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策纵站在一间破屋后的一座矮坟前。这是座刚盖不久的新坟,封土尚新,已有野草冒出零星的绿意来。
坟头光秃秃的,坟前也无一贡品。只有一块木板立于其前,上书着墓主人姓甚名谁和生卒年,处处都透露出坟中人生前的萧索。
唯一教人在意的是这块木板上的字迹清劲有力,入木三分,落字者明显师从书法大家,与这破败贫寒索的周遭环境显得刺目的格格不入。
木板上书:“故持节征虏将军西乡侯夫人李氏,卒于炎兴八年,春秋五十有六。”
炎兴是渝国后主所使用的最后一个年号,仅使用三个月就为大周所灭。
孟策纵看着“西乡侯”三字,一时有些出神。
当年征西将军秦徵从景谷道翻越摩天岭,直插渝国腹地,打了渝军一个措手不及。彼时渝国大将军李度所率的渝军主力正在剑门关与孟策纵对峙,渝都只有西乡侯江更道所率的一支两万人的卫戍部队。江更道及其长子江平年浴血拼杀,死守待变,以望李度援军。
渝都内的渝主惶恐不能终日,最终献玺出降。江更道父子战死沙场,李度在剑门关也不得不从命投降。
此时又见到故人的名字,孟策纵不禁有些唏嘘。
姚约领着一个高瘦干枯的男人来到孟策纵身边,他朝孟策纵略一揖手,然后对身侧的男人和声说道:“那就劳烦兄台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与雍王殿下听。”
那人不安地看了一眼姚约,姚约面带安抚的笑意道:“你但说无妨,雍王殿下定会秉公办理。”
那人点点头,开口说道:“禀雍王殿下,草民张其,乃是被录为僧祇户的平益民。你们要查的江平楼就是我的右邻。”
说起江平楼,张其方才的惶恐不安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了。他突然跪了下来,朝孟策纵重重磕了三个头,又朝姚约也磕了三个头。
姚约欲扶起他,张其摇摇头没有起来,他对孟策纵道:“殿下,平楼绝无对圣上和太后不敬之意,他也是无可奈何啊!自从弘映那个小秃驴做了大僧统,他就把我们这些僧祇户当猪狗使唤。我们每年要给僧曹交六十斛粮食已经很艰难,这本就比一般百姓向朝廷交纳的赋税高出不少。大周不相信我们益州民,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弘映这个贼秃驴凭啥这么磋磨我们!这几年清普寺大造佛像殿宇,我们日日都要给寺里做劳役,甚至女人小孩都得给清普寺上下做饭洗衣。”
孟策纵眉头紧锁:“那你们的田地该如何?”
张其已经满脸怒色:“殿下明察,我们被这小秃驴这么折磨哪还有时间去种庄稼!庄稼只能靠家里的老人孩子们去顾着点,这哪里能济事!一年到头,收上来的粮食就那么点儿。有的人家交完税赋,已经不够一家人吃一个月的,有的人家甚至交不上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僧曹把地收回去。最可恨的是,那个小秃驴又想了个新的盘剥我们的法子。他让吃不上饭的人家向清普寺借贷粮食,逾期还不上贷就得把地抵给他!”
张其满眼通红,恨不得把弘映抓来生啖方能解恨。
孟策纵声音低沉:“那江平楼在太后法事上撞钟就是为了报复弘映了?”
张其道:“平楼的娘上月染了重病,我们这些人家里哪里会有钱治病?平楼是个孝子,将田地给清普寺抵押借了笔钱。他娘这月还是去了,家里的两亩薄田也被清普寺收去了。想来他也是因此走投无路,想不开才做了这种事。”
张其的声音有几分哽咽:“平楼是江将军的儿子,虽然渝国的皇帝不争气,但江将军父子是为了保护咱们渝国人战死的。平楼他一向照顾乡里,虽然他也吃不饱饭,但还是经常拿家里的粮食接济快要饿死的乡邻。平楼之前带着我们找过京兆尹,但京兆老爷一听是状告清普寺就把我们轰出去了,反正平益民的死活也没人在意。”
张其又朝孟策纵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已隐隐渗出血迹:“雍王殿下,平楼以死才换来了皇上知晓此事,草民求殿下为死去的平益民、为活着的平益民讨个公道!”
张其字字泣血的控诉让孟策纵一时有些失神,直到听到张其沉闷的磕头声,他的耳边像炸响了一颗惊雷,如同当年剑门关两军厮杀时照亮尸横遍地的那道霹雳。
孟策纵屈身扶起张其,他望着面前这座萧索的新坟,沉声道:“以江将军在天之灵作为见证,我誓查明此事,不负益州百姓。”
张其离开后,姚约对孟策纵道:“殿下,我已经给平益郡数十位的僧祇户录了口供,都与张其方才所言一致。大僧统确实利用职权之便,令本属于僧曹的僧祇户成为清普寺的私奴。至于借放贷强占百姓田产,也是确有其事。不仅如此,清普寺与京中不少富户甚至朝官都有钱贷往来。清普寺既有如此资本,我料弘映侵吞的绝不只是僧祇户的劳力,想必僧曹所收的僧祇粟也早入了他的口袋。”
孟策纵冷笑道:“这些寺院染指的又何止是僧祇粟。”
姚约道:“话虽如此,可皇上向来对寺院的依附民不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吗?”
