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港岛书商为了卖书,与少庭和沈灵均商议举办个读者见面会。两个人本来没有答应,奈何书商三顾茅庐,言辞诚恳,这二人实在磨不过才应允了。
贺主编收到电报,就买了船票亲自来港准备带走一份已经下了印厂的《我们的世界》影印版,曾经的连载合同并未废除,他们杂志社准备重新恢复连载。
贺主编来的那正好赶上读者见面会,被许家人派车直接接到了商业街的中心书局,港岛的学生们得到消息,早早就来排队等待入场。
被带着从后门进书局,看着这一长串的队伍,便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等见到少庭时,许嫣然正下手给那青年抚平衬衫领子。
身边的高个英俊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贺主编记性到是很好,或者说这位他曾在许家见过寥寥几次的沈先生,实在是生了一副让人难以忘怀的面孔。
这人就凑在那俊秀青年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这青年立即抬头望来,贺主编连忙走过去,待走近未说话,已经咧开嘴笑,笑着又伸手抹了把眼睛。
少庭也被贺主编感染,鼻尖发酸,使劲儿拍了拍这中年男人肩膀:“贺主编,好久不见了!”
贺主编眼中含着泪:“是啊,都三年了,本来以为这辈子和先生是见不到面了。”
“这话说得……”贺主编连忙止住,他脸上表情变换,最后又哭又笑的还是没忍着,握住眼前没了当年稚气的年轻作家的手。
使劲晃了晃才感慨说道:“许先生,我就知道您一定不会放弃写作,您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写小说的,怎么能放弃呢?”
“这就和折断了鸟儿的羽翼有什么区别?”贺主编说着,低下头不好意思的接着说,“年龄大了,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许嫣然递过来张手帕:“贺主编,真是辛苦你了,专门来港岛拿稿子,本来应该刚下船接你休息会儿才是。”
贺主编摆手,只用手背把眼泪抹了,抬起头已经笑得十分畅怀:“千风先生的读者见面会怎么能错过?休息什么,我可是奔着一套签名书专门跑过来的。”
然后与那神情自如的英俊男人说:“这位就是莱恩先生吧,您的英文版本《大道仙途》,我专门托朋友从美利坚带回来一整套,您翻译的真好。”
沈灵均便微笑回道:“能得到原书责编的夸赞,十分荣幸。”
贺主编看看他,又去看少庭,这回笑的更加欣慰,少庭想与他说什么,贺主编就对着他们两个说道:“真好!真是太好了!年轻人就该去闯出自己一番天地。”
“贺主编,稿子在母亲那里保管,等会让姑姑带你去拿。”少庭说道。
那边工作人员过来,客气礼貌但也焦急说道:“许先生,沈先生,准备准备该出场了。”
贺主编摆摆手:“知道了,两位不用担心我,等见面会结束了,有的是时间再聊。”
少庭想想也是,就与沈灵均和许嫣然、贺主编道别,两人并肩跟着工作人员去前台了。
贺主编就站在那里,望着那天才作家的背影,许嫣然并不催促他,直到再也看不到,贺主编才随着许嫣然转身朝着座位走去。
许嫣然突然开口:“我曾经说,就算不写了又怎样,总之家中也不差你那些稿费。”
贺主编听懂了,就听这位女士继续说道:“现在想来,这辈子说错的话很多,可是这句话是说的最错的。”
他侧过头看这位风姿卓越的女士,就见她粲然一笑:“您说得对,有些人天生就是空中飞翔的鸟儿,他身负双翼翱翔万里,我这种普通人竟然险些把他的翅膀折断。”
贺主编摇头:“许女士,这样说就太夸张了,您无需如此愧疚。”
这位女士才看着他,竟是真挚道谢:“贺主编,其实早该说声谢谢,不独独是对你说声谢谢,包括那位沈灵均先生,包括那些一直支持着少庭写作的,见过的,亦或从未见过的人。”
“我真的非常感谢,幸亏有你们还支持着他。否则真听了我当年的建议,我如今可就真是千古罪人了。”
贺主编也郑重了神色,他道:“许女士,真正决定许先生能写下去的人,正是他自己。而我们,才是要感谢他还愿意继续写下去。”
说罢,两人看着对方良久。等走到那安排在第一排的正中位置,就此相视一笑。
便不再多言——
在开场前,坐在台上看着台下得有小一百人的现场,也担心自己紧张,到时说话结巴丢了脸面。
等真坐在这里,兴许是这几年来接触的人多了,也或许是身边的人不动声色握着他的手,捏了捏,他偏头去看,那人弯了眼睛对他笑。
心里也就安静下去,专心听书商请来的主持人拿着征集来的读者问题,声音清朗的先是说了几句俏皮话,介绍了他俩身份,台下就是热烈的鼓掌声。
主持人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如:“是什么让您决定走上写小说这件事?”
