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焉隅闻言,神色亦凝重起来。他默然良久,纤长的眼睫在昏黄灯烛里轻轻一颤,投下一片浅淡的影,轻声问道:“你确认,她是被几个大汉送到了枕鸳馆后的暗门里吗?”
周涣重重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我亲眼所见,绝不会错。”
烛芯一声轻响,火光微微一跳,映得谢攸眸中光影流转。他略一沉吟,眸光微沉:“那你能看出,她是被强迫,还是自愿的么?”
周涣凝神思索良久,忽然一拍膝头:“那些壮汉都听那个女人的!当时他们害怕被我撞破了机密,准备把我灭口来着,是那女的出声阻拦,说……有什么人还在等,不要让那人等急了。”
话音落下,屋内一时静极,只闻夜风穿过庭树,带来细微的沙沙声。
这便是了。
谢攸闻言,眼睑微垂,方才在枕鸳馆前那缕似有还无、如雾如烟的疑思,此刻又悄然浮上心头。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无根的飘萍,而是有了隐约的轮廓,在昏昧的灯火下渐渐清晰起来。
李焉隅悄然瞥了谢攸一眼,见他垂眸不语,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便转而望向周涣,眼中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所以你方才一见着他,便吓了一大跳?”
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周涣不敢抬眼看谢攸,只讪讪道:“我那时被打晕了,刚醒过来,一睁眼就见到这帷帽,还以为是那一行人又折回来抓我了……”
再说,这帷帽素来是女子外出,不便显露真容时所用。
他怎能想到会出现在灵仙人身上……
可转念一想,灵仙人平日不也总是以面具覆面么?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毕竟是“仙客”,有些异于常人的习性,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见他神色几番变幻,李焉隅笑意愈发深了起来:“想明白了?”
周涣此刻正有求于眼前人,自然不愿将他二人开罪了,连忙点头如捣蒜:“想明白了,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就——”李焉隅话锋一顿,转向一旁静默的谢攸,“依你看,眼下该如何安置他?”
谢攸扫了周涣一眼,冷清清道:“且将他留在官廨罢。”
既然他的兄长与书院案、关府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如今又意外撞破了枕鸳馆的秘密,无论从哪个层面考量,都绝不能放任他随意离开了。
李焉隅微微颔首,对此深以为然。他当即唤来宁昼,嘱咐他将周涣带去安顿,记得寻一件干净的厚衣裳与他御寒,再备些热饭食一并送去。
宁昼虽平日里话多了些,办事却很是利落。他领命带着周涣悄然退下。房门轻合,屋内重回一片寂静,只余烛火还在轻轻摇曳,将案前相对而坐的二人身影拉长。
满室明暖的灯光,将李焉隅含笑的眉眼映得格外清亮。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谢攸,许久,动也不曾动。那目光太过澄澈坦荡,反倒让心底藏着事的谢攸生出几分不自在与心虚。他微微别过脸,避开那灼人的视线:“我们需得想个法子潜入暗室……你可有良策?”
李焉隅忽的倾身向前,二人之间的距离倏然拉得极近,可以闻见对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气。他略略偏头,望进那双面具下清冽如琉璃,却隐含躲闪的眸子,声音极为温和:“可以。但在此之前,你须得告诉我,当时在枕鸳馆前,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谢攸闻言怔住了,竟一时忘记要再将目光移开了去。他未曾料到,李焉隅竟不仅捕捉到了他那一刻的迟疑,还搁在了心上,一直记到了现在。
心下一阵苍苍莽莽,沉默良久。窗外的夜色仿佛也凝滞了。心底那些纷乱模糊的念头,如同被月光悄然洗涤,又如雨过初霁,终于露出一方天晴。
他轻声道:“当时,我心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我觉得,九娘或许……并非全然虚与委蛇。她像是真心想助我们一臂之力,只是被什么事物困住了,不知道应不应该出手,心下正在犹豫。也正因如此,她故意为我们留了一处破绽。一处,若我们能够察觉,便能顺着查明真相;若不能察觉,便会与真相失之交臂的破绽。”
“她身上背负着秘密,这个秘密让她有些无措,步履维艰,于是她将选择的权力交了出来,托付于我们,抑或者说,托付于命运、托付于天意。这仅是我的直觉罢了。可是,直觉是不能用来断案的。”
李焉隅听罢,眼底的笑意仍是温和的。他伸出手,指节在案几上轻轻叩击了两下,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微响:“那依你之见,究竟是什么,会让一个人如此辗转反侧,进退维谷呢?”