“我们这不是让他闭不上眼了吗?”
“殿下是要彻查此事了?”
秋意渐深,一只鸿雁向南归去,在天际留下一阵孤鸣,在寥廓的苍穹下孤独而决绝地回响着。
孟策纵轻轻地笑了,笑意里带着无言的自嘲和苦涩:“伯文,适才张其求我给平益民讨个公道。他或许根本不知道,当初是谁率军打下了渝国。他要是知道是我在剑门关屠杀了渝军数万将士,想必恨不得也撞死我。”
他抬头望向南飞的鸿雁,双眸也似沾染了深秋的萧寒。
“伯文,征伐渝国,大周付出的代价并不比渝国少。我和秦徵、裴瑗带着将士们浴血奋战,是为了肃清寰宇,再无烽烟,不是为了将渝民作为大周的奴隶,再次挑起两者的争端。”
姚约沉默无言。他在跟随孟策纵不久后就发现了雍王殿下是一个不同于孟临衡,也不同于先帝的人。他身上有一种想要打破一切的渴望,这种渴望在早就已经一潭死水的朝堂如同照耀沉雾的晨光,让那些一直生存于阴暗处的人忍不住趋向光亮。
姚约点点头:“我这就整理好清普寺侵吞僧祇粟,奴役僧祇户的口供和证据,并立刻着手搜集其私庇佃户的罪证。这些年来洛京的寺院做得肆无忌惮,查找证据并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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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难的是没有人愿意管这些事。此疾日久,也该根治了。”
鸿雁的孤影逐渐消逝于天际。
孟策纵转过身对姚约说:“走吧,我们回去准备准备,明日该进宫面见圣上了。”
暮色渐浓,乌云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天际聚集着。孟策纵刚登上马车,朝城内驶去,一场雨就落了下来。
秋雨来得悄无声息,路上的行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浇得瑟瑟发抖。
两个卒吏将一具僵硬的尸体扔在了乱葬岗。这人的面目已经□□涸的血迹所模糊,隐约能看出是个年轻的男子。
两人正准备挖坑掩埋,这雨就冷不防地泼了下来。
一个身材矮胖的卒吏破口大骂:“真他爷爷的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晦气的差事,还要被冻个半死!这死鬼身上连半分油水都捞不着,还想老子给他入土为安,我呸!”
另一精瘦的卒吏连连摇头,朝胖卒吏作出噤声的手势:“快少说两句吧,在这种鬼地方说这些话可别冲撞了什么!这雨越下越大,咱们还是赶紧把这死人埋了完事吧!”
胖卒吏这才想起来身处的环境,有些后怕地闭嘴了,两人这才开始埋头挖坑。
瘦卒吏挖着挖着仿佛听到了有脚步声传来。他本以为是幻听,心想这大下雨天的谁会跑这来。可这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看见一个撑着红伞的白衣女子出现在了胖卒吏的身后!
那个女子穿着一身素白的罗衣,面色惨白,瞳孔幽黑,面目表情地盯着他们俩。
瘦卒吏指着胖卒吏的身后大叫一声“有鬼啊!”,连铁锹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又哭又叫地跑了。
胖卒吏被瘦卒吏那一嗓子吓得呆立在原地,不敢动作也不敢回头。只看到油灯的光将身后的一道影子拉得诡异的长,雨水混着他的汗水直流个不停。那道影子突然伸出手似乎要按向他的肩膀,胖卒吏这才反应过来,大叫着撒腿就跑。
环翠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跑了没影儿的人,心下疑惑:娘子说要给他们点儿银子打发他们走,可我银子还没给人怎么就走了?
她懊恼地低头看了看衣裳上溅的泥点子,又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自言自语道:“早知道会下这么大雨就不穿白衣裳了,这下衣裳也脏了,脸上的脂粉也花了。”
地上的那具尸体已经被雨水淋得透湿。他的面容被雨水冲刷后,显现出了本来的面貌。
这是一个相当丰神俊朗的男子。
那人的手臂突然微微抽搐了一下。雨水浸入他的嘴巴,他如饥似渴地吮吸着。胸口像被巨石压着般难以喘息,五脏六腑却渐渐恢复了知觉。他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头部剧烈的疼痛,如同被斧头生生劈开般刺痛难当。
他费劲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睛。雨水和血水混杂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在一片血雾中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朝他靠近。
环翠挽起裙边蹲下身来,她将手指放到他的鼻下,试探到了一丝微弱近无的呼吸。见他已经微微睁开眼,环翠轻轻地惊呼一声:
“娘子说得果然没错,你第三日就该醒了。江平楼,你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