少庭也常规答道:“我自己原本也只是读者,小说看多了,偶然就会想自己也可以尝试去写,毕竟喜欢看小说的人,自己脑子里也总会冒出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主持人低头看卡片,接着问:“这个问题,是关于许先生和莱恩先生两位,两位是如何认识,又决定搭档前往美利坚共同合作?”
少庭去看沈灵均,他就知道这人为了省事想让他答。
沈灵均便笑道:“少庭父亲曾经短暂当过我一段时间老师,姑姑则是我母亲的好友。后来我去沪市就被母亲专门叮嘱了,要上门拜访两位,第一次见面就是去许家在沪市的公馆,那时候……”
想到许怀清和他那不省事的姐姐,沈灵均停顿两下,自是不能什么都往外说。
但是想到那时初见的场景,撞见自己老师和姐姐的“绯闻”现场,又转头和人家儿子对上。
连少庭都想起初见,对着沈灵均眨了眨眼睛,他就很识趣的正经说道:“他在露台上看风景,我从露台路过,就此一见如故,便互相认识了。”
主持人便说:“两位这初见到是很浪漫啊,要是两位其中有位是女士……”
主持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台下一众人就跟着笑出了声。
沈灵均也笑道:“那就不是一见如故,要改成一见倾心了。”
顿时现场氛围就轻松了许多,许多人都又笑起来。
主持人又问了几个“写作以来遇到过什么困难”“中文翻译成英文有没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剧情”等算不上很有意思的问题,但也总之是不会出错的问题。
庆幸台下来的人都是真爱小说的读者,两位作者又是口齿清晰,也并没有敷衍回答,读者见面会倒也是很顺畅的进行了下去。
眼见问题都聊完还有剩余时间,主持人干脆对台下说:“我们再挑两个读者,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想请许先生或者沈先生回答?”
台下便又数十个不止的读者踊跃举手,主持人随机挑选,有个看着文弱的女生站起身,张口却是:“许先生,你在沪市被污蔑甚至骂做卖国贼,导致你离开沪市来港岛待过一段时间,并且在此期间没有再进行中文写作。我是否可以理解,你远走美利坚选择英文出版,本质也是因为对华夏这个环境彻底失望了?”
