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尹天师竟然开始背诵那本名为《正否》的道经。
声音和缓，面容慈善，真像是得道高人在指点晚辈。
施谓挥动笔杆，飞快将他的字字句句记录下来。
两刻钟后，终于背诵完毕，尹天师步入正题。
“我知道上头所述的法子残忍，可还是忍不住去翻阅它。当我用一年的时间参悟后，突然发觉自己已经七十，余寿不多。几十年修道，我自己最明白，凡人不足百年的寿命，谈何得道成仙？我一直没有感通天地，再如何苦修下去，也不会有修得长生的希望，唯有另辟蹊径，才有一搏之力！”
“眼下我有成仙长生之法，为何不做？”
“虫，百态也。以人养虫，是为养蛊，人亡而魂生。”
“以百虫食人血肉五年，虫皿吞刀，蛊便能在死亡的瞬间觉醒远古记忆，与仙之坐骑——百虫老祖‘何蜕’沟通。”
“只要沟通到何蜕，蛊便能脱离人体，搭成通天桥梁。我可登上桥梁，见到坐骑何蜕。同时，也能见到何蜕之主，辉行天尊。”
孟淮妴觉得可笑，她是丝毫不为长生动容，也就更加觉得邪教可笑，嘲讽道：“见到天尊，就能点你成仙了？”
尹天师充满智慧的眼睛看过去，像是最慈善的老师看着一个不通教化的弟子，富有包容之心，只是他轻轻摇头的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引诱之感。
“人亡而魂生……”
“魂生，可献仙。”
闻言，施谓也停下笔，睁大了眼睛。
尹天师换个说法，重复一遍：“人亡魂即亡，养蛊之体的魂，却能生。活魂，可献仙。”
原来这就是“以身养蛊，以人为祭”。
施谓难以置信，道：“你是说，将活魂献给你口中的仙——辉行天尊后，得了献祭，辉行天尊会给予献活魂者好处，点你成仙？”
尹天师点头，又缓缓摇头，劝道：“年轻人就是急功近利，哪有那么容易成仙，辉行天尊只会赐予我长生，再点拨我修仙。能不能修成仙，要看我个人。”
这难道有区别吗？
施谓嘴角抽动，只觉得深陷邪教道者果然不可理喻。此外，竟然还以为人人都与他一样，真相信这狗屁长生修仙法。
孟淮妴也是扶额无奈，万万没想到，这般恶心的邪道修炼法，最后竟然是要搞人间贿赂那一套。
且不说这样养着的人，死后魂能不能生，就是这等献祭换取长生和修仙的法子，不是贿赂是什么？
既然是贿赂，如尹天师这等得道高人，就应该看得透才对。
贿赂，即代表写那《正否》道经的人，是在根据凡人的习性书写仙人，也即是代表，写的人自己也是凡人，他不了解仙人。
那么，一个凡人写的长生之法，有何可信？
可偏偏，尹天师就是深信不疑，还为此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
面对他们的无法理解的表情，尹天师依旧表现得很有信心，他交代完犯罪经过后，道：“既然记下了，三位可要细细琢磨才是，这是你们离长生，最近的一次了。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自己。”
施谓怜悯地摇着头，只觉得他是个个人思想被吞噬的可怜虫。
陈天师失望地叹着气，只觉得他是个一生道行毁于一念间的可悲者。
只有孟淮妴似笑非笑地回视他，试图找到他直到现在还笃定会被放出去的自信是从哪来的。
《正否》给他的吗？
她没有兴趣不会相信只觉得可笑，而施谓要靠此案重回原职，陈天师要抵消道观看守不力之过，他们三人，都不会放过他的。
看出他们不重视此事，尹天师继续道：“你们知道阵法怎么画吗？你知道哪些虫有用，哪些虫没用吗？陈天师，以你的悟性，恐怕寿尽前都无法参破！”
陈天师不屑：“我的悟性，确实无法参破邪道。”
尹天师不管他的反驳，自顾道：“况且，你会告诉他们吗？你们又能信他吗？既然有前人栽的树可以乘凉，为何要远寻枯树遮荫？”
无人搭理他，接下来施谓继续审问。
到了夜晚，终于在反复审问中获知其所犯全部罪行。
而后尹天师被封住嘴关入牢中。施谓的护卫虽是护国侯的人，但也能用，由护卫亲自看管，以防尹天师到处宣扬此等邪恶的长生术。
接着连续三日审讯其弟子和其余信徒，互相印证下，确定案情，也得知了大部分抛尸地点、受害人信息。
之所以只是大部分，是因这些凶手，即便互相补充记忆，也依旧忘记了一些。
十年前，尹天师开始施行《正否》之法，掳人到库金县修炼。
