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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逢雪(四)

作者:别君几度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人名唤晏云徊。”


    屋内沉寂了许久,连烛影都微微凝滞,时光恍若被拉得漫长而柔软,在喁喁细语中无声垂落。


    李焉隅忽而莞尔,眉眼间似隔着一层泠泠秋水,朦胧而遥远。


    他轻声道:“其实,我从未肖想过东宫之位。不过是盼着在这宫墙之内,能体面地活下去,不至于太过愚钝,任人摆布罢了。后来常出宫门,得见宫外的天地,便更不愿困宂于这四方深庭。”


    言至此,他略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雪色,仿佛望见了极遥极远的人世间。


    “我见过人世冷暖,见过流离辗转,见过心怀明月而毅然殉道之人,也见过有人为了一粥一饭耗尽毕生气力。这天下众生,皆是父皇的子民。皇室高高在上,又渺渺于宫阙中,可万民疾苦,却不应只是纸上空谈。如果可以,我也愿尽一份心力,哪怕微薄如尘,哪怕只能寥寥帮到几人。”


    李焉隅说着,又想起陆宥青的话。


    不论是否得志于朝野,纵使权微力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曾经我想,若日后封王就藩,便安守一隅,护佑一方百姓安宁。后来习了医,又觉得若能悬壶济世,行万里路,叫所见之人皆无病痛缠身,得以康健痊愈,亦是很好。”


    于是又垂眸笑了笑,清浅如月影一闪而过:“可惜宫阙重重,从来不在乎我怎么想。”


    谢攸静默良久,烛火在他清冷的眼底微微跳动。他轻声问:“所以,这便是你要追查书院案的原因么?”


    李焉隅却摇了摇头:“是,又不尽是。”


    他起身执壶,为自己和谢攸都斟了茶,沉吟片刻才道:“方才陆宥青同我说,他不信嵇慎是真凶。书院案当年判得仓促,诸多不明不白之处。当时也有人提出过质疑,可终究……”


    “或许是执念罢。”李焉隅抿了口茶,声音少了几分潇然,带了些被热水抚过的倦意,“我的一方天地很小,所以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事,于我而言,却这么多年始终不能释怀,惦念心上,总想求一个明白。何况既然决定要重查此案,总要有人担起这件事。”


    又叹息一声。


    “这却实在是件苦差事。鹤鸣书院早已焚毁,旧案尘封十余载,即便想查,也无从下手。朝中无人愿意揽下这烫手山芋,查清了无功,若未处理好,还成了大过。”


    这桩案子,是昭宁帝亲定的。若要翻案,不啻请天子自认其过,何等艰难。何况李焉隅为臣为子,行此事,若有不慎之处,更有落人不忠不孝口实之虞。


    谢攸的目光落在容斟和送来的令牌上,轻声道:“可我看,陛下似乎很希望此案水落石出。”


    “是。”李焉隅略一颔首,“陆宥青恰在此时到任,怕也是父皇有意安排。”


    说到这里,他无奈地笑了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朝臣一贯擅于察言观色,又都是见风使舵的。如今反应过来先前会错了上意,纵是苦差,也有人争相示好,指望着借我之阶,在天子面前得一两分青眼。谁又真正在意,此案昭雪,却原该是为给当年的亡魂一个交代。”


    谢攸看着他眼底的讽意,仿佛又一次置身于玄镇司的冷肃中,窥见眼前这个素来温和的人,一锋转瞬即逝的凌厉。


    他不由想起周涣口中那座倾颓于烟尘之中的归鹤台。


    李焉隅便是凭着心头这一点执念,向他的父皇请了那样一座高台么?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小了。谢攸周身挥之不去的蚀骨之痛,竟在这个念头浮起的瞬间,仿佛被一双温柔而略带凉意的手轻轻地抚平了。


    李焉隅看着谢攸眼底的情绪,就像有读心术一般,能猜出那双眸子的主人所思所想。


    “归鹤台……”他沉默了一下,“昭宁十五年,父皇之所以允诺重查此案,究其根源,仍是‘贡士失踪案’和‘状元悬梁案’。相似的悲剧再现于春闱后,两案所引来的鬼怪之说盛行,难免令天下士子人心惶惶。到处都在说,是当年那些学子的怨气太深,亡魂不散,归来索命了。”


    话至此处,建起归鹤台的初衷似乎再明白不过,不必赘言。


    皇帝同意建起这一座归鹤台,不过是想借一座高台,安抚所谓“冤魂”,平息天下沸沸扬扬的众口。


    可李焉隅却话音轻轻一转,安静道:“我却不是如此作想。”