这女孩语速不慢,但发音清晰声音不小,她刚开始出声场内还有人小声说话,等她言语内容说的越多,整个场内也都安静了。
所有人先是都看她,心中全在想:这姑娘好犀利的问题。
然后感叹:真是敢问。
同时也都好奇那年轻的畅销书作者会如何回答。
这是个并不好回答的问题,说未曾怨恨只让人觉得虚伪,说怨恨,那又让人很容易做文章。
“我其实一直怨恨的都是这个时代。”台上那人却突然说。
“我从未怨恨过这个国家。”
那年轻的作者突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很快他也面露惆怅,那是种怀念的神色,某种失去之后才幡然醒悟,因为懊悔而无比珍惜与思念的神色。
“我说没有怨恨过,显得我似乎……太圣母心肠?”少庭想着该如何总结言论,“但是我其实一直是把这个时代和国家分开看待的,有人说这是最好的时代,百家争鸣思想碰撞,两次工业革命带来技术性的历史性发展。”
“也有人说这是最坏的时代,数不清的战争和侵略在全世界打响,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他叹了口气,“这个时代,错的不是国家,而是历史滚滚车轮进程中注定的风雨飘摇。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中,你不能单独的困在囹圄方寸里,单独把国家拎出来评判对错。”
“这位同学,你看历史上王朝更迭,你能够脱离那个时代环境,只是非黑即白的去评判对错吗?”少庭认真看着那女生,“我心中是有怨恨,甚至恐惧,但它不是对这个国家,而是对这个时代。”
女生听完不知是否赞同这回答,但也极其认真的答道:“受教了,许先生的回答我会严记于心仔细思考的。”
这个女生之后,主持人大概是心有余悸,再次挑选就费了好一会儿,仔细辨别后挑了个面相敦厚老实的男生。
这男生倒也不负众望,他问了个八卦问题。
他很是好奇的问道两个人:“莫恩温德先生,还有莱恩先生,据我所知你们两位如今身价不菲,在美利坚更是和大明星一样粉丝无数。”
“可是从未听过两位绯闻,两位难道没有交往女友?或是没有遇到过让你们动心的姑娘吗?”
古往今来,任你名利双收还是品行高洁,大众果然最感兴趣的还是花边新闻。
这问题出来,不仅主持人心道:真是个好问题。
连一帮读者也都竖起耳朵,很想听听名作家的感情故事。
台上那两人便你看我,我看你,面色都很有点……你知我知,可就是不能说出来的心有灵犀的模样。
台下许怀清也好奇问张氏和妹妹:“少庭和灵均至今……似乎连女友都没有谈过吧?”
张氏习以为常:“少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一门心思都扑在写作上,不想谈女友也没什么奇怪。沈先生……我们管人家恋爱不恋爱做什么。”
许怀清想想也是:“都是成年人了,他们有自己选择的自由,确实就算一辈子没结婚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唯有许嫣然嘴巴一撇,默默翻了个白眼,她发现自己兄长和嫂子在这方面不愧是夫妻,真是天真到了一处去了。
“私人感情问题,公布出来会给他添加烦恼。”年轻的作家先开口了。
这答案就是不言而喻,连张氏都惊讶了:“什么时候就有喜欢的人了?是哪家姑娘?”
那台上的年轻作家又说:“你们再问我也不会说,就烦请尊重个人隐私吧。”
主持人见许少庭闭口死活不再多说一句,连忙把话题带到另一位身上:“那我们就早祝福许先生追求到心上人,沈先生比许先生还要大上几岁,想必感情经历定是不止一段了”
“我至今只有一段感情经历。”
主持人话便被打断。
主持人是没想到明明前面都那么顺畅,从读者自由提问怎么就一切失控了。
快要入冬的天气,他却很想伸手擦擦额头冒的汗了。
沈灵均这人环顾台下一周,十分自然的揽着那年轻作者肩膀将人带起身。
全然把主持人的活给一并做了,直接笑着说:“好了,也到了签售时间,大家要有序排队不要拥挤,小心发生踩踏事故。”
留下被抢了活的主持人,和台下还在满头雾水的许怀清、张氏,连贺主编都问许嫣然:“哎呀,哪家姑娘,听少庭这话的意思,是还没追求成功吗?”
许嫣然磨着后槽牙答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早就追到手了,还被人姑娘吃的死死的呢。”
但父母亲人绝对比读者们还关心感情问题,张氏和许怀清说着不在意,儿子如今眼见步入二十二岁,身边这年龄的男孩没结婚生子的才是极少数。
猛地得知这两位大龄男性都有倾慕对象,沈灵均其人原来也有过感情经历,等签售会结束,贺主编都跟着问他俩喜欢的对象是谁。
许怀清都说:“灵均,我以为你要单身一辈子了,原来也是谈过女朋友?如今是分手了吗,怎么没走到最后?”
许嫣然便道:“你怎么知道没分手?”
