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到了医务室一量，裴纪真的体温已经飙升高达三十八度。
许乐朝不用再重新摸他的额头，搀扶着的时候已经感受到自掌心传来的滚烫。
裴纪真似乎很难受，他吸吸鼻子，没有气力虚弱地靠在椅子上坐下。
许乐朝接了杯热水让他先吃下退烧药。
本来还想顺带输液但是刚好医务室没药了，无奈之下，许乐朝只能又拉着他先去请假。
“我打电话叫卢阿姨过来还是……”
裴纪真推开办公室的门，指尖蜷缩，嗓音沙哑∶“让我妈来就好。”
他不好麻烦许乐朝还陪着他一起去医院。
顺利请完假，裴纪真和她一起回教室收拾东西。
裴纪真提起书包，椅子推拉略带刺耳的声音引起连景的注意。
他把笔帽推到一个摇摇欲坠的临界点，问：“需要帮忙吗？我把你扶到校门口？”
裴纪真已经没有力气扯出一个表情回应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用了，多谢好意。”
原本许乐朝还想陪着裴纪真到校门口直到卢恩悦接走他，但连景这话一出不知为何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朝朝，我自己下去就行，不至于还走不到校门口。”他把书包背上，只把眼神投射在许乐朝身上。
许乐朝迟疑了一下才答应，抿着唇，心声不宁看他的背影渐渐走远消失。
“好啦朝朝，他这么大人还照顾不好自己吗，你也太‘老母亲’心理了吧。”陈北音戳戳她的后背，又拿这个笑话她。
忽然她又想起什么，手探进抽屉里：“对了，你午饭没怎么吃吧？我看看有什么……”
还没搜寻到结果，一个面包率先被轻轻放到许乐朝桌上。
许乐朝回神，讶异地把目光从来者那只手一路往上到主人的脸上。
连景收回手，轻描淡写说：“早上去小卖铺买的没吃，正好给你吧。”
许乐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见他补充：“短保，再不吃就坏了。”
许乐朝只好道谢接受他的好意，手伸前捏着包装袋的边角，扎进指尖并不疼有些发痒。
她又看了一眼挂钟，望着外面，内心挣扎片刻还是站起来。
“朝朝，你去干嘛？午休就要结束了……”陈北音从习题集中抬起头来，对她突然的举动疑惑不解。
“我出去一会，上课前会回来的。”许乐朝语速飞快，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陈北音摇摇头，感叹裴纪真命真好何能何德有这么一个青梅，又重新埋头写题。
连景看着她桌上孤零零的面包，边角被捏皱微微弯下一个角，把笔盖全然推出。
笔盖跌落，弹起又停息，一声轻响后便静默在桌上。
连景抓起它，重新转回自己座位上坐直。
从小到大裴纪真都很少生病，明明生着一张病弱脸平时也缺乏锻炼，但甚至连咳嗽感冒都没怎么得过。
不过在许乐朝的记忆里，他曾经生过一场极其严重的病。
小时候许乐朝有一回得意洋洋想拿着拼好的积木去找裴纪真炫耀。
她走到裴家门口，可敲了很久的门都无人回应。
起初她以为只是家里没人，但不知为何，也许是第六感的驱使下，她试探着拧了一下门把手。
门竟然是开的。
许乐朝安慰自己只是为了裴纪真的安全，抱着积木脚步放轻走进去。
其实她原本想的只是裴纪真要是在就偷偷吓他一跳。
没想到打开房门，等来的不是如她所料的反应，而是脸色潮红，倒在床上呼吸急促的裴纪真。
许乐朝的积木掉落在地上，支离破碎。
因为没有找到卢恩悦，她只能哭喊着回家找父母，期间还被门槛绊了一跤膝盖擦破。
也许是因为换季没有做好防护，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裴纪真一开始只是咽喉痛和感冒，他以为会好转便没有去找气头上的卢恩悦。
没想到却慢慢发展成了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引发高烧。
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许乐朝至今都忘不掉他掉着眼泪，眼神灰暗，因为喉咙疼痛无法发声，用空余的那只手努力比划着跟护士要了纸笔，写下一句话递给坐在床边一脸慌张担心的卢恩悦。
上面只是写着：妈妈，我不想再去上补习班了。
末尾的字迹被泪水晕开，最后和卢恩悦砸下的泪滴重合。
-
病房内昏黑，裴纪真判断不出时间，手上的吊针似乎已经被拿掉，他撑着床慢慢坐起来。
在习惯黑暗之际，他睁大眼睛，看见一个女人正趴在床边，头发有些凌乱。
裴纪真闻到她身上轻微的酒气，想到卢恩悦这么好面子的完美主义者，平时一定要以一丝不苟面貌示人，竟然会这样陪在他的身边。
他嗓音沙哑，话语很轻让人几乎听不清，想触碰过去的手又收回：“妈……”
裴纪真靠在床边，重新紧紧合上眼。
许乐朝在放学后收到裴纪真发来的信息，说是已经退烧回家了，大概明天就能返校。
她松了口气，盯着他的后半句话又皱眉，叮嘱他暂且不要碰水好好静养，一天两天不学也不会怎么样，复烧了怎么办，身体最重要。
裴纪真很快回了一个笑脸表情，让许乐朝顿时又陷入不安。
没想到，第二天裴纪真不仅没有返校，许乐朝还听说他又复烧了。
许乐朝担心着提议要去看望他，却被他一句会传染简单回绝了。
许乐朝本来还想再坚持一下，对方却像读出她的想法一般，又发来说高三了要好好注意身体健康。
她哑口无言，只好作罢。
许乐朝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最近是不是有点太乌鸦嘴了，之前叮嘱裴纪真不要感冒结果他真的感冒了，叮嘱他不要复烧结果又复烧了。
