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极轻的音节从塔莎的喉间挤出，甚至还没有窗外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来得明晰。
她看着埃斯眼底的期待，心脏却像是被缠上细密的细线，有种难以言喻的别扭。
塔莎垂下眼，避开埃斯的视线，半张的唇如胶黏般紧闭着，下唇微微撅起，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不情愿，让人一时看不分明。
一旁的维克多皱眉睨了一声不吭的塔莎一眼，内心不禁觉得她有些不识好歹。不知有多少人想和主教大人牵扯上关系，她倒好，白白捡了便宜还这般不识趣。
“是我太着急了。”埃斯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反而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只是，他含笑的眼眸还是因失落淡了几分笑意，脸上仍挂着温和的浅笑。
“突然要你转变身边改口，不适应也很正常。”埃斯对塔莎说，“称呼也没什么重要的，你还是像之前一样喊我名字就好。”
“塔莎。”埃斯轻柔地唤她的名字，她抬起眼来与他对视。
塔莎听见埃斯很温柔地开口说：“我先前对你的承诺依旧有效，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会对你负责。所以，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亲人。”
“谢谢你。”塔莎轻声说，却还是无法对着埃斯喊出哥哥两个字。
埃斯笑了笑，轻巧地揭过这个话题，又说：“今晚我带你去隔壁的招待所过夜，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签署文件，好吗。”
塔莎不是神殿的神职人员，不能够留宿在神殿，埃斯不会打破这个规矩。而神殿附近的招待所也是教会专门用于招待贵客的旅舍，也非一般人能住的。
塔莎乖巧地点点头，应了声好。
即便埃斯没说，塔莎也能够猜到，事关她留在光明城并且能够去中央修女院的文件，一定是埃斯努力争取到的。
“塔莎，我明天一早来接你。”埃斯将她送到招待所，为她办理好了入住。
碍于非亲缘及婚配关系的异性不可单独长时间相处的规矩，埃斯不能亲自送塔莎到房间。但这间招待所是一对一服务，他找来一位女性人类服务员，嘱咐塔莎说。
“你有什么问题就找她，有需要的东西也尽管提。”
这位服务员看起来十分年轻，年龄应当也只比塔莎大不了几岁。
见这位主教大人对待少女像叮嘱小孩一般，她忍不住笑着说：“主教大人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这位小姐的。”
“塔莎小姐，我叫莉莉。”她向塔莎自我介绍道。
埃斯离开后，莉莉带着塔莎到招待所的高级套房。
这里的一切都是精心准备的，细致到换洗的衣物和私人内衣都有。莉莉为她仔细介绍了房间内的设施，之后细心地询问她。
“塔莎小姐，您还有其他别的问题或是需要吗。”
想到埃斯对女孩的千叮万嘱，莉莉贴心地说：“如果您害怕一个人过夜的话，我也可以在这里陪您。”
这家招待所遵循顾客至上的原则，只要不是违反奥菲洛斯法律的要求，他们都能尽可能办到。若顾客是需要陪护的病人，这里还有专门的医护团队。
天生擅长治愈的精灵一族和具有净化力量的光魔法，也使奥菲洛斯拥有整个尼奥猊托大陆最厉害的医护和最顶端的治疗魔法。
“不用了，谢谢。”塔莎客气地说。
莉莉似是意外地瞄了一眼塔莎，刚刚在主教大人面前，女孩的模样很是乖巧。可单独一人时，身上却莫名有种冷漠的疏离感。
莉莉微笑说：“好的，如果您有任何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按呼叫铃。”
“等等。”塔莎叫住莉莉，疑惑问道，“你不讨厌我吗。”
见服务员始终一副亲切的笑脸，还主动提出陪她过夜，这使塔莎感到些许诧异。埃斯已经不在这里了，莉莉完全可以像维克多和修女一样，表现出真实的自己。