“没分手吗?”许怀清很惊讶,“我还以为这孩子眼光太高,是要孤独终老了。”
张氏瞅他一眼,叹息:“你这话说的,小沈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灵均听了,却是很惊讶,扭头对少庭说:“许先生到是很会看人。”
可是再问,他与少庭都顾左言他,反正不泄露丝毫感情生活。
几人也就换了话题,走着走着却见许少庭和沈灵均慢悠悠的落在最后,回过头看他俩,已经隔了十来米。
头顶林荫道上漫天的枯黄枝叶下,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
少庭知道,这人对他说:“许老师看人真是有一手,我这人本来大抵是要孤独终老没错。”
“还不是你眼光太高。”他回道。
“唔……我现在十分感谢自己眼光极高。”
“相处久了,才发现师兄你其实很自恋。”
“没办法,当你从小周围人对你的反馈,你就是很优秀,这很难让人做到不自恋。”
被沈灵均的坦荡回答无语到,少庭久久不能出声。
这人突然蹲下身,哄小孩似的说:“让我背你走完这段路吧。”
他看着前面许嫣然他们走的更远了,这才趴到这人背上。
等被托起腿弯走在港岛秋末的路上,就凑在这人耳朵边说:“被姑姑他们看到,肯定要说我一顿,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这人很是正经的回道:“因为你不想走路,我自然便背着你走。”
这次对方直接揪了揪他耳朵,显然是用行动抗议这个解释。
远处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追上来两步,本想找那两位赫赫有名的作者和翻译者要亲笔签名,看着其中一人背起了另一个人,两个姑娘也就停了脚步。
不知怎的,她俩一致的想,是不该打扰。
总觉得这像是一幅画,一个景,一个不该被打断的温情十足的秋景色……
第122章
一直知道封建传统大家长只是父亲的遮羞布,实则乃是这个人自私至极,不过传统的华夏封建思想,非常适合给男人的自私当做借口罢了。
比如当初追求母亲,热忱而真挚的信誓旦旦:“我今生只有你一个妻子。”
然后陆华然发现,妻子是只有一个,两人离婚后这人也没把那几房姨太太扶正。
沈灵均小时候对于父母离婚,到是支持的态度。
他从有记忆起,就已经有了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全是同父异母。
沈家除了母亲,所有人都是理应如此的态度。
母亲那时与父亲关系已经岌岌可危。但也能看出来在众多“妻子”中,父亲仍然最喜欢的还是他的母亲,他的正房妻子,曾经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追求到手的陆小姐。
如果说曾经因为对父亲失望,因而对男性都很失望的母亲,差点也不是很喜爱他这个儿子。最后仍然对自己儿子改观,也有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沈灵均,他与整个沈家相比,正是和陆华然在沈家那样格格不入如出一辙。
父亲与周边的沈家人,包括他的那些小妈和兄弟姐妹们,从小大家的态度便是:“只有一个孩子怎么对得起沈家祖宗?太太也是华夏人,自己父亲都好几个姨太太,竟然这样不讲理。老爷都再三保证妻子只她一个,这样还要闹离婚?”
他的奶奶也对他说:“你母亲太要强,我虽不喜欢她,但也肯承认她是个极其正派的人,沈家的太太该是她做。这样离婚了将正房位置让出去,岂不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连父亲也对他说:“我大概是太宠爱你的母亲,以至于敢拿离婚来威胁我。灵均,我虽尊敬你母亲,但你后不要像为父这般找这样一位妻子。你母亲若是男人,那是最值得结交的朋友。”
“可她身为女性,实在不堪宜家宜室。”父亲拍他的肩膀,那时他只有七岁。
他一向是父亲的骄傲,即使父亲此时已经有了两女三子,可沈灵均自小所表现出的学习能力和待人处事的聪明机灵,让沈家长辈未免都在偏心。
更何况他本就是沈家长子,后沈家财产光明正大的继承人。
可与父亲的离心,与父亲亲缘淡薄的预兆也早在七岁时就初露端毫。
他那时便说:“我若是父亲,一定好好待母亲这样的女子,定不会让她露出这样失望的神色。”
沈父并未生气,也并未斥责他,只是神色不明的露出个笑,对他说:“我当初追求你母亲时,也是这样坚决想到,定不要让她后悔今生嫁我。”
他便问:“那父亲为何还要辜负我母亲?”