许乐朝用手做拉链状，在空气中虔诚拜了一下，引来陈北音满脸问号的表情。
“今天的物理卷这么难吗，做之前你还要拜一下？”
“……”
许乐朝没想到竟然会被别人看见，绷着一张脸伸手拉上她的嘴。
又过去一天，裴纪真还是没有好转，许乐朝烦躁地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留下一道道凌乱的笔迹。
她停下动作，下定决心，心想不管裴纪真怎么说，她今天都要去看望一下，不然内心总是平静不下来一直想这件事。
今天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许乐朝心不在焉做完热身运动，想要早点回教室提前把作业写完收拾好。
可还没走出体育馆，一个让她避之不及的人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许乐朝看见他的脸，好想披上隐身斗篷离开。
男生又不顾她的冷脸，热情满满打招呼：“学姐！好巧啊，你也上体育课吗？”
许乐朝满脸写着“这不明摆着吗”，只是简单点点头就要离开。
裴纪真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这家伙冒出来的频率更频繁了。
他总是笑容满满上来打招呼，若是她不回应反倒像有什么猫腻故意摆脸色一样，可又想起男生的真实身份，许乐朝真的完全不想搭理他。
还没走出几步路，就听见男生又叫住她：“学姐。”
许乐朝停下脚步，满脸不耐，示意他有话快说完。
“你能来看我们的篮球赛吗？就现在。”他指指不远处那群站在篮球架下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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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上场？”许乐朝看见双方人数都满了，对他这话表示疑惑。
“不啊，但是我们可以坐在一起看。”男生坦荡荡说。
许乐朝：“……”
他大脑皮层的褶皱都被抚平了吗？
许乐朝回绝：“不了，我有点忙。”
眼看许乐朝又要走，男生可怜巴巴堵在她面前问：“学姐，你是不是听我哥说我什么坏话了，才这么讨厌我拒绝我？”
许乐朝对这种自我主义者毫无好感：“……你想多了。”
“不是讨厌我？那就是喜欢我？”
许乐朝难以置信他的厚脸皮程度，这会是真的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了。
她捏了捏眉心，感叹自己这都招来什么人啊，斩钉截铁说：“不喜欢，完全不，一点也不。”
男生因为她的表情和话语带上受伤神色。
许乐朝面无表情开口：“不好意思，这位……呃，你叫什么？”
男生仿佛碎掉了一般：“……裴纪言。”
听了这名字，许乐朝又毫不掩饰皱皱眉。
她错开走过去：“那么，这位裴纪言同学，麻烦让让。”
许乐朝尴尬地和卢恩悦打了招呼，蹑手蹑脚上楼走到裴纪真房间前。
她想象了一下裴纪真看见她惊讶的脸，不禁无声笑了一下。
许乐朝慢慢拧开门把手，努力不让裴纪真听到一点响动。
走进房间，依旧的昏暗，不待许乐朝笑着打招呼，就看见裴纪真安静躺在床上。
这下反倒是许乐朝被吓一跳。
她连忙快步走过去，看见裴纪真只是呼吸均匀在睡觉而已，才拍拍心口放下心来。
“真是的……”许乐朝嘟囔着抱怨。
她坐到床边，轻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许乐朝收回手，又开始端详他的睡颜。
裴纪真睡着时的脸总是很平静，但又给人一种紧绷的感觉。
许乐朝静静看了他好一会，才站起来打算直接离开不打扰他休息了。
刚走出几步，她的视线就被书桌上的一个硬壳本子吸引，封面太过童趣可爱和黑白灰风格的房间格格不入，上面标注了一串数字，应该是日期。
许乐朝想了一下，竟然还是高三开学那天，莫非这是裴纪真的日记。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裴纪真……是会写日记的人吗？
许乐朝晃晃脑袋，完全想象不出他每天伏案记录的样子。
她笑了一下，将这个想法扔到脑后。
忽然，她发现本子间还夹着一张照片，露出来的边角让她越看越眼熟。
许乐朝当然不会失礼到拿出来看，只是沉思了一下便打算离开。
没想到这时突然听到裴纪真说了句什么。
许乐朝连忙走过去坐到床边。
裴纪真眉间高峰起，嘴唇微张吐出呓语：“朝朝……”
叫的竟然是她的名字，许乐朝有些意外眨眨眼。
是做噩梦了吗？
许乐朝不假思索握住他露出来那只手，轻声哄他：“我在，裴纪真，没事了……”
听了她的话，裴纪真的情绪似乎平复下去，许乐朝又观察了一会，抚平他的眉间才离开。
没想到就在她关上房门那瞬间，原本看起来沉浸在睡梦中的裴纪真突然睁开眼来。
他眼神清明，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书桌前。
裴纪真打开本子，取出那张照片，将裁下来的那个人揉碎，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接着又把剩余的部分黏贴在本子上，才满意合上。
裴纪真推开窗户，清凌凌的月光倾泻在房间里，照亮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