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顾凌上了电梯，没有跟来后，何瑶才仰着头，拿着钱，大步走进宙斯商场。
灯光明亮，香氛扑鼻，地板光可鉴人。
每个店铺门口都站着身着统一制服的服务人员，他们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妆容恰到好处，连鞠躬的幅度都不会让人产生整个人要对折过去的错觉。
非常正常，甚至比何瑶在现实世界里去过的任何一个商场都还要正常，正常得就像何瑶曾经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偶然见到的文献里记录过的几十年前的社会一样。
跟无限学院不一样，跟状元小区也截然不同。
原来，不是这个磁场世界没有所谓的“正常”，而是有些地方不能正常，而有些怪物不配得到“正常”。
可越是正常，反而在整个大环境里显得不正常。
何瑶一边装作被富贵迷了眼，一边仔细打量这些“正常人”。
在那被高高挽起的发髻下，何瑶看到了如同血管一样流淌着淡蓝色电流的线路——是仿生人。
果然。
何瑶心中有数，装作漫不经心低闲逛，不多久，就拐进天堂服装，随手拿起一条连衣裙，仰着下巴，傲慢地对那仿生人销售说：“多少钱？”
“这位女士你的眼光真好，这条裙子是本季的限量新品，300万就可以带走。它采用经过麒麟血处理过的鲛纱由上百位处女不眠不休制作而成，”销售微笑着，“除非遇到‘那位’，否则根据测算，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对手，都可以保证您存活至少半小时。”
“那位”是谁，何瑶很好奇，但是这显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好地点。
更何况，这个价格……虽然何瑶的现钱足够支付，但她还是生出了一种和那些有钱人拼了的冲动。
要她花上这么多钱买上这么一件衣服，这比剜掉她的肉还狠——谁让她还有助学贷款呢？
所以，何瑶只能对着那殷勤的仿生人销售摇了摇头：“这件衣服上的黑，不够五彩斑斓。”
仿生人销售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动作行云流水，一挥手，掌心便浮现出一个电子屏幕，数十种不同的黑色在屏幕之中整齐排列。
“您喜欢哪一种黑？还是介于某几种之间的黑色？我们公司推出的这种材料采用智能染色，您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和爱好，调整颜色。”
何瑶：“哼，我都不喜欢。”
她其实不是不喜欢黑色，而是不喜欢这个价格。
虚晃一枪后，何瑶这才又打量周围，凭借记忆中的画面，她皱着眉，提出要求：“我想要买一条水蓝色的连衣裙——这里没有？”
仿生人销售在虚空之中轻点记下，便出现了一个电子屏幕，上面整齐、立体递展示了一排又一排符合何瑶要求的水蓝色长裙。
每一条下面，都跟着何瑶不喜欢的价格。
仿生人销售微笑：“这位小姐，请问您想要哪一条？”
何瑶指着姜姌曾经试过的那条的价值180万的裙子，一咬牙：“我要试试这条。”
仿生人销售的双眼微微一闪，打量着何瑶，却回答：“没有。”
“啧，你们这么有名的店，连条蓝裙子都没有？你是不是以为我没钱，所以把漂亮裙子藏起来不肯卖给我？”
何瑶说着，把手中放着钱的箱子往旁边的桌子上狠狠一扔：“我才不缺钱呢！你看不起谁？！”
仿生人销售：“对不起，没有。”
何瑶掏出手机：“你不卖是吧？那我就要投诉！”
听到“投诉”，仿生人销售神情陡然空白，很快，又恢复标准化笑容：“请您别着急，我马上为您检索。”
双瞳内，数据翻滚。
很快，仿生人销售歉然一笑，：“这位小姐，但是如果您想要的话，我们可以为您加紧制作，工期预计7日。需要全款预定，您要预定吗？”
180万的定金……
何瑶觉得自己需要吸氧。
姜建军给的钱，除却开房的，在这箱子里的也就100万出头。
她可能还得从自己账户里兑换一些现实货币，再补上剩下的钱。
这操作费时不说，问题是，她现在的人设是纯靠坑哥哥来买东西的少女，怎么可能凭空多几十万买衣服？
何瑶没买过这么贵的裙子，也确实不知道180万定金是否是这个磁场世界高档商场的规则。
而且，她选择这条裙子，更重要的是想看看这位仿生人销售的反应。
距离姜姌失踪才这么短的时间，姜姌拿进去试的裙子就已经“售罄”——会不会太巧合了？
何瑶思索片刻，指着最便宜的100万一条的裙子：“既然没有，我就先试试这条。”
仿生人销售欠身：“抱歉，这条也没有现货——所有这个颜色的连衣裙，都没有现货。”
这实在有些离谱。
见何瑶脸色不好，仿生人销售赶忙弯腰掏出一张烫金的名片递给何瑶：“这位小姐，我们店在宙斯商场的销量一直名列前茅，很抱歉给您带来不好的体验，您可以收下我的名片，留下您的联系方式，下月新品到店时再来找我选购。”
何瑶接过这厚实又高档的名片，顺手放在自己的包里，又留下自己的一个电话号码——其实也只是个她早就备好的虚拟号，对方通过这个号码联系她的话，都会自动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她常用的手机号上。
连衣裙这边的线索虽然断了，但是何瑶还可以去探一探试衣间。
所以，何瑶又随便指了条白裙：“我要试试这条。”
仿生人销售这下没法拒绝，她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取下那条裙子，放入何瑶的手里。
她的力气很大，何瑶的手被捏的甚至有些疼。
她缓慢地引着何瑶机械地走向试衣间。
忽然，何瑶的手腕被人拉住，一道苍老的声线传来：“美女，你刚刚在洗手间落下东西哩！好贵的呢！你跟我去看看伐？”
仿生人销售还没反应过来，眨眼间，客户就已经没了影子，只剩下她昂贵的裙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仿生人销售眼中数据如同海浪般翻涌，最终，她双手捧起长裙，有条不紊地整理好，依然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