沈父坦然答道:“我们是华夏人,自古传统如此,并非我辜负你母亲,而是她身为女子实在没有容人的肚量。”
“而你如今才多大,就算你十八岁时也是这样想。”他的父亲露出了那种男人之间,了然于心的龌龊笑容来,“等你到我这个年龄,就明白男人俱是如此,那时你便能理解我。”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我此生绝不会像父亲,我若是喜欢一个人,这辈子就算无儿无女也不会辜负他。”
那时说的是果断坚决,换来父亲不屑的哈哈大笑,他这话说的竟然像是个什么笑话,被父亲在家宴酒席间传播了个遍。
男人都笑他小男孩说话幼稚但也算得上赤子之心,可也明晃晃的把这话当做非常可笑的话。
无人相信他能做到。
只有家中的妹妹对他说:“灵均哥哥若是真能做到,那你以后的妻子真是让全天下的女子都要羡慕。”
同年,母亲与父亲也彻底斩断了这七年来的纠葛,拿了离婚证,母亲就决然不再留恋的离开了伦敦。
他那时问母亲:“为什么当初要嫁父亲?”
母亲给他讲了一件还未成婚前的小事。
她是陆家明面上的独生女儿,小时候就出生在大不列颠的移民二代,接受着西式精英教育长大,父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是她婚姻观的基石。
她少女时期就打定主意:若是不能遇到一夫一妻,保证终生忠诚的对象,那么她宁愿单身一生。
想要确定这样的人选,自是要在众多追求者中,通过层层选拔来确定这个人是真的“十分”的爱她。
陆华然身为女子,可爽快坚毅的洒脱性格在这个时代异常少见。年轻漂亮又与众不同,在学校里这样的姑娘总是少年们心中的初恋对象。
可这样性格真的接触后,又是那样严厉的要求,便是成堆的打了退堂鼓。周围女孩大多十七八岁便都出嫁,华夏女孩更是这个年龄孩子都能下地走路。
转眼间竟是拖到了二十一岁,陆华然还没有谈过一段恋爱。
父母便都不满催促她道:“你眼光这样高,难不成是准备要找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同年她父母恩爱不疑的婚姻出现巨大裂痕,父亲早就有外室三人,她从独生女瞬间变为弟弟妹妹俱全。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母亲全然默认了将三位外室接回家,成了父亲明面上的姨太太。
她对母亲说:“这辈子孤身一人又如何,总好过最后全是失望,从未有过开始未免不是一种幸运。”
她的母亲却是说道:“如果读了这么多书,最终是让你产生这样的想法,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该让你读书。”
伤人最深的话永远是至亲才能说得出口,即使是洒脱不羁的陆小姐,也心神俱伤,走在泰晤士河边站在岸边出神。
她其实知道,她站了多久,在学校总是小心翼翼不时与她偶遇的那沈家小少爷,再次偶遇她后就默默地不远不近的陪伴了她多久。
等到暮色四合,这人才上前轻声对她说:“我以前读书时,被这些白人欺负,就难过的不想吃饭。后来发现本就伤心的事情再加上饿肚子,那简直是让人更加难过。”
“这时候一碗热粥,一份色香味俱的食物,安慰了饥肠辘辘也就安慰了伤心。”
她扭头说:“我知道你,我们高中大学都是一所,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时尚且年轻的男孩分明已经紧张了,但也目光坚定的说:“我很早就知道你。”
“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名字,陆小姐。”——
这便是一个对于陆华然来说,与沈家少爷真正对话的初遇。
可也对于他那时羞涩紧张、早就心中暗恋多年,不知鼓起多大勇气陪她走了整整一个下午,甚至早就默默关心她不知几年的纯真感情所触动。
陆华然提起当年:“灵均,我至今认为你父亲当初说今生只有我一个妻子,这话并非谎言。”
“只是人是会变的也不是谎言。”
曾经青涩纯澈的青年人,如今也不过是个自私封建,为自己滥情自大还执拗的性格找理由的、惹人倒胃口的中年人了。
沈灵均未曾没有怨怼过母亲,怎么会上了父亲的当,信他当年的鬼话。可听了母亲的叙述,也不得不信,至少那时他父亲应该没有说谎。
可他本质的自私还是打了所谓的“爱情”,在那个时间段对妻子的感情是终生忠诚,自己也觉得这辈子能娶陆小姐为妻是天大的恩赐。
可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心尖上的女神也变作习以为常看惯的枕边人。刚开始只是“她也不过如此”的偶然想法,后来便是觉得“我也没什么配不上她”。
最后那个纯真少年就变作了自私自大的中年男人,抽着雪茄反问道:“我有什么对不起你母亲?正妻除了她,我从未打算给过别人。这还不够吗?”