攸再次陷入沉默,目光投向桌上那簇不安跳动的烛火。火光灼灼,仿佛要将他眸中的清明也一并吞噬,他不由轻轻蹙起了眉头,却理不清那纷至沓来的思绪,终究不知其意。
就好像漫天的风霜雨雪,淅淅沥沥地接连落下,教他应接不暇,身在其间,什么都瞧不分明。
“我想,”半晌,谢攸才有些艰难地启唇,“或许是……在她明知何为对的事,与她无法割舍的人之间,难以两全罢。她没法在情感和良心面前做出选择,无论倾向哪一端,都无法真正地说服自己。所以她将难题抛出去,交由他人。而天行有常,无论最终是何结果,她都坦然承受;无论需要舍弃什么,也都心甘。”
“原来如此。”李焉隅喃喃道。他的声音极轻,像是初春时节从冻土下悄然探出的嫩芽,在尚未消融的薄雪中悄然生长,不惊扰一丝风声。
这极轻又极静的四个字,却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在谢攸的心弦上不期然地拂过。然而那细微的触动之后,留下的竟是一缕难以名状的苦涩,仿佛夜色下深不见底的静湖,湖面波澜不惊,湖底却暗流潜涌。
可这感觉来得飘忽,寻不到确切的根源,便如无根的浮萍,只在心湖上短暂地打了个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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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消散开去。
是以只有一瞬的恍惚。
“在枕鸳馆前,我也仅是略有猜测。可周涣说,九娘方才出言保下了他。这实在算不上明智之举,倒像是她刻意露给我们的又一个破绽。因此,我便对先前的念头更有几分把握。”
他话语微顿,烛火在他眸中跳跃了一下,复又清明,“然而,这也未必不是对方的请君入瓮之计,为的是让我们放松警惕。好在我们本就是为了探查真相而来,无论前方是邀请还是陷阱,那暗室终究是要闯上一闯的。自然,仍需万分谨慎,毕竟我们手中并无实证,直觉……终究是难以全然倚仗的。”
李焉隅的唇边早已重新浮起那抹惯有的浅淡笑意,待谢攸语毕,清清浅浅道了一句:“那是自然。”
话音甫落,他话锋却轻轻一转,目光柔和却坚定地落在谢攸的面具上,“只是,下次若再有这样的直觉,直接告诉我,可好?旁人的直觉或许不足为凭,但你的,我却愿意相信。”
司灵官终日与魂灵打交道,自身灵台之清明,自然远非常人可及。
但李焉隅想,不仅如此,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想要知道眼前这个人的所思所想。那些为人所知的,不为人所知的,在他思绪中长存的,转瞬即逝的,他都想要知道,也都想要了解。
想听他亲口说出来。想听他斟酌再三又咽回去的话,只说给自己一个人听。
谢攸不知眼前云淡风轻的人,思绪中是怎样的波涛汹涌,可他从对方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
他不禁又是一怔,望向李焉隅的目光里添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诧异。
他竟会在意这个?
……难道是因为今日在枕鸳馆门前,自己将那句未成形的揣测悄然咽回去了么?
再抬眼细看,却见李焉隅眼中虽含着浅淡笑意,神色间却是一片再认真不过的恳切,不见半分玩笑或试探的意味。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慢慢信任了这个人。虽然他们相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久,可他的心已经默许了这个人的存在,也默许了有事可以与他相商。
他今日的吞吐,也绝无半分不信任之意。只是无法全然肯定的事情,他总是斟酌再三,直到有了一丝确凿的依凭,才会说出口。
这是他经年累月留下的习惯。
谢攸霎时心跳如鼓,在那样的眸光里不禁败下阵来。
李焉隅将所有事都与他坦然相告,可是他们中间,有一道只有自己能看得见的鸿沟。他没有办法跨过去,也没有办法忽视。
他甚至不知道,若有一日东窗事发,自己要怎样再去面对那双清澈的眼睛。
可是谢攸想,至少在这一刻,在一切尚未盖棺定论之时,他可以答应对方这个小小请求。
为他自己。
“好。”谢攸听见自己轻轻地说,“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