情相待,贺某稍后必奉上一份大礼以报。”
萧淮脚步一顿。
谢枕月也跟着停下,忍不住回头看去。
太子风姿依旧,惊艳得让人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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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那日相求时短暂的窥见了冰山一角,她才知道之前种种全是他的表象。
此人如那曼陀罗,美得空灵圣洁,实则闻之即伤,触之即亡,只可远观。
萧淮走的不算快。
谢枕月一头雾水:“我到底怎么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凌风又是怎么了?”
“您倒是说话呀?”
任由她喋喋不休的询问,萧淮就是不开口。甚至他的表情也已经恢复了正常,谢枕月甚至无法从中窥探出一丝蛛丝马迹。
她被萧淮送回了自己的院子,临时拨了两名侍女守着她,他自己连看也没看她一眼,把她送到就走了。
她想去找萧凌风问问,可是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拦着,连她出门也不许。
这是被软禁了?
……
“就这么让他走了?”
“犯下这等大错就这么走了?”
“他知情吗?”
萧凌风像只沸腾的茶壶,全身发烫,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事到如今,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质问声一声高过一声:“您明明知他做了什么?为什么还让他走?”
“如此寡廉鲜耻之人,怎配为一国之君!”
“枕月定是被他强迫的!”
“我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萧淮仿佛老僧入定般,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保持同一个动作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萧凌风知道他是不打算管了,不然刚才也不会拦住他。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能惹了他的人后,还能如此轻松的一走了之,就算他是太子又如何?
他用力拉开房门。夜风呼啦啦涌进房间,卷走了室内的沉闷,送来了一丝清明。
手边的茶盏早已凉透,萧淮终于动了动,抬眸望向门口:“你要去何处?”
“既然您不肯下令拦下他,我这就回去找大伯,”萧凌风语气带着浓重的怨气,走得头也不回,“谅他也没这么快走出萧家的地界。”
正在这时,廊下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两个侍女连滚带爬扑到脚下:“不好了!谢小姐被一个年轻人带走了!”
“哐当——”
手边的茶盏被衣袖带翻,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什么样的年轻人?”萧凌风指骨捏得咔嚓作响,“走了多久?”
“他自称姓陆。”侍女浑身发颤,“才说完我们就被他打晕了……等我们醒来就来回禀了。”
除了陆宵不做第二人想。陆氏祖上跟他们是故交,太子出事便是他来送的信,之前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也任由此人来去自如,没想到竟让他钻了空子。
“好!真是好得很!”侍女的话如同火上浇油,萧凌风疾声吼道,“一个落魄的这个境地的太子,也敢如此行事,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您到底在怕什么?”
萧淮表情异常平静,凌风在怪他不作为。他顾及的不是太子,而是谢枕月!她不是被迫的。
她为了这一天,挖空心思。如今心愿得遂,太子真的愿意带走她,她应当很高兴吧?
人各有志,他拦着她做什么呢?
萧淮缓缓转身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
没再管凌风怨恨的眼神,也没管他去了何处。萧氏在此偏安一隅这么久,不管太子能否顺利归位,区区一个谢枕月,他大哥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得罪他。
不知不觉就天亮了。孟东说他回了萧王府,之后便再没出来。
这两日他如往常一般看书,亲自制药,偶尔替人看病。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此刻为什么觉得从前一成不变的明心居,变得空空荡荡?
举目四顾,一时茫然,忽然有些想不起之前那些四散的器具被她收去了哪里?此前只需要喊上一声她的名字……
如今……萧淮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发泄般拉开抽屉,打开格柜,把那些归纳的整整齐齐的器物,一股脑的全倒在了桌案上。
就在这时,孟东从外头进来,看到这场面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小声道:“五爷,谢小姐的房里有一封信,到今早才发现。”
萧淮脸上猛然大变,手抖得几乎握不住薄薄的纸张。上头只有一句话:萧大夫,有花堪折直须折,明日此时静候萧大夫。
“快!”他颤声令道,“即刻传信,拦住太子车驾。”
孟东从未见他如此失态,几乎追不上他的脚步,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
“速去!”几乎是吼出来的。已经耽搁了整整两日,萧淮一想到他可能造成的后果,便再难维持冷静。
他本以为太子就算不能真心待她,看在她怀有身孕的份上,至少也能保全谢枕月的性命。
可他留下这封信,竟是以她作谢礼!
萧淮已经无暇细想,太子是从什么时候窥破了他隐秘的心思。只知道薛党早就控制了长安城内外,太子尚且自顾不暇,哪有精力管一个女子死活。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他去晚了,谢枕月此时被带回长安,必死无疑。
她是萧家恩人之后,他不能让她枉送了性命,他只是为了救她的命。
他反复告诉自己,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