是还不够,所以最终一别两宽。分明所求不同,竟也以为只是靠着那泰晤士河边默默走过的一下午,就以为两人是同路人了。
“是我太天真。”他的母亲离开伦敦前,抚摸着他的脸庞说道,当着父亲的面说,“我儿灵均,只愿你不要像你父亲。”
沈父如今觉得这句话真是一语成谶,竟成了他终生最大的魔咒,他最为看重的长子果然不像他。莫说一生一世的钟情,如今都将近三十岁,竟连女朋友都没有一个。
就算一大家子都在伦敦,沈父也坐不住了,终是寻了空闲买了来美利坚的船票,誓要搞明白他的长子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收到父亲电报,先说他的弟弟妹妹的孩子如今都上了小学,然后便说自己不到达美利坚。
就知道这人是坐不住,对他在美利坚如今的事业很是赞赏,但更关心的便是他成家立业,如今已经立业怎么还不成家?
电报内容没有瞒着少庭,对方听闻自己父亲要来,便问他:“伯父来了可以住在客房,让人上门打扫买些用品换上,然后你我都可以请假,带伯父在纽约玩上几天只是来纽约是出差?还是专门来见你?”
沈灵均想想:“应该是来催婚。”
少庭:“……”
第123章
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与这人几年感情,少庭确认了沈灵均此人性向应是不忌男女。
情到浓时这人抱着他,提起一件往事:“我大学时,有同学以前问过我,总是不交女朋友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性向?”
沈灵均说:“就是那时候我也没想过喜欢个男性,虽然不曾喜欢过女孩,可也没爱上过男孩,当时便学会个词语,叫做无性恋。”
“后来遇到你。”他温柔的覆在青年耳边,悄声地说,“我就知道,我爱你,和你的性别无关。”
“我从心底爱着你的灵魂。”他温柔的亲吻他的耳朵,脸颊,亲吻他的眼睛,“只要是你,无论你的性别如何,重来一次我都会爱上你。”
这过于珍重和果决的言语,他心里莫不是巨大的感动,可也很不好意思承认,最开始对沈灵均就心生好感确实是因为许少庭只喜欢男孩。
纠结半晌,也想开了:他虽只喜欢男孩,可前后两辈子除了沈灵均也没喜欢过第二个人。
于是埋在这人怀中窃喜了一会儿,告诉他:“我们两个这就叫做天作之合。”
他也从未怀疑过,如果不是遇到沈灵均这个人,许少庭此人估计也是要孤独终老。
沈伯父千里迢迢来了美利坚,没带别的东西,带了许多沈灵均那些同父异母的弟妹们孩子的照片。
上了年纪的沈父以己度人,觉得沈灵均看了小朋友的照片,这个年龄也会渴望子女缠绕膝下。
可惜沈灵均看到那些照片,脸都黑了。
很是冷笑的对父亲说道:“我看起来像是和你那些姨太太们……生的孩子们感情很好的样子吗?”