“我为什么要讨厌您呢。”莉莉微微愣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真实的困惑。
“你不觉得我长得很像恶魔吗，我不是奥菲洛斯人。”
“可您并不是恶魔啊。”莉莉单纯地说。
“您还是主教大人带来的客人。”莉莉提及埃斯，神色是显而易见的钦慕，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话。
她告诉塔莎：“准确来说，我也不算正统的奥菲洛斯人，我的父亲是盖姆亚特人，母亲是奥菲洛斯的半精灵族。”
精灵与人类会孕育出半精灵族，但半精灵与人类的孩子既有可能是精灵血脉更稀薄的半精灵族，也可能是人类。
很显然，莉莉是人类，除了眼睛的颜色稍浅些，发色还是深褐色，也没有精灵和半精灵的尖耳。半精灵的尖耳会稍微比精灵族的小一些，可也与人类的耳朵形状有着肉眼可见的区别。
“盖姆亚特？”塔莎露出些许迷茫。
莉莉解释说：“盖姆亚特是人族的领域，那里生活着许多不同城邦的人类。”
“我的母亲虽然只是半精灵族，但却是个厉害的猎魔师。在她前去盖姆亚特执行任务的时候，意外遇到了我父亲，与他相爱生下了我。”
“母亲本是住在光明城的，不过我父亲不是奥菲洛斯人。”她压低声音悄悄和塔莎说，“他也不是光明神的信徒，盖姆亚特人多信仰大地之神。”
“光明城排斥‘异教徒’，更禁止非奥菲洛斯人居住在这里。因此，母亲不得不搬离光明城。”
塔莎心里的猜想得到确认，这也是埃斯要认她做妹妹的根本原因。
塔莎顺势问：“那你怎么没和家人一起。”
莉莉轻叹了一声，苦笑着说：“我父母都离世了。”
“一年前，我母亲想与父亲回盖姆亚特生活，路上遭遇了恶魔的袭击。母亲一个人或许还能抵挡，可还要保护我和父亲……”
莉莉深呼吸，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哽咽：“虽然那时恰巧遇到主教大人出手相救，可太晚了，最后只救下了我一个人。”
塔莎心想，难怪她提到埃斯的时候，会露出那番神情。
似乎是担心塔莎会说出些可怜她的安慰话语来，莉莉扬起一个笑容，将脸上的难过表情调整好。
“我能活下来，我的父母一定很欣慰。”莉莉说，“所以，我也必须好好活着。”
“那时，主教大人问我想回奥菲洛斯还是去盖姆亚特，他会送我去目的地。我就说我想回光明城，我还有外祖母在这里。”
莉莉从小就生活在奥菲洛斯，如果不是因为父母的缘故，她大抵不会主动去盖姆亚特。如今选择留下，也有一小部分主教大人的原因。
“塔莎小姐，主教大人是个很好的人。”莉莉对她露出真诚的笑容。
“所以，即使你不是奥菲洛斯人，我也相信你是个好人。”
莉莉走后，塔莎独自洗漱好，换上了柔软的纯棉睡衣，躺在还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宽敞床榻上，闭眼却没能睡着。
光明城没有黑夜，奥汀利亚入夜的时间，窗外是阳光变得微弱，如同清晨时的柔和光线。但隔着厚厚的遮光窗帘，还是有一丝光亮从缝隙中漏进来。
听了莉莉的故事，塔莎睁眼盯着天花板，心中一边赞同莉莉的说法，埃斯的的确确是个好人的事实。一边有些酸涩地想，她并不是他唯一伸出过援手的人。
回想莉莉提起埃斯时仰慕如仰望星星的表情，她突然清醒地认识到，她和莉莉对埃斯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她不满足于像莉莉那样单纯的憧憬，她想离埃斯更近一些。
如果埃斯是必须保持独身的侍神者，那成为他的亲人，是不是就会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翌日，塔莎和埃斯到教会去签署文件，文件包括了行为担保协议和拟制亲缘关系协议。
教会的工作人员意味深长地看着签字的两个人，又低头看了眼接过来的文件签名。
事实上，奥菲洛斯从未有过法律认定兄妹的拟制亲缘关系协议。未满十六岁的未成年只可以被收养，但埃斯没有父母，他自身与塔莎的年龄差也不满足收养条件。
但这份协议是教皇亲自点头认可的。在奥菲洛斯，教皇的权力比想象中更大，他的允许就代表着这份协议具有法律效力。
“主教大人，我确认好了，没有遗漏的文件。”工作人员对埃斯说。
埃斯对他说声谢谢，才带着塔莎离开。
