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纪真推开房门，没有开灯径直走进去，手上还残留着刚刚洗碗沾上的水珠。
他坐到书桌前，没有顺带抽张纸擦干手，将手机充电线拔掉。
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极其显眼，他的脸跟随着被照亮，面无表情垂下眸扫视屏幕，似乎没有太大的心情起伏。
他随意滑动了一下通讯软件，多数好友安静躺着，只有两个人给他发来信息。
他毫不犹豫率先点开置顶的许乐朝对话框。
看着屏幕上对方发来关心他不要感冒的话，裴纪真稍微放松了姿态靠在椅背上，嘴角难以察觉地上扬一些。
他斟酌了好一会，逐字逐句在内心读过一遍才回复过去。
许乐朝很快又回复一个可爱的表情包，裴纪真的指尖触碰其上，水珠模糊了屏幕又被他擦干，把他胸腔中挥之不去的郁结也带走了。
裴纪真长按保存了表情，又盯着屏幕一眨不眨看了半晌才左滑出去。
他没有息屏，看向另一个仅存的红点。
这个人他甚至懒得备注一下，还是原始昵称，头像是一朵兰花。
裴纪真本来连点开都不想点，平日里都是直接长按删除聊天，但此时他心情好转，大发慈悲顺便点进去看了一眼。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不待他看完一句话，方才还微翘的嘴角又被抹平下去。
【心平气和：听你妈说你最近几次考试成绩都不错，很好，再接再厉。】
底下那几条他自然没有心情再继续看下去，无非就是一些和往常一样无关紧要的唠叨话，还有告诉他中秋会回家。
本来已经被遗忘的事实又卷土重来，裴纪真没有回复他一个字，重新退回上一个界面。
他思绪混乱，看见公众号推送了新信息胡乱点了进去。
本来是为了转换一下心情，但他点进去看完更糟糕了。
他仔细一看，发现是一中发布的一篇表彰这次高三月考优秀学生的文章，底下还附带了升旗那会拍的照片。
裴纪真坐直起来，手肘撑在桌上，盯着照片正中间许乐朝微笑的脸，还有她旁边没有隔开多少距离碍眼的连景，最后才是最左边的自己。
裴纪真眼神晦暗，照片里的温暖和熙完全照映不进他的眼底。
这时，卢恩悦走到门外催促他快点去冲个热水澡，裴纪真感觉太阳穴突突刺痛，紧紧闭了闭眼，才揣上手机应一声走出去。
他与卢恩悦擦肩而过，走到楼上的阳台。
悬挂在晾衣杆上的衣服摸起来还有些潮湿，他不动声色皱皱眉，还是收了下来塞进烘干机里。
远望外界，雨早已停息，静谧的夜空中闪烁着渺小几颗星星点点。
裴纪真站在那里看了许久，感受风微微吹拂过来。
他没有继续干等烘干机运作，打了声招呼离开密不透风的家里。
许乐朝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才想起放学的时候老师嘱咐他们记得把班群里发的资料打印出来，明天要用。
她推开房门打算去离家最近的那间打印店，与此同时，连景也走出来，刚好和她打了照面。
她身形一顿，连景也跟着不由一愣。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简单舒适的家居服，吹干的头发乖顺披散下来，正睁着圆润的眼睛看过来。
许乐朝举着手里的手机冲他晃了晃，打破宁静：“你也要去打印资料吗？”
连景回神点点头，走过去：“对。”
许乐朝露出一个笑容：“那正好我们一起去吧，离这里不远就有一家打印店。”
有人带路自然更好，连景没有拒绝的理由，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梯。
楼下的许义荣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看电视，甚至还架上了老花镜。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怕是会误以为他在看什么严肃新闻，但许乐朝了解他，她走过去的时候瞥了一眼，果然又是一部狗血电视剧。
电视里男主正抱着女主在大雨中仰头放声哭泣，落下的雨灌进嘴里害他连连咳嗽，许乐朝差点乐出声。
“爸，我去打印个资料，一会就回来。”许乐朝一边走到玄关穿鞋一边说。
许义荣眼睛都没挪开一寸，挥挥手随口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吧。”
以防万一许乐朝还是带了一把伞。
连景早就准备好站在门口等她，见她过来自然接过她手里的伞。
许乐朝还没反应过来，连景已经丢下一句“走吧”率先走出去。
许乐朝只好带上门跟上，脚步加快走到他旁边。
走了好一段路两人皆无言，许乐朝早料到会这样，为了缓解尴尬掏出手机假装看。
她正点开陈北音发来的信息，突然感受到前方照来强烈的灯光，同时手腕被旁边的人拉了一下，力道并不重。