少庭作陪,暗想:要不要劝和两句?可沈父此人,实在不想为他与灵均劝和。
这人根本不值得,还在这做什么父慈子孝的千秋大梦呢?
沈父自觉在名作家许少庭面前丢了面子,出声呵斥他:“莱恩,这些孩子也是你的侄子侄女。”
就对少庭说:“真是让您见笑了,都是华夏人,想必许先生也知道我们华夏家庭就是如此,莱恩这孩子被西化太多年了。”
就听这名遍两岸的华人作者疑惑回道:“华夏人家庭?华人家庭怎么了,不过我确实没有侄子侄女。”
沈父觉得这作家来者不善,就听他说道:“我父亲是很反对华人一妻多妾的传统,他自己也是身体力行,这辈子只有我母亲一个妻子。”
沈父一把年纪的生意人,怎么听不出这是拐着弯讥讽他。
他只当小辈不懂事,很是宽容的笑道:“少庭,你如今年纪也二十五岁,等你到我这个年龄,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令慈恩爱是让人钦佩,不过有几人像你父亲那样?再说,长辈的事情,你父母也没教过你这样不懂礼貌随意置喙吧?”
这青年答道:“我父母教我,对值得尊重的人以礼相待,我对伯父想来想去,也只有您是灵均父亲这一点让我能礼貌对待。”
沈父还是生气了,哼笑一声:“你们二人如今年龄都不成婚,可知这是愧对祖宗,对父母不孝?”
少庭还想再说,沈灵均握着他手,制止了恋人为他出气。
本来心中也对父亲这人恼火了,可是看着少庭这向来懒散不爱和人争辩的人,刺猬似的炸了满身刺,连当年对待琳达小姐都没这么充满敌意过……
沈灵均竟是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
就顾不上和自己父亲愤怒了。
但他说的话更加不近人情。
“为什么还要来见我?”他说。
沈父瞥他一眼:“你是我儿子,我作为父亲难道不该来找你?”
“我从十六岁来美利坚上大学,到辗转华夏任职,然后回到美利坚。”沈灵均说,“我们有十二年没有见过面了,我早就打算今生不与您再见面了。”
沈父大惊,亦是大怒,这辈子在陆华然无论如何都说不通要与他离婚时,他都未曾这么愤怒过。
“你”沈父赫然起身,指着这让他直到现在,都最是让他有脸面的长子,“好啊你!你这是连你老子都不肯认了!”
“父亲,你已经有很多孩子了。”沈灵均并不冷漠,也不愤怒,只是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他异常客观冷静的、局外人似的叙说道。
“我并非你唯一的孩子,你至今也还是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离开你吗?母亲离开你,便是因为不是你唯一的妻子。”
“我也不是你唯一的孩子,那便不是我先放弃了父亲,而是父亲先放弃了我。”沈灵均直视着这愤怒的男人。
“既非唯一,那便我们就此两断吧。”
沈父终于怒不可遏,这完全违背他所接受的教育,也或者是他明白,他是真的要失去了这个孩子,所以几乎是用暴跳如雷的愤怒来掩盖某种恐慌。
陆华然都赶来了这里,那时这中年男人,很不体面的砸了沈灵均与许少庭共同的房子里的花瓶摆设等物品。
这俩人还避在旁边看热闹似的,沈灵均说:“我去拦一下?”
许少庭道:“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可以买一批新的换上。”
还是陆华然指挥管家和带来的公司员工,把愤怒的沈父给架了起来。
“好久不见啊。”陆华然走到前夫身前。
不等再说什么。
这中年男人愤怒嚷嚷道:“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现在连他老子都不肯认了!”
陆华然并不做声,只是静静看着这人,这人吼了几句,也才认真看多年未见的前妻。
看了良久,突然平静下来说道:“陆小姐还是一如既往,风采十分迷人。”
“老了。”陆华然看着他,温和笑道,“沈少爷也老了,所以何必呢?怎么活得时间越长越想不开了呢?”
