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功夫,谢攸已立在李焉隅房门前。廊下的风穿过庭院,带着冬日独有的清寒,拂动他素色的衣袂。
这一路行来,他心中已是百转千回。倘若昭宁元年自己当真不在京都,那么许多蹊跷之处便似乎可以串联起来了。
可谢攸思索再三,觉得仍有迷雾挥之不去。
其一,他年少时的生活轨迹再简单不过,除了往返于谢府与柳府之间,便是偶尔去太医院,跟在柳悯修身后学着辨认药材,记录脉案。天地仿佛就只有这么大。
若论起离京,也唯有随柳悯修和柳执因外出采药之时。
柳悯修常道“纸上得来终觉浅”,授业讲究眼见为实,故每提及一味药材,都愿意让他们亲眼见一见。
有些药材的生长环境极为奇特,常常生于险峻之地,非寻常可见,他便不惜带着他们跋山涉水,亲往采撷,一路山水迢迢,既能采得良药,亦能见识各地风物。
然而,若是跟柳执因一同出门,便少不了斗嘴吵架。谢攸想了又想,却当真寻不出半点痕迹。
其二,则是更深的困惑。谢攸看了柳悯修的手记便万分确信,那方酿成书院惨案的奇毒,必是出自他手。
用药讲究章法气韵,非经年累月不能形成独有的路数,即便是身边最亲近、最了解他的人,也绝难模仿道如此精髓。
那药方之险峻奇诡,正是他一贯的风格。
——若非如此凶险奇绝之药,也断不会酿成那般无可挽回的后果。
可偏偏,关于这个药方的一切前因后果,在他的记忆里,竟是一片苍苍茫茫的空白,如同被浓雾吞没的远山。
依照常理,追溯制药的过程便如同抽丝剥茧,只要是自己经手的方子,顺着其中一味药材细细回想,总能牵出一线蛛丝马迹。
然而此刻他看着纸上的药名,心中却是一阵空茫,寻不到半点往事的踪迹。
当真是奇怪至极。
谢攸立在门前,风拂过庭院的枯枝,筛出簌簌的细碎声响。光影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孤零零地投在地面上。
他垂眸,怀中那叠泛黄的手稿沉甸甸的,柳悯修清癯的字迹格外清晰,留着旧日温存的余烬。
他抬起手,指节顿了一顿,终是轻轻落下,叩响了门扉。
既然独自思量不出结果,不如先将这个药方交予李焉隅,听听他的想法。
或许,他那里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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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斟和斜倚在官帽椅里,一手支颐,另一手漫不经心地翻着卷宗。下面人正禀报着跟随王府一行人前往枕鸳馆的追查结果。窗棂外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侍候在一旁的人连忙将烛火点上,屋内霎时铺开一片昏黄氤氲。
他散漫的目光落在纸页上,也不知看进去了几分。
“……这么说,你眼睁睁看着他们从枕鸳馆里走了,又什么都没查到?”容斟和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下官办事不力。”阮述明闻言单膝跪地,已是请罪之姿,“晋王殿下离开后,下官已命人在周围严防部署。那九娘不多时便回到枕鸳馆,并未见其他人那里出来。”
容斟和自卷宗里抬起眼,问得随意:“晋王他们当日,都说甚么了?”
阮述明呈上几卷笔录,又将隔间内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容斟和听着,目光仍似有若无地流连在卷宗的字里行间,仿佛那枯燥的案卷比眼前的禀报更有吸引力。直到某个词轻飘飘地落入耳中,他眸底那层懒懒的雾霭才倏然散开。
“昭宁元年?”他轻声重复。
阮述明虽不明所以,仍恭敬答道:“是。那九娘自言,是昭宁元年被送到枕鸳馆的。”
容斟和轻轻“唔”了一声,不再多言,只以指尖微微一点,示意他继续。阮述明便将后续一一禀完,末了,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解:“容大人,下官瞧着那九娘分明是知情的。您既已查得线索,为何……要白送给晋王殿下?不如直接将她拘回诏狱细审,不怕问不出所以然。”
容斟和闻言,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嗤笑,烛光在他侧脸投下摇曳的影。
“你懂甚么,”他声音里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嘲弄,“这九娘,不过是枚棋子。推倒一枚棋子,有何用处?我要看的,是那背后执棋之人。”
他略略停顿,目光投向窗外郁郁的天色,声音变得悠远,“让李焉隅他们头疼去罢……要下雪了。”
话音一转,他似想起什么,问道:“何云争那边如何了?”