许乐朝被拉到路内侧，她抬眼，一辆车以极快的速度呼啸而过，溅起的水花扬起一个弧度，连景的鞋子无法幸免于难被打湿。
“……谢谢。”许乐朝收起手机，对自己不好好看路羞愧极了，讷讷说。
连景瞥了眼鞋子上沾染的污渍，不太在意：“没事，你走里面吧，更安全。”
两人间又寂静下来。
许乐朝用余光看着连景的侧脸，不知怎么想起上次陈北音不小心被椅子上的倒刺划到手，自己都没注意到，还是连景看见提醒她并拿出一个创可贴递给她。
虽然才到一中短短一个月，但连景的口碑在这期间就极速飙升。
他性情温和，总是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热心帮忙，并且是像这样细心的人。
许乐朝总觉得两人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距离感，但对于连景的体贴她非常感谢。
她主动打破僵局，努力憋出一个话题问：“说起来，你来这边也有一个月了，都还适应吗？”
连景对她突如其来的搭话有些讶异，但很快平复神色回答：“都很适应。”
他敛眸想，甚至觉得比以前的学校轻松许多，许父许母也总是热情关照他。
连景的回答简单，让人无法接续说下去，许乐朝只好说：“那就好。”
连景察觉她脸上那几分纠结，主动挑起话头：“对了，托你的福，我这次数学考得还不错，还没谢谢你。”
两人在校时经常会聚在一起讨论难题，许乐朝的思路给了他很多启发。
许乐朝有些不好意思：“谢什么，多亏了你我的物理这次进步了，平时不擅长的题竟然还解答出来了，要谢也是我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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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成绩，许乐朝忽然想到再过几个月就要报名高考了，有些恍然。
从开学后，时间似乎如流水般在掌心中握不住，悄悄从指缝间快速流逝离去。
她不由问出置身于人生岔路口漩涡中，人人都会思考的老生常谈：“你想好要考哪里的大学了吗？会考虑出国吗？”
说罢她似乎感觉不太好，又补充：“啊……这问题好像有点冒昧了，不然你还是当没听到吧。”
连景却不假思索，毫不介意：“还没想好，但是不会出国。”
这个回答还是让许乐朝有些意外，她其实想不明白连景明明双亲都在国外，为什么非要执意留在国内。
她眨眨眼，半晌才说：“……这样啊。”
连景侧脸，反问她：“你呢？想去哪里的大学？”
许乐朝自然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回答：“大概率会考首都那边的大学吧……不过还是比较想留在本省，不想离家这么远。”
连景不置可否，若有所思学着她说：“这样啊。”
刚打开话匣子，但两人已经走到打印店，于是许乐朝只好止住话头没有再继续聊下去。
透过打印店的玻璃门，许乐朝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裴纪真正站在打印机旁边仔仔细细将一大叠纸整理好，应该也是来打印资料的吧。
她推门进去，在他整理期间瞥到黑白间稍纵即逝的彩色一角。
裴纪真是打印错了吗？
许乐朝有些好奇，蹑手蹑脚走到他后面拍一下他的肩。
裴纪真被吓一跳，肩膀紧绷着猛然回过头，发现是她才放松下来。
“裴纪真，好巧。”许乐朝因捉弄成功心情愉快，掀起一抹笑意。
裴纪真有些无奈：“朝朝，你也是来打印资料的？”
许乐朝点点头，措不及防指着他手里的那叠纸问：“对了，裴纪真，你怎么还印了一张彩色的？”
裴纪真没想到她竟然看见了，动作顿住，捏着纸张的手一紧，有些无措：“我……”
旁边的老板闻言，想起裴纪真刚刚说的话，不由笑着想要替他回答：“他……”
裴纪真眼看他即将把事实说出来，连忙抢答盖过他的声音：“我打错了而已！”
“哦哦，这样啊。”如许乐朝所想，她点点头，似乎是相信了，只是看着他格外激动的神色还是有些疑惑。
老板听见他的话，仿佛接到暗示般噤了声，笑呵呵用打趣的眼神扫视他一眼。
裴纪真终于糊弄过去，在心里刚松口气不料又走出一个不速之客，手里还拿着许乐朝的折叠伞。
连景一边拿出手机一边走过来说：“老板，我要打印……”
见到裴纪真蓦然沉下来的脸，他顿了顿才说完，接着又说：“好巧。”
裴纪真没接话，移开视线，只是点点头。
气氛又陷入迷之尴尬中，许乐朝连忙跟老板说她也要打一份一样的，接着转移话题。
她看见裴纪真的穿着，奇怪道：“裴纪真，你怎么还穿着校服……”
“欸？等等……”许乐朝凑近过去，定睛一看，指着他的后背说，“你这里怎么蹭了这么多灰？”
裴纪真再一次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