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清晨，江城的天上飘荡着一层沉重的雾霭，云层厚厚地压下来，铺成一层棉被，落在建筑与街道上，冷空气充斥着城市，浸透着潮气钻进身体，寒冷几乎能够从空气中爬进骨骼里，一阵冷风轻飘飘地刮过，街角的枯枝都跟着颤了颤。
季聆夏裹紧外套，吸了吸几乎被冻僵的鼻子，在沉重的雾气中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很迅速地钻进温暖的办公室，将身后追随的冷气全部压在门外，季聆夏抬起手缓慢地解开了脖子上的围巾。
她拎着个保温杯的手已经在冷风里被吹得有些僵硬了。
“早。”季聆夏同两个人例行打过招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马不停蹄地便开始思考过段日子要讲给孩子们的课文。
那篇课文的教案已经困扰她许久，那是首写景抒情诗，对孩子们来说，声音或许不够清晰、无法刺激他们的耳朵，但眼睛看到的那些图画却是真切的，因此她总想在课件里加入更多图画，缺怎么也找不到契合那首写景抒情诗意境的图片。
放下背包，将外套脱掉，换上办公室常备的那件针织毛衣，季聆夏还没来得及打开笔记本，便被人动作轻轻地拍了拍肩膀。
季聆夏转过头去，了然地问：“今天早上吃什么？”
谢听朝勾起一抹笑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弯，他将面前的那个保温盒推给季聆夏，随即抬起手来：“玉米和蒸紫薯，今天很冷，吃点热的暖一暖。”
保温盒里整整齐齐摆着切段的玉米和切成块的紫薯，还有小小的纸袋一个一个包好，能确保不脏手。
“跟谢大厨做同事好幸福。”季聆夏看了谢听朝一会儿，弯起笑眼，捏起谢听朝切的正正好的紫薯块，那紫薯还热气腾腾的，带着点清甜味道，一口下去刚刚好，她也抬起手，将那个略大的保温杯推给谢听朝，声音有些含糊，“尝尝看。”
她的声音太含糊，口型也不清晰，于是谢听朝便没怎么看清。
谢听朝很轻地蹙了下眉头。
看到谢听朝那副样子，季聆夏便了然他没看清楚，她抬起还沾着紫薯余温的手指，捏了捏耳垂，耳垂的温度更胜一筹，她清了清嗓子，撕下一张便签纸。
【你尝尝看，是桂圆红枣玫瑰花茶。】
谢听朝看过那张小小的便签纸，眉毛下意识地扬起了一下，他的视线在季聆夏被刚刚的冷风吹得发红的鼻尖上飘过，又落到季聆夏此刻垂着的眉眼，随即抿着唇很轻地笑了笑，也捏起钢笔写字：【你自己煮的吗？】
季聆夏看到那行字，吃玉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侧眸，目光很快地从谢听朝的面上飘过：【嗯，我第一次煮这种茶，用料不太确定是不是合适，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尝尝看？】
谢听朝没再犹豫，拧开杯子，倒进自己的那只玻璃杯里，那股清香便很迅速地蔓延开，飘进两个人的鼻尖。
看到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花茶，季聆夏的目光于是一瞬不转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评价。
其实不过是煮一壶茶，即使如季聆夏这样从不下厨的人，也不需要太多技巧，只需要把配料放进茶壶，加入水，煮开便可以了，但想到此刻品尝的人是谢听朝，季聆夏就有点紧张，一颗心被绳子捆住似的。
——尽管早晨夏琴和季胜华已经给出了很好的评价。
季胜华早晨走时，看着那壶出自季聆夏之手的花茶，和季聆夏被问起为什么忽然想起煮茶时那泛红的耳朵，语气还是了然的酸溜溜：“什么时候给爸爸煮一壶热茶，爸爸一天上课喝着你的茶，都会觉得暖乎乎的吧？”
季聆夏看着谢听朝的喉结滚动，不自觉向他倾身：“怎么样？”
谢听朝还没来得及放下杯子，余光瞥到季聆夏的询问，空出的手便抬起来，朝季聆夏伸出拇指来了。
季聆夏毫不掩饰地笑起来，看到谢听朝面前铺开的那张纸上，是副漂亮的国画山水画，于是目光便被牢牢定在那里了。
意境深邃幽远，远近高低构图巧妙和谐，远山溪流，云雾缭绕。
季聆夏不由得想起那首过段日子要讲给孩子们的诗来。
“谢……”季聆夏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那边沈泽帆的惊呼给打断了。
“我去，下雪了——”沈泽帆趴在床边，没回头，声音飘到季聆夏的耳朵里，便迅速将她的注意力从那副漂亮的山水画上拽到了窗外。