她也站到最初的位于门口的揽客位置上，扬起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笑容，目光炯炯地盯着来往不多的顾客。
……
何瑶被拉着走，没有着急反抗，她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性：
这名女性穿着带着脏污的保洁服，有点驼背，头发被挽起来，大半都已经被帽子遮住，只留下几缕柔顺的银丝，在脖颈处轻微晃动，擦过脖颈后一片肌肤。
那肌肤之下，血管生机勃勃地跳动着。
是个活人。
到了女厕所，这个活人直接将何瑶拉到里面，避开监控，她才抬了抬帽檐，展示出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沟壑纵横、眉眼疲惫，却又普通到毫无记忆点的脸。
“小姑娘别怕，俺不是坏人。”
何瑶后撤，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
眼前的老妇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急急解释：“小姑娘，俺真的不是坏人，哎呀，那些、那些卖东西的才是坏东西！”
她伸手去拉何瑶，却又被躲了过去。
她一咬牙，把不算干净的手往身上抹了抹，从裤子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部手机，笨拙地戳亮屏幕。
老式的手机的屏幕很快亮了起来，她忙将屏幕转向何瑶的方向，指着屏保：“喏，这是我大闺女！咋样，漂亮吧？”
照片中的少女巧笑嫣然，一对柳眉弯弯，一双杏眼圆圆，确实十分养眼。
少女穿着粉色碎花连衣裙，在盛放的野花中，微笑。
仿佛察觉到何瑶的视线，少女的双眸眨了眨。
这是这种古早手机内置的动态壁纸，何瑶见过相关资料，因而不觉得惊异。
下一秒，笑容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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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少女脸色陡然一变，原本还算明亮的双眸里蓦地流下两行血泪。
在她身后，花丛枯萎，黑暗从屏幕的最顶端流淌到屏幕的底部，一道道蜿蜒的黑流像是监狱的栏杆，将少女锁在某处。
屏幕暗淡，可老妇人却没有再次点击这老式手机，那老式屏保却又自己亮了起来。
屏幕中央出现了一个被锁住的人，四肢被镣铐锁住，脖子上戴着沉重的锁链项圈。
屏保又动了起来，这次，仿佛还有了声音。
带着血迹的锁链随着屏幕中央的人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尖锐声响，老式的不够清晰的屏幕甚至出现了道道雪花。
在一片斑驳之中，那被铁链锁住的衣不蔽体的人抬起了头。
一道微弱的光恰到好处地在此刻打到她的脸上，能让何瑶清晰地看清她的五官和状况。
比想象的还要糟糕，何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被锁住的人衣不蔽体，不正常的血液从隐秘的部位像是泉水一样汩汩冒出。
她的身上全是伤，大大小小，深深浅浅。
那张脸上，稀疏的依稀可以看见柳叶形状的弯眉下，能瞧见两个血淋淋的大窟窿。
是之前的那个姑娘。
老妇人不知何时已经攥住何瑶的手腕，喃喃：“我的女儿被他们害惨了，你可千万不能被他们抓住……！”
仿佛为了应和老妇人的话，屏保里面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的嘴唇也动了动。
可惜，她的舌头早就已经被拔掉，根本发不出清晰的声音，那点气音已经被锁链的声音给尽数掩盖，只能看到嘴唇一张一合。
在老妇人逐渐加重的力道里，何瑶勉强读出那个女人的唇语：
【快逃。】
“咚——！咚——！咚——！”
厕所外传来极其有规律的重重的砸门声，粗犷的男性声音传来：“我们发现有不法分子混进商场，现在展开搜查。”
老妇人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之前我女儿攒了好久的钱，就想来这里见见世面，结果因为穿着寒酸被他们一眼识破不是上等人，就被他们当做小偷抓了起来……我找了很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才在‘无主之地’找到了我女儿生前最后的画面……”
老妇人指的应该就是屏保的后半段。
她拉着何瑶，就往更为隐蔽的角落走：“从那时起，俺决定在这里工作，俺不想其他小姑娘再被坏人欺负啦！”
仿佛是听到有人说他们坏话，门外的砸门声越来越大。
别说女厕所的外门，就连何瑶所在的这个角落附近的门板，都剧烈晃动起来。
“快开门——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老妇人动作却一停，忽然抬起头，推开挂着“工具间”牌子的门，把何瑶狠狠地往里一推。
何瑶只觉得一阵失重感袭来，她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但只抓到一掌空气——这个工具间里，什么都没有。
她放任身体，随着力道倾倒。
不多久，后背碰到一块木板。木板发出嘎吱声，隐隐约约，木板后面还有风声传来。
——这是一道暗门。
来不及说些什么，老妇人也跟着挤了进来。
老妇人的动作仓皇又粗鲁，她一把捂住何瑶的嘴，将何瑶摁进暗门里。
她也跟着进来，大力将何瑶圈进在暗门内侧。
浑浊的气息喷洒在何瑶耳畔：“嘘——”
恰在此时。
“咚——咚——咚——”
暗门外，再次响起砸门声。
近在咫尺！
碰——
脆弱的木板又晃了晃，竟然直接出现几道裂隙。
透过裂痕洒进来的，不是光源，而是泛着金属色泽的流淌着的液体。
那些金色的液体流淌过缝隙，又像是被磁铁吸引一般，聚在一块儿。
眨眼间，何瑶就看到，在自己这一侧，多了一只重瞳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