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是人皇陛下和那些先贤英灵!”
“咱们吃了三个月的饱饭,喝了三个月的好水,这恩情,比天大!”
议论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激动不已。
老村长摆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人皇陛下走的时候说了,不要我们跪拜,不要我们香火。他要我们种好地,过好日子。”老村长环视众人,“地,我们种好了。日子,也好过了。可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一个汉子接话道:“村长说的是!咱们人要是受了恩不报,那还算是人吗?跟那些畜生有什么分别?”
“可陛下不让我们跪拜,我们总不能违背他的意思。”
“那怎么办?总得做点什么吧?”
众人再次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时,村里的教书先生站了出来,他是个落魄秀才,因为干旱流落到此,如今也分了田地,安顿下来。
“各位乡亲,学生有个想法。”秀才清了清嗓子,“人皇陛下不求我等跪拜,是因他非神佛,不需我等信仰愿力。他所行之事,是功业,是教化。我等要报答,便不该以敬神佛之法。”
“先生,你就直说吧,该咋办?”一个急性子的村民催促道。
“我等可以为陛下,立一座‘生祠’。”秀才说道。
“生祠?”众人一愣。立生祠,那是为在世的有大功德者所立,可那也终究是要祭拜的。
“此祠非彼祠。”秀才解释道,“我们不塑金身,不摆香案。我们就用村里最好的青石,立一块功德碑。碑上,就刻上坎儿井的来龙去脉,刻上‘人道水衡正、工正、地司’等先贤圣名,最后,记下人皇陛下的恩德。”
他顿了顿,接着说:“祠堂里,不供奉牌位,只摆放桌椅,供过路的行人、劳作的乡亲歇脚喝水。祠堂外,再开辟几亩最好的田地,作为‘公田’,收成全部用来修缮侃儿-井、救济孤寡。我们每个人,每日路过此地,不用跪,不用拜,只需对着石碑,心里念一句人皇的好,便足够了。”
“我们不是祈求他,而是感激他。我们不是供奉他,而是铭记他!”
秀才的话,让所有村民都安静下来。
感激,而非祈求。
铭记,而非供奉。
“好!这个法子好!”老村长一拍大腿,“就这么办!我们不求神拜佛,我们只记着谁让我们吃饱了饭!明天就开工,用最好的料,建咱们源泉村的生祠!”
此事一传开,很快传到了西牛贺洲的其他地方。
宝象国都城,最大的茶馆里,人声鼎沸。
一个刚从乡下来的皮货商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源-泉村的奇闻。
“……那真是神仙手段!八十一口井啊,一夜之间就成了!水跟泉眼似的往外冒!现在那叫源泉村的地方,麦子长得比人都高!哪还用拜佛求雨?”
他这话说的声音大了,邻桌一个锦衣老者立刻皱起了眉头。
“休得胡言!我宝象国风调雨顺,皆是佛祖庇佑,何来什么人皇?”
“庇佑?”皮货商人嗤笑一声,“老爷您是城里人,不知道乡下的苦。我们那一片,三年大旱,饿死的人拿席子卷了都埋不过来!护国寺的和尚除了念经,说过会天降甘露,可那雨下完,地还是干的!源泉村的人皇,可是实打实给了他们能用一百年的水井!”
“你……你这是亵渎佛祖!”锦衣老者气得发抖。
“我只信我眼睛看到的。”皮货商人脖子一梗,“能让我填饱肚子的,就是好汉。画在墙上的饼,再香也顶不了饿。”
他的话引起了一片低低的议论。
“我好像也听说了,我三舅家的远房亲戚就在源泉村附近,说是真的。”
“闭嘴!你想被抓去护国寺问话吗?”
“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有水有田,总比天天磕头,结果地里还是颗粒无收要强吧?”
一个声音压得极低,“你们忘了前些日子,在广场上那个老头了吗?那个人皇,似乎不是什么善茬,他能让人发疯。”
“发疯?”另一个声音反驳,“可他也让源泉村的人吃饱了饭。一个让人痛苦,一个让人丰收,到底哪个是善,哪个是恶?”
这样的对话,在宝象国的各个角落悄然发生。人心,这片最坚固也最容易动摇的土地,开始出现了第一道裂缝。
护国寺深处。
普善老僧盘坐于莲台之上,听着座下僧人的汇报。
“……那源泉村,如今已成气候。他们立了‘生祠’,只感恩,不跪拜。此事已传遍国内十几个州府,许多愚夫愚妇,竟开始质疑佛祖的恩典。”
普善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诛心……好一个诛心之计。”他缓缓开口,“他不毁我寺庙,不杀我僧人,却要从根子上,断我佛门在人间的信仰。”
“一个虚无缥缈的极乐世界,和一口能喂饱肚子的水井……凡夫俗子,会选哪个,不言而喻。”
“住持,我们该怎么办?是否要派金刚罗汉,将那源泉村直接抹去,以儆效尤?”一个僧人问道。
“蠢材!”普善呵斥道,“现在抹去源泉村,只会坐实我佛门容不下‘人道’的说法,让那些摇摆的凡人彻底倒向他!那李峥,怕是正等着我们这么做!”
普善站起身,在禅房内来回踱步。
他很清楚,李峥这是阳谋。
用最实在的利益,最直接的对比,来瓦解佛门数千年来建立的信仰根基。这种手段,比任何神通法术都更加狠毒。
“他不是要砸庙,他是要换掉这天下的神。”
普善停下脚步。
“传我法旨,召集所有在宝象国行走的活佛、高僧,三日之内,回护国寺。”
“朕的人间,不跪神,不拜佛……”
普善低声念着李峥当初的话。
“李峥,你以为给了凡人一点吃食,他们就会感恩戴德,奉你为人主吗?”
“你错了。凡人最敬畏的,永远是他们无法理解,又无法抗拒的力量。”
“你不让他们拜,贫僧,就偏要让他们学会,如何更虔诚地……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