“什么，真的假的，这才十二月中旬呢，前几年这个时候下雪了吗？”季聆夏也迅速站起身来，毫不掩饰语气里的惊讶，她猛地站起身的动作扯着凳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还没来得及安抚那个尖叫的凳子，季聆夏已经大步窜到了窗边。
左边那扇窗户半开不开着透气，沈泽帆占据了那个吹风的位置，等季聆夏窜过去，便迅速向旁边让开了一些位置给季聆夏。
那雪不太大，却那样明晰，正飘飘悠悠地落下，隐入窗外灰色的水泥地，几乎留不下任何一点痕迹，只有几朵在路上留下一片小小的深灰色，告诉所有过路人这里曾经有一朵雪花来过。
两个人看着窗外，背对着办公室的温热，也背对着有点迷茫的谢听朝。
谢听朝看着那两个人肩并肩的背影，知道大概是沈泽帆在窗外发现了什么季聆夏感兴趣的事，便没多想地说出口，于是让季聆夏也很快地从自己身边窜过去了。
看着季聆夏趴在窗户上，那头披散的长发在窗外投射进来的光芒里显得朦胧模糊，让人几乎看不清她的轮廓。
沈泽帆个子很高，季聆夏站在他身边，正仰着头和他说什么——谢听朝听不见，也看不清。
很缓慢的，谢听朝觉得自己心里那块春意几乎要塌陷下去一小块，要再一次迎来一小片风雪。
但季聆夏很快地回过头来了，她就那样定定看着谢听朝，眼角眉梢挂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光芒，头发都跟着她转头的动作甩了个漂亮的弧度，她朝谢听朝招手：“谢听朝，你快过来看，下雪了——”
谢听朝不喜欢雪天，但看着季聆夏此刻那双像缀着反射出光芒的雪花一般的眼睛，那块塌陷很快便停下了，风雪还没来得及赶到，便被季聆夏亮着眼睛挥挥手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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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听朝出神了一秒，但看到那边快步走向自己，站在自己面前，捉住自己的手腕的季聆夏，他被拽回思绪，顺从地跟着季聆夏站起身来，走到了那扇窗边。
“不知道到下午能不能有积雪……”季聆夏贴着窗户，小小声地说罢，说话间的热气在窗户的玻璃上留下一块小小的雾气痕迹，季聆夏看着那块雾气，又侧头看向了身边的谢听朝。
谢听朝站在季聆夏的身后，宽宽的肩膀遮挡住房间的灯光，将季聆夏拢在一小片阴影里，此时此刻谢听朝的目光正平和地落在窗外的那场雪上，雪与风映在他的眼底，在那双桃花眼中掀起一场风雪，他很轻地吐了口气。
季聆夏抽回视线，手指落在那块未散尽的雾气上，落下了三个字母——XTZ。
谢听朝姓名的首字母。
季聆夏看着那串拼音，眉眼又一次弯起来。
“哦——”
带着调侃的长音响在耳朵里，季聆夏回过头便看到那边一脸了然的沈泽帆正抱着手臂，他抬手挡住嘴巴，挡住了谢听朝能看到他嘴形的方向，又当着谢听朝的面讲：“你很不对劲哦？”
季聆夏的耳朵又一次极其迅速地滚烫了，她很快地抬起手，在那扇玻璃上胡乱地抹开那一小片雾气，将那串拼音模糊在玻璃上，她侧眸看了一眼没意识到异常的谢听朝，才松了口气，面向那扇窗户。
季聆夏背对着谢听朝，声音小小的：“你别告诉他……”
“我不告诉他，你放心。”沈泽帆偷笑，随后很快地挪开地方，他将谢听朝拽到了季聆夏的身边，让两人肩并肩。
谢听朝的思绪大概还在窗外的那场雪上，被沈泽帆突然拽到季聆夏身边，他身侧垂下的手的指节很轻地掠过季聆夏的袖子，留下一阵痒意，谢听朝很迅速地抬起手落在窗台上，转过头去迷茫地看着沈泽帆。
“喜欢雪凑近点看嘛，我第一节还有课，我先走啦。”沈泽帆笑眯眯地说罢，抬腿不顾两人的反应，转头抱起书便走掉了。
季聆夏的肩膀与谢听朝的肩膀挨着，她很不自然地缩了下肩膀——于是谢听朝很温和地笑了一下，向旁边挪了一小步。
季聆夏抬起手，捂住自己滚烫的耳朵，额头贴上冰凉的窗户，视线落在那场飘扬的雪上，思绪却留在身边这个沉默、体贴的男人身上。
那场雪似乎是下大了些，席卷了季聆夏，让她心里也扑簌地落下一场雪。
这是今年的初雪。
季聆夏的手掌贴上窗户，窗户的冰冷轻快地钻进她的肌肤，又包裹她的骨骼，留下属于初雪的、带着凉意的亲吻。季聆夏悄悄向谢听朝那边靠近了一些，手臂与身边人的手臂偶尔贴在一起，却又不想闪躲。
看着窗外那场小雪，季聆夏忽然想——下得久一点吧，久到她能想好想要小小声许下愿望，久到那个愿望能在她身边停留、实现。
“回去吧，这边冷。”谢听朝抬起手，侧过身体，挡住了窗外吹进来的小小一片风，他垂下头看季聆夏。
季聆夏看着谢听朝，听着雪落下，轻轻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