在库金县，是因这是发现《正否》的所在地，他讲究这个缘分，认为乃他可感通天地的有缘之地。
在6053年，其养的“虫皿”已经五年，那次他完整地完成了仪式，只是失败了，没有得到通天桥梁。
一入邪道，难以挣脱。
一次失败并不能使他放弃，更不可能认为那书乃胡诌。他继续施行，还收了更多的信徒帮忙。
为了防止失败后再等五年，这一次他不断地养“虫皿”，共养了五批，仍在继续犯罪。
所谓“百虫”，便是百种虫。
由于第一次使用的是常见的一些虫子，他认为失败是因为虫子灵性不够。此后他便专找一些少见的虫子，让人活吞。
十年间，尹天师等人所残害的人数达到1251人，其中有511人已死。有这样清楚的数字，是因为尹天师记录了下来。
不把人当人，是以虫子和时间记录每个人的。
有些此前未被人类发现的虫子，有他起的名，及外观描述和找到的地点，却因为不了解，而无法对每一个吞下了虫的人对症下药保持活性，只能对这些人重点观察。
不过吞下活虫后两年以上不死的，一般来说，是没有大碍的。
任与已在处理结案，不过二人联合缉凶，破案的最大功臣是施谓一事，她是瞒不住也不会瞒的。
可以想见，施谓马上就可以官复原职。
——
四婢及谢歆已经到库金县，黛禾也回来了。
由于要暗中去查罗东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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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有蒋家暗倡，便需要谢歆等人留在别处假装孟淮妴还在。
于是，孟淮妴安排谢歆和碎雨知落知立，带着照夜狼，前往临府禹桥府，在当地宣传、演说她们此前写的书《许家秘事》。
为此，还对她们进行了一些教导和交流，之后放心地让她们走到人群中去，亲口演说书籍、解答百姓疑问。
碎星被她带在身边，前往罗东省秦台府。
才要启程，就听闻泽济府远处西边一县内，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
案件不大，这是当地官员的事了，孟淮妴没有去管，脚步不停。
不过途径各处，耳闻许多案件不断。
几乎每经一府，就能听闻到一件近期发生的案件。
在前往罗东省秦台府的五天时间里，就听到了四起案子。
因衙役和稀泥导致的受害者反成加害者的杀人案。
因知县各打五十大板等同偏帮加害者，导致的加害者变本加厉欺辱受害者。
强制“说服”受害人谅解强|暴者，遮盖犯罪事实。
被暴力殴打致伤残未得到赔偿，上诉无门。
这其中，有三起不是近期发生的，而是在数月乃至数年前发生，只是在近期才暴露，并被传播起来。
听着沿途百姓们提起的——
“近年怎么会有这么多恶劣事件，不瞒你说，我听着都觉得明日无望！”
“是啊，这天是要黑了吗？”
“唉，是本来就黑，只是老天让咱们发现了。”
“是啊，如果那衙役不偷懒不蠢笨，认真办事，不和稀泥，受害者怎么会拿起屠刀呢？”
“这该问哪些高官了，那样无能的衙役，为何要任命！”
“呵，能是为何！你还不懂吗？只是不可说罢了，咱们都是一些手无寸铁的屁民，我们的声音，谁听得到！”
“敷衍罢了，上上下下，不过敷衍罢了……”
不同于数月前，现在，这样的声音已多上一分。
倒不是多么明显，而是孟淮妴将其余声音摒除，只有这种声音留在耳中。
片刻后，她眼中突然清明。她想，她很明白拓火君要如何造反了。
再次来到极乐馆的灰楼，里头已是大不一样。
隔音材料已被拆除，诸多工具也被销毁。
这些也并不重要，孟淮妴一行敲敲打打，试图找到暗道。
然而忙碌到夜晚，都没有发现能证明是蒋家所建的暗道，地下空间也是没有。
第二日，众人只能在旁边的废墟，曾经的章家村寻找了。
按照村子来看，它挺小，可要是变成寸土寻找暗道、有无地下空间，它的面积可就大了。
况且焚毁残留的重物及黑黢黢的灰烬，是十几年风吹雨淋都没能清除干净的。
当众人找了一日后，已是灰头土脸，满身脏污。
足足找了四日，还是没能发现有暗道的痕迹。甚至，似乎真无地下空间。
莫非周围没有蒋家暗倡？
孟淮妴看向废墟周围，想着又得去当地三司所在府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