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殊在下沉。
目光所及是一种亘古的、连时间都被冻结的漆黑。
这里是最靠近地球心脏的地方，地球最深海沟的最底端，水压庞大到足以碾碎钢铁巨兽。
她从未涉足过这片领域，灵魂却对这蚀骨的冰冷熟悉得令人窒息——仿佛回归故里。
无数幽蓝的微光在她周围无声地明灭，像是巨兽缓慢眨动的眼睑，冷漠地注视着她的坠落。
她的肺叶灼痛得要炸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唯有耳边持续传来某种古老而宏大的低鸣，仿佛是世界的吟诵。
在无边的寂静中，乔殊听到了一声不属于自己的巨大心跳——
“咚——”
乔殊猛地睁开眼，像溺水时好不容易浮上水面的人一样大口喘气。
她确实闭了好久的气——在噩梦中。
毕业典礼的喧嚣浪潮般涌回耳中。
“你怎么睡着了？”室友戳了戳乔殊，示意班主任的眼刀已蓄力100%，“又做噩梦了？”
上京大学最大的体育馆内，人头攒动，空气闷热而潮湿，混合着雨水和青春散场特有的躁动不安。
校长正在麦克风前，用被电流放大后略显失真的声音，慷慨激昂地描绘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宏伟蓝图。
乔殊缓过神来，声音有些沙哑地点头应答，却在准备摸手机的时候僵住了——
她的双手湿润，不是手汗，因为连手背上都是水渍，像是刚洗过手。
她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许久，一直不曾挪动，睡着之前手也是干燥的。乔殊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刚刚的梦，打了个寒颤。
“你没事吧？”室友担忧地望向她。
乔殊摇摇头，按下不切实际的猜测，把手上的湿润随手擦在衣服上，感受着体育馆里属于夏季的闷热和气味。
嗯，阳气十足，还能有鬼不成吗？
她打开手机看了眼邮箱，屏幕幽幽的光映亮她的眼底。
【乔殊同学：感谢您投递简历，您的经历非常优秀，但经过慎重评估，我们认为您与该职位的需求可能并非最匹配，祝您前程似锦。】
现实的挫败感把最后一点寒意驱散，心头只剩下无名火。
她烦躁地划掉邮件，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屏幕。
乔殊的记忆深处，盘踞着一片永不散去的冰冷水域。
从懵懂稚龄开始，那场黏腻的梦魇便如附骨之疽，夜复一夜地将她拖入深渊。
她驱过邪，看过病，医生只给了个睡眠障碍的诊断，让她回去多加运动，但没有改善。
持续的糟糕睡眠加上家里的一堆糟心事，乔殊的人生是躺不平，也站不起，45度的生活只练就了一身小聪明。
钻空子走表演特长上了上京大学，乔殊以为自己终于鲤鱼跃龙门了，毕业不说年薪百万，那也是人中龙凤。
可入学第一年曼伯斯的实验室病毒泄露，开始全球大封禁；
第二年经济大停摆；
第三年影视寒冬，行业从大蛋糕变成小奶油；
第四年干脆AI代替真人，她毕业即失业了。
她不是鲤鱼，是咸鱼，不仅咸鱼，而且冤种。
乔殊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地图APP，输入了三个字。
新程寺。
上班上学不如上香，是时候该改改运了。
定位跳出，在郊区，一座被墓地环绕的山上。她盯着那个小图标，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
去吧？反正今天也没面试了。
去吧……总比烂在这里发霉强。
去吧，万一帖子里说的是真的呢？
虽然总是噩梦缠身，但乔殊一直很阿Q地安慰自己，觉得也许她的体质敏感恰恰是天选之子，她的幻觉幻听正是灵力觉醒。
近两年，那种玄妙的感觉变本加厉，尤其在深夜，她总觉得周围的空气里隐隐波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能量，像无声的海潮，缓慢却执拗地侵蚀着现实的堤岸。
所以昨晚0点0分，当她在小红本APP的首页刷出那两条帖子时，她有种“果然如此”的兴奋。
《地球灵气复苏，修仙天选人完整版测试》。
当时她心脏莫名一跳。灵魂旋转跳跃闭着眼，心里振臂高呼“老娘的春天就要来了”。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点了进去，结果大失所望。
里面全是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站灭霸还是复联？”“你期待永生还是轮回？”，测试拉到最后还有个最无厘头的问题：“你爱爸爸还是妈妈？”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乔殊看到这个问题真的气笑了，这跟修仙有半毛钱关系？
她果断关掉页面，没有往下翻，她不知道，在所有的问题下面，有个黑白流动的页面，那不属于任何科技可以呈现出的效果，划到这里，会看见一行漂浮在屏幕之外的字：
【命运的乐章跨越时空再次奏响，旧的纪元即将崩塌，权与力正在呼唤新的主人。人生是场豪赌，唯有染尽黑夜之血，方能见证黎明的盛世。】
但此时乔殊已经在翻另一条帖子了——《新程寺许愿，百分百灵验》。
帖子文字不多，配图是几张看起来香火颇旺的寺庙照片，主角是一座看起来颇为古朴的殿宇，烟雾缭绕中，匾额上“新程寺”三个字若隐若现。
发帖人说位于上京郊区山上的这座寺庙许愿包灵的。
在上京待了四年，她自认已经玩转上京了，却从未听说过这名字。
奇怪的是，这名字又给她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像谁提过？或在某本旧书里瞥见过？
这种若有似无的勾连，像一根细丝挠着记忆，却抓不住实体。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有人从乔殊和室友之间挤过，打断了乔殊的思绪。
“这么快就到优秀毕业生颁奖了？”乔殊问。
“也不看你睡了多久，连少爷都来了。”室友吐槽道，“今天是周三吧？还是这个味道好闻。”
“什么？”乔殊的确闻到空气中残留着香水味，但不明白这和周三的关联。
“少爷每天用的香水不一样且固定，周三是旷野，我反正最喜欢这个味道。”
