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茶房紧挨着小厨房，里头的宫人与其他做杂役的宫人用膳也不在一块。
就说阿杼吧，好不容易吃了顿好的，结果上吐下泻，闹了一夜肚子，吐得嗓子眼都泛酸水的阿杼，整个人都头晕眼花，两腿发软走路似飘，隔天都没缓过劲儿来，只能病殃殃的歇在榻上。
西屋其他人回屋时下意识的放轻了动作。
惠春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看了看阿杼——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比昨日透着青气已然好了许多。
松了口气的惠春，目光不自觉就在阿杼的脸上流连起来，阿杼白的晃眼，脸上沾点其他的颜色就格外的鲜活。
她的睫毛生的又长又密，偏那双眼睛生的乌溜溜，水濛濛，垂下时总无端显得有些多情的无辜。
惠春伸手将阿杼嘴嘴角的发丝慢慢揽在了枕边，就听一旁的绿袖和云珠隐约拌嘴的声音大了起来。
“......都是一同参加选宫到这坤宁宫来的，偏就她一个人去了茶房？”
云珠拽着绿袖的胳膊，急道：“你小声一些。”
绿袖略过云珠，瞥了一眼榻上昏睡的阿杼，她‘呵’了一声。
“从前在掖庭里便是，见天的奉承.......横竖也是我们蠢笨，不似她那般会献媚逢迎，所幸没与她同住一院，离得远，我只当瞧不见她罢了。”
“不想到这坤宁宫来却平白遭了晦气，她自去吃的满嘴流油的回来，自己是个没福分的，病倒了还要我伺候她？！”
容易替旁人难为情的云珠这会儿已经尴尬的脚趾扣地，急的恨不能捂住绿袖的嘴：“你，你别嚷嚷啊。”
听绿袖不依不饶的嘀咕，惠春给阿杼掖了掖被角，随后站起身走向了绿袖。
绿袖梗着脖子，还是不服不忿的看向惠春。
惠春指了指外面，随后就走了出去。
扭头看了眼阿杼，绿袖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跟上惠春。
云珠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跟上去，只摇着头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了阿杼的身旁。
两人前后脚出了屋，一出来，绿袖就道：“惠春姐，阿杼她是个什么德行，还在掖庭的时候，大家都......”
“掖庭是掖庭，现在是在坤宁宫。”
听到这句话的绿袖哼了一声，她瞧着惠春的目光都有些变了：“惠春姐，你如今都要上赶着巴结她了，她不过就是个......”
“绿袖，不管我是不是巴结阿杼，若是你同阿杼生了龌龊，闹将开来，被赶走的一定是你！”
神情还是一如既往平静的惠春，一开口，斩钉截铁一句话就镇住了绿袖。
结结实实噎了一口气的绿袖还想说什么，惠春却没有同她继续浪费功夫掰扯。
“在这宫里，咱们这般的宫女一抓就是一大把，丝毫没什么稀奇的，但阿杼，只有一个阿杼。”
“绿袖，阿杼生的什么模样，如眼下这般朝夕相处，足够你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扪心自问，她是不是会和我们一样做一辈子的宫女？”
惠春轻轻的叹了口气：“娘娘抬举阿杼，掌事捧着，众人只看敬着......绿袖你真觉得好事？”
绿袖下意识撇了撇嘴——要是好事，阿杼这个蠢货也不会刚来就病倒了，还是因着贪吃这般上不得台面的理由，若是旁的人已经被赶了出去。
“绿袖，阿杼要走的路和我们不一样，这事，还在掖庭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看绿袖不说话了，惠春点点头，认真的轻声道：“绿袖，我也不瞒你，就阿杼的性子......我确实不怎么敢得罪她。”
“更怕她将来一句话就能让我生不如死。”
“绿袖，往后你想同阿杼争也好，吵也罢，我都不会再与你多嘴。”
“我只想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好好的从这宫里出去。”
半晌没说一句话的绿袖，最后自嘲的笑了起来：“也是，我生的什么气呢，说到底不过是人有我无，眼红罢了。”
“我眼红她如今的好处，却不愿想她得付出什么，这宫里哪有白捡的好处？”
绿袖想着阿杼，忽而又想起了她的姿态——生来美貌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种带着点隐约的姿态。
但阿杼......在无数句“黑炭球”的讥讽里活了十年，没吃过什么容貌福利的阿杼哪来的这种自信？
简陋的梳妆条件，甚至总会让她忽略自己如今的模样。
超乎寻常的美貌配着她弯得下腰，低的下头的姿态，效果不仅仅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想着阿杼能屈能伸，铆足了劲儿一心一意往上爬的模样，绿袖心里竟然笃定阿杼真的会爬上去。
不管未来阿杼会落个什么下场，但风光的时候收拾她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又那么记仇。”
“掖庭里的那些人，还有明霞的脸都烂了......”