    谢攸抬眸,正对上他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竟觉得世间万语千言,都不足以形容这一双眼眸。很干净,很透彻,好像是浸在清寒月色中的墨玉,一眼能望见底,却又深得像是藏了一整个无人知晓的春秋,温如玉粹,却又含着执拗至极的光。


    一种不肯回头的倔强。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自请查案之初,我便已在打归鹤台的主意。他们不是‘冤魂’,即便斯人已逝,我也想留下些什么,让世人记得他们曾存于天地,有过热望,有过悲欢,若无此祸事,日后也或是朝廷的肱股之臣。父皇原定在柳承府建一座文书阁,作修书之用,以彰盛世,显天家威仪。工部反复勘测多年,户部的银两也已经拨备,吏部亦将官吏调用妥当,前后筹谋数载,只待择吉日动工,却在最后一刻,被我拦了下来。”


    李焉隅停顿了片刻。


    “那时我并不确定父皇的心意。毕竟文书阁,是他念想了许久的心愿。而盛世修书,更是名垂青史的大功之事。于是我先去试探容斟和——彼时也确实案件牵涉过深,不宜再进一步了——只说为免打草惊蛇,不如先建起高台安抚世人,蒙蔽朝臣,再行暗中查证之实。他竟也没有反对,与我一同入宫,劝服了父皇。朝臣反对者自是众多,奏疏就像雪片一样,可父皇既已决意,他人又如何能动摇?不过几月,归鹤台便开工了。”


    再后来的事,谢攸自是知晓。


    那新起的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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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建成当日,于万众瞩目之下,轰然倒塌了。


    “台子倾塌时,一点星火在初春连了天,烧了整天整夜。当年鹤鸣书院的那场火……也是烧了一天一夜。是以一时被按下的鬼怪之说再度甚嚣尘上,皆道是学子亡魂作祟,怨气难平。父皇拿不定主意,不知书院旧案还该不该继续审。是容斟和说,能安亡魂的,唯有高台与香火,真相与人心。这样声势浩大的‘作祟’,若没有平息之策,仅仅死一个人,是不够的。”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这句话出口时,看向谢攸的眸光也依然是很安静的。


    谢攸却在这平如水的注视下,骤然明白了那“一个人”究竟所指为谁。


    他心下一阵空茫不知所起,面上却未显露出分毫,只微微垂下眼睫,任由那一点寒意从心头蔓延至指尖。


    李焉隅并未停顿,续道:“父皇本不愿再将此案交于我手。眼下它已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显案,即便不是我,也多的是人争着抢着请查。又是容斟和。他说,归鹤台既已焚毁过一次,恐有煞气徘徊不去,而我有司灵之能,若真有作祟之事,或可安抚怨魂。”


    谢攸闻言,却是怔了一怔。


    容斟和种种举动,不仅是在推动书院案查下去,更是要让这件案子落在李焉隅手上。此举极为眼熟,他不由又想起方才在这间屋子里,容斟和轻飘飘的那句,“于书院案有助益”。


    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容斟和非要让他和李焉隅都参与进来不可呢。


    “容斟和……”如此想着,谢攸便有几分迟疑地开口。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流转过一遭,却没觉出什么意味来。


    李焉隅颔首,目光掠过窗外的细雪:“我确实从未看透他,也不喜欢他。但是在归鹤台与书院案此两事上,他的确屡次出手相助,否则今日局面如何尚未可知。他手中另外两案的信息,也常常会遣人递与我知会一声……又或许,他帮的并非是我。”


    话到末尾,他竟似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案头一盏将尽的烛火将他的侧颜笼在一片昏晕里。


    “这朝堂之中,人人皆有私心。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份水落石出、一世心安。他意图何在,随他去便是了。书院案发生时,他尚且未曾入朝为官,我去年所查种种,也确无一事与他有所关联。”


    谢攸听罢,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他沉吟片刻,又道:“鬼神之说太过玄渺了,归鹤台坍塌,定是人为。如此说来,我们从归鹤台旧址查起,线索应当更明朗些。”


    李焉隅道:“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可是——”


    略一停顿,目光落回那张容斟和所书的字笺。入目是一行清劲的小字,写着一处地址,离他们落脚处不远,正位于柳承府境内。


    他抬起眼,眸光清冽如破冰之溪,指尖将纸张遥遥一指,唇角勾起一丝极淡而玩味的笑容。


    “我如今,却忽然有些好奇这位容指挥使送来的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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