前往中央修女院前，埃斯带着她到餐馆吃饭，还送给了她一件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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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塔莎好奇地接过桌上的盒子，打开。
盒子里面是一条金色的项链，项链上是一朵花的造型。但那个花她没见过，有七朵花瓣，中间有金色的宝石镶嵌。
“你将项链戴在身上，就不用总是穿着那件长袍了。”
看来这也是一个附魔的魔法道具。
塔莎问埃斯：“项链上的吊坠是什么花。”
“是爱诺尼奥之花。”埃斯说，“这是传闻生长在创世神乐园的永恒之花，永不凋零。”
塔莎看了眼项链，低声问：“所以，这是不存在的花吗。”
埃斯默了默，说：“或许吧。”
“埃斯。”塔莎看向他，“你可以帮我戴上这条项链吗。”
埃斯从座位上起身，从塔莎手上接过那条项链，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也幸好早上莉莉为塔莎梳了个盘发的利落发型，给埃斯戴项链减少了不少难度。
“好了。”埃斯扣好项链的扣子，走回对面。
塔莎轻轻捏着项链的吊坠，笑着对埃斯说：“谢谢。”
下午，埃斯带着塔莎来到中央修女院。
院长办公室。
修女院的院长是位有名的杰出魔法师，一头金发彻底变成雪花般的白色。虽然年逾七十，但精神奕奕，双眼明亮。
若将神殿主教和修女院院长的身份相较，二者差不多平级。不过，修女院的院长已经在任超过二十年，无论年龄还是资历，埃斯都是她的后辈。
埃斯也需要尊敬地称呼她为一声：“院长大人。”
“自中央修女院成立以来，迄今为止还从未接收过异族人。”
起初，中央修女院只接收有光魔法天赋的精灵和半精灵族，就连世代生活在奥菲洛斯的人类都不可能入院学习。还是近十年左右，为了培养更多的猎魔师，才放开了条件，允许有魔法天赋的奥菲洛斯人进入。
院长富有威严地盯着埃斯，轻哼了一声：“埃斯主教，你可算是开了这个先河。”
教皇亲口发话，院长当然不能拒绝接收学生。可若只是个有关系的奥菲洛斯人，即便没有魔法天赋，她也不至于如此动气。
偏偏，还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特殊异族人。
“听说，她与你本非亲非故。”院长不忘挖苦埃斯，“埃斯主教好善心，这是要将大爱撒遍整个尼奥猊托大陆。”
“干脆教会也不必培养什么猎魔师了，直接用爱感化恶魔好了。”
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塔莎皱了皱眉，正想出声反驳，埃斯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坏了修女院的规矩，院长大人生气也是应当。”被人怼了，埃斯依旧好脾气。
说起来，塔莎虽然名义上成了他的妹妹，到底不是真正的奥菲洛斯人，也不符合中央修女院的入学标准，是他请求教皇开了特例。
所以，本就是他理亏。
只是，埃斯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面团。
“万事有一就有二，许多事总要先试试，再看结果。”埃斯说，“修女院也不是一开始就接收所有奥菲洛斯人作为学生。”
“奥菲洛斯将来会有新教区，新教区里也难免有遗漏的猎魔师的好苗子。总不能因为种族的关系，就放弃了这些苗子。”
埃斯面带微笑，用温柔的语气说着硬气的话。
“还是说，院长大人其实反对教会在别处设立新的教区，容纳其他族群进入奥菲洛斯。”
埃斯反问院长：“若是再有一次暗蚀时期，院长也愿意看着这些学生们可能因为势单力薄牺牲吗。”
“你……”院长咬了咬牙。
可到底是活了几十年的老人，很快便平心静气下来。
“真不愧是神殿的主教，能说会道。”
她看向塔莎，淡淡地说：“既然埃斯主教说是猎魔师的好苗子，学院自当用心培养。”
这般年纪才入学初学魔法，就算魔法天赋再好，也是比一开始就系统学习魔法的其他学生落后了一大截。
院长冷笑一声，说：“但愿您的选择不要让教皇大人太过失望。”
若是天资太差，到时候她也好找理由再把人赶出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