自言自语的绿袖打了一个激灵，连连道：“算了算了，想来她在这西屋又住不了多久，我又何苦得罪她？”
毫不费力就想通了的绿袖很快去了小厨房领几人的饭菜，不想这饭菜才提回来，又被指派去内务监跑腿。
惠春陪着绿袖去了内务监，云珠则是留下看顾阿杼。
两人禀明来意，刚被个蓝袍的小公公领进内院，就听见里头有惨叫声。
惠春和绿袖低着头没敢吭声，就听见了惨叫声戛然而止——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诽谤主子？！”
“喜欢多嘴嚼舌是吧，行啊，下辈子再多长几个嘴，好好嚼舌去吧。”
“都好好看看，这就是在这宫里多嘴的下场！”
康公公在外训话，他的干儿子小回子在里头殷勤侍奉贵福。
宫里的差事就没有好做的，上头没人更不行。
大总管陈公公只管侍奉御前，他老人家能不偏不倚稳稳站着，但其他的人不行。
内务监总管这位置上坐的人，自然同这后宫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康公公奉着坤宁宫，他这一系的人自然也站在坤宁宫这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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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福是睿王跟前的红人，小回子自然殷勤的紧，他躬着身，满脸堆笑的给贵福送茶。
“贵公公，这是今年新收的小团云雀，劳您品鉴品鉴。”
“嗯。”贵福接过了茶品了一口。
“都是些贱皮子。”
也不知是在骂外头的宫人，还是在骂烈性的芳苓，那晚跟在睿王后头尝了尝芳苓的滋味，又将人丢进太液池的贵福，听着外头康公公的话，轻蔑的一笑。
“不过是个福薄命贱的宫女，自己失足溺死了，竟然还有敢那瞎了心敢瞎咧咧掰扯主子的？”
芳苓死的时候，康公公就叹了一句，宫女命贱，贵人们拿来取乐自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便玩死了人，这事敞开说又能怎样？
敢多嘴就抓出来几个典型当着众人好好收拾了，下场在这，你看这事谁还敢多嘴？
不过是皇后娘娘一心惦记着不叫连累太子的名声才遮着，否则多来几次总有其他人麻木不堪的时候，到时谁还会关心这种事？
只道一句司空见惯而已。
“这些下贱的混账自寻死路不要紧，倒是连累咱们睿王爷心情不愉几日。”
想到这，一脸不高兴的贵福丢下了茶盏。
“得了，没工夫的在这听这些不识抬举，晦气的混账死不死，活不活的。”
“王爷要的珐琅彩的茶具烧好了没有？”
“这，这......”小回子一脸的为难。
有皇后疼着，太子护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睿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眼光自然挑剔得紧。
那珐琅彩已经催的很急了，偏半点马虎不得，又要精品中的精品，底下的师傅已经咬着牙拼命赶工。
不想为讨主子欢心的贵福，如今更是提前半月就来讨要。
“嗯？”见小回子支支吾吾的，贵福脸一沉：“混账！”
“睿王爷的事你们也敢打马虎眼！”
小回子只差要给贵福跪下了：“贵公公，您也知道，咱们王爷的事内务监哪回不是顶顶要紧的办？”
“只不过这烧彩的事它确实费功夫，底下的师傅眼睛都熬红了，吃住都在工坊里，睡都睡在窑前......”
贵福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怎么，依着回公公您这意思，是让咱家兴冲冲白来一趟，空手回去给主子交代？”
“主子问起说什么？就说内务监的人一味只会推三阻四，直见天的叫苦？”
小回子在心里将贵福骂了个狗血喷头。
但见贵福这姿态，深知难打发他的小回子，不得不硬着头皮想法子。
心念急转间，小回子就想到了康公公选宫那日选宫回来后说的话——康公公从来不会夸大其词，得他老人家一句顶好，那必定就是万中无一！
小回子眼珠子一转，脸上自然的露出几分谄媚却十足有把握的笑：“贵公公，您老还在这费劲寻摸什么？”
“好东西不就已经在主子身边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