活了22年，即将走出象牙塔般的校园，一个普通的小孩第一次意识到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差距，原来可以是“旷野”和花露水。
45度的小咸鱼有些哀伤，她买不起“旷野”，买不起迟到早退还满分，也买不起本属于自己的名额。
乔殊想，也许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不知道运气能不能打败金钱？
说走就走，她把身上的学士服一剥，塞给一边的室友，拿上自己的帆布袋：“我有事先走了，学士服你帮我等会儿还掉。”
她太穷了，只能用循环使用的学士服。
“不拨穗啦？”
“没必要。”乔殊随意地挥了挥手，然后弯着腰，顶着班主任不满的眼神“偷偷”遛出了体育馆。
体育馆外下着雨，体育馆里稀稀拉拉的掌声，淹没在滂沱的雨声里，显得空洞又遥远。
新程寺真的很远，在乔殊地铁转公交转共享单车的路上，雨已经停了。
雨后的山路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气息。共享单车骑到山脚下就无法再前行。
乔殊锁好车，抬头望向通往山门的石阶。石阶湿滑，生着青苔，蜿蜒向上，隐入葱郁林木。
比她想象的有人气，石阶尽头，那座看起来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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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伟、甚至有些年头失修感的寺庙门前，乌泱泱地排着长队。
多半是年轻的学生，他们安静排队，缓慢移动，脸上大多带着相似的神情。
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香火味，但又和其他寺庙的不同，乔殊说不上来，却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她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出口标识，或者看看有没有其他交通工具，这里太偏了，抛下这个共享单车，她也许都回不去。
而奇怪的是，她只看得到一个入口。
人群不断从身后涌来，汇入队伍，缓慢进入那扇漆色斑驳的朱红色寺门。但她看了许久，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从里面出来。
仿佛那扇门只进不出。
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
是错觉吗？
又是自己太敏感了吧，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的，再这样要变成精神病了。
出口也许只是在别的方向。
她踮脚张望，但围墙和高大的树木挡住了视线。
和平国人常讲“来都来了”，跑了这么远，乔殊不想直接就掉头回去，于是最终，她的手还是离开了那辆共享单车的把手。
队伍行进很快。似乎每个人在里面停留时间都不长，很快轮到了乔殊。
她迈过那扇略显沉重的门槛。
一瞬间炎热和嘈杂都被隔绝在外，大殿内虽然挤满了人，但每个人都垂头闭目，很是安静，正中央大殿香炉里插满香烛，烟气缭绕，几乎看不清佛像真容，只隐约看到低垂眉眼和悲悯微笑。
佛像的身体和背后都掩藏在黑暗中，这大殿除了少许的烛火没有别的光源，大殿朝向背光，连自然光都没有照进来。
殿里暗黢黢的，于是乔殊也没注意到是不是有人什么时候出去了，反正人群是松动些了，后面有新的人挤了进来，推动着乔殊靠近了佛像，和黑暗。
乔殊在功德箱里塞了十块钱，取了三支细香，在烛火上点燃，插进香炉几乎无处下脚的香灰中，走到蒲团前，把小包放在一边，跪了下来。
蒲团柔软，因无数人跪拜而深陷。
乔殊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该许什么愿？考研成功？拿到offer？天降横财？还是关于纠缠她的噩梦和那些感知？
咸鱼不是没有欲望，如果可以不劳而获，乔殊的心愿是“全部”。
于是她脑子一抽，开始发疯：“佛祖……或者不管哪路神仙在上，我没什么大志向，如果有资本的话，不读书、不上班也挺好的。
我的意思是……天降横财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不以健康损害为代价啊！
有钱也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不能有命赚没命花呀。”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ps：如果地球真的灵气复苏了，这些都不管用了，那您就保佑我天赋异禀、全系全才、修仙顺利，最好明天就飞升！”
说了一大堆，乔殊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贪心：“咳咳……最后补充，如果可以实现的话……那我一定每日一善，积累功德，说到做到！”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
“哗——”
像是巨浪的声音从她身前那片黑暗中扑来，带来海腥气和刺骨冰冷的寒意。
乔殊想要睁眼，眼皮却重如千斤；想要起身，身体却软烂如泥。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太安静了！
像是在她贪婪许愿的时候，四周都被吞噬了，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闭着眼待在原地。
周围杂乱的人声、脚步声、呼吸声、许愿声，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模糊、消失。
沉重刺骨的冰冷从四面卷噬乔殊的身体，她的感官被冲进黑暗的漩涡，快速被卷入更深的阒寂。
如同噩梦侵蚀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