“人年龄大了都想享受天伦之乐。”
终归是不想在前妻面前丢了脸,沈父把身边人甩开,了衣衫,还是翩翩风度的中年富商气质。
他也不再多言,只是一副你们一定会后悔的眼神,迈着四方步冷笑几声,也不肯在这里住下,便提上行李就此离开了。
陆华然心中料到,这人才不会就此作罢,但依照他沈少爷的脾气,也做不出撒泼打滚的事。
沈父他还是极要脸面的,否则也不会陆华然要离婚,他都是再三挽留,最后彻底拿到离婚证财产上也没有为难她。
这人也只是自大说道:“陆小姐一定会后悔,那时正妻的位置还是给你留着。”
不过一留几十年,陆小姐也没有再回头就是了。
沈父确实是另做打算,实在是不舍得放弃沈灵均这个儿子,也是几个儿子中,只有沈灵均称得上是优秀二字。
况且若是个女儿也就作罢了,反正不能为沈家传姓,都是养给别人家传宗接代的孩子。
第二他就准备以退为进,买了礼物招呼都没打,悄悄上门准备与沈灵均好言好语再说上几句。
长子说的没错,虽然每月有电报来往,可也确实他这个做父亲的,从十六岁开始,十二年来没有再见过这孩子
不过在他看来,他是父亲,沈灵均作为儿子也没有主动回去看过他,论起对错明明是沈灵均为人子女不孝顺。
这上午,沈父溜溜达达的在小洋楼外面踱步,站在花墙后面犹豫着如何开场白。
那边就见火爆美利坚的莫恩温德,实则他那前妻交好的许家的独生子,这青年拿着水管打了个呵欠,懒懒散散地在他看来,实在没有个正经样子的浇起花来。
如果不是他才华横溢,说到底是自己儿子借助了他的才华才有了这番事业,沈父并不会对他那么客气。
就见他的长子沈灵均,穿着居家的浅色衣服,袖子挽到胳膊肘,走到那青年身后
沈父正想从花墙后走出,便见他的长子从背后将人抱在怀中。
那身高差距让那年轻的作家被对比的小了一圈,被他的长子抱了个满怀。
这时他心中已经生起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就见他那对女性疏离客气的长子,弯下头颅亲昵的亲吻在那年轻作家脸颊。
白人社会亲吻脸颊不算什么违规举动,可沈父对长子了解至深,这一刻如遭雷劈。
静立良久,直到见证了那两个人更加亲昵的动作,等他们二人进了屋才转过脚步,立即没有迟疑去找陆华然了。
前妻却是无所谓的态度:“这又如何?”
他简直气急了:“你早就知道还这样态度,陆华然啊!你简直不配为人母亲!”
陆华然突然爽朗笑道:“我说,难道你儿子喜欢男人,你就这样不能接受吗?可无论他喜欢的是男是女,他始终都是你儿子不是吗?”
沈父将手中礼物摔在地上,脑子里早就思虑过了几遍,这事情若是败露,沈家必将沦为圈子中的笑话。
而一个注定不会有后代的儿子,和养给别人家不能传承自家姓的女儿也没什么区别。
即使他如今事业有成,可没有后代的儿子又有什么用?
沈父不再言语,留下“好自为之”四个字,既是送给陆华然,也是送给他那喜欢男人的长子与那华夏作家许少庭。
就买了船票逃跑一样的回伦敦去了。
简直让人感叹,这人到底是来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传宗接代,我朋友和交往四年的男友分手。
开始谈婚论嫁了,男方告知她:等研究生毕业你我年纪都该要孩子了,家中计划要两个。所以你毕业后只管放心当家庭主妇,第一年我们就准备要孩子。
朋友:结婚头两年不急着要孩子。
男方:你知道的吧,我家就我一个孩子,你家也是,你爸妈也肯定希望你早点要孩子。
朋友:并没有。
男方:可是我是要传宗接代的,要不然我爸妈生我这个儿子干嘛?
所以男性也是知道自己最大的作用是传宗接代,倘若不具有这个功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