阮述明道:“何大人回话,说一切妥当。”他犹豫片刻,又起身上前附耳低语了几句。容斟和听罢,眼中罕见地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唇角慢慢勾起一点意味深长的弧度,似笑非笑。
“有意思……”他轻轻道,声音几不可闻,“这柳承府倒当真是越来越热闹了。热闹些好,越热闹越好,最好——”他顿了顿,尾音消散在渐起的风里,余意却无尽绵长,“把这天都翻过来瞧瞧。”
待阮述明躬身退下,脚步声渐远,终至消匿在廊庑深处。容斟和这才缓缓转向一旁始终静默的柳执因。
“昭宁元年的时候,”他声音不高,似随口一问,“谢攸在做甚么?”
柳执因一直垂眸望着那盏早已凉透的茶,闻言,方抬手将茶盏轻轻搁下,瓷底与木案相触,发出泠然一声轻响。
“我怎会知道他在做甚。”他语声清冷,如同秋霜。
容斟和微微一弯唇:“柳大人说笑了。谢攸从前,不是在你柳府,便是在谢府,他的去向,您还能不知晓么?”
柳执因沉默下去,侧影在烛光里显得有些木然,良久,才生硬道:“你应当很清楚,谢攸并非书院案的凶手。”
容斟和却低低笑出了声。“两次了啊,柳大人。”
他屈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头一回,我不过透出点谢攸可能有了下落的风声,彼时柳老院使尸骨未寒,您便不顾一切回到了京城;这第二回,我说谢攸人在柳承府查案,您又不顾孝期之忌,立时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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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了过来。”
他略略倾身,烛光在他脸上明暗交错,“外间皆传你与这位师弟素来不睦,可我瞧着……倒真不像是那么回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柳执因微抿的唇上:“柳大人何必要这般替他开脱呢?难道你看不出,那味毒药,分明就是谢攸的手笔?”
柳执因没有应声。
这个师弟有几斤几两他最是清楚。当年真被他欺负狠了,隐忍地跑出院去都没跟柳悯修透露半个字。说他制毒犯下书院案……倒不如说这个医药天才不小心把自己药死了可信。
容斟和却笑得更甚。“即便你看不出,”他声音放缓,一字一顿,“可你的父亲,柳老院使,却是看出了的。去年,晋王为了这桩案子四处奔走,他亦通医理,最知其中关窍。偏偏那年不知何故,刑部与大理寺的案卷里,都独独少了记载毒药配方的关键一页。李焉隅亲自到太医院向令尊讨要,令尊却只回了一句‘不见了’,当时可是惹得那位素来温和的殿下难得动了真怒。”
柳执因彼时不在京中,柳悯修亦从未与他提起过此事。闻言,他骤然抬眸,面色倏地一变:“你是说,晋王殿下他……此前并不知道当年毒药的准确配方?”
“正是呢。”容斟和愉悦地应道,“不过如今,他想必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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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焉隅接过那叠泛黄的纸页,烛火在他指尖跳跃,映得纸上的字迹忽明忽暗。他一目十行地扫过,那惯常噙着三分笑意的眉梢眼角,此刻却像是被冷色浸透,渐渐沉郁下来,最终化作一片望不见底的沉寂。
“你说这个,是柳执因交予你的,柳老院使的亲笔手稿?”
谢攸不明所以,轻轻应了一声,见他神色有异,又道,“我瞧着这药方蹊跷,便想着送来与你参详。有什么不妥吗?”
李焉隅沉默了片刻。
“去年,我为了书院案的卷宗,曾数次向柳老院使讨要此毒的确切记载。”他顿了顿,“起初,他总是借故推脱,称病不见。后来见实在避不过,便告诉我,当年记录此毒配方的纸页早已遗失,他年事已高,记忆模糊,也记不清那究竟是何等成分了。”
谢攸闻言怔了一怔。他从未想过,柳悯修竟会对如此关键的证物选择隐瞒。而李焉隅查了这么久的案子,竟不知当年酿成书院案惨剧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垂落,重新凝在那叠承载着过往罪愆与隐秘的纸张上,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焉隅又沉默了片刻,问:“柳执因……他为何此刻来了?”
谢攸怔愣了半晌才勉强回神,答道:“他大抵是容斟和送来的‘大礼’罢。”
李焉隅没有再追问。他重新垂下眼睑,将那些纸页凑近烛光,一字一句地细看起来。他的面色平静无波,唯有捏着纸张的指节有些泛白。
内心深处,却已波澜骤起,一片苍茫漭漭。
那纸上纵横开阖的用药思路,那股险中求峻、奇诡莫测的气韵……
他实在是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