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出门?”
窝在家的半个月后的午后,千寻正坐在庭院的椅子上,看白龙打理新开的花,而在收拾完后,他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千寻反应有些慢地念着这句话,并不明白白龙的意思。
“要去哪呢?”
白龙没有直接回答,他洗干净手,走过来摸了摸千寻的头,好像忽然就下定决心地牵起千寻,快步赶回房间就开始翻找东西。
千寻迷茫地看着白龙的背影,直到他好一顿寻找,翻出来一板车票夹,取出其中最后几张车票,她才明白他的意思。
千寻当然不会拒绝,她点了点头,接过了那几张车票。
于是旅途开始了。
他们的第一个目的是乡下,那片森林中隐秘的通道。这几十年来他们没少去过那个车站,然后借此拜访老友,但每次都是秉持着简单高效,由白龙带着迅速飞过高空到达目的地。
这次出门,两个人倒是默契地选择了最寻常的出行方式。
在人类世界生活这么多年,白龙早就会开车了,千寻也没少坐在副驾驶,但唯独这条路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视角去看。
她从前两次坐车来,都是在后座听着父母交谈,从侧窗去看两边景色飞梭。
“千寻,千寻,马上就到了。”
父亲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那倒挂在座椅上的小女孩,出声提醒,而那被迫转学的孩子耷拉着脸,盯着怀里的花止不住叹气,并不理会……
“……千寻?千寻!”
不要喊了,我不想要去乡下。内心的烦躁驱使着话差一点要出来了,可回过神自己眼前是开阔的视野,道路不断回退着。
她并不在后座,面前是前座才有的风景。
刚刚那些,都是回忆吗?
被岁月遗留在旧路的过去,在全新的视角中短暂复活了,而记忆中前座的父母早就像两边滚滚倒去的树木一样,不会再出现了。
千寻有些恍惚地对上白龙担心的目光,勉强扯出一个表情。
“……怎么了?困了吗?”白龙抿了抿嘴,尽管目光看回了前方的路,也挡不住言语里的担忧。
千寻有些愧疚地摆摆手,说只是想起来了从前的事情。
但被白龙这么一问,反而确实是起了困意,千寻枕着手靠在窗边阖上眼,没能留意到这句话说完后白龙握着方向盘的手蓦然收紧。
半梦半醒之间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后面的路程就更是轻车熟路,千寻小睡了一段后特别精神,拉着白龙挨个拜访老友时简直看不出来一点前段时间的颓然模样。
坊和千寻讲他逐渐接手油屋事务,锅炉爷爷还在勤勤恳恳工作,钱婆婆又送给了千寻自己和无面一起制作的魔法织物,小玲的帽子店经营的风生水起,甚至开了分店。
“大家都有在好好生活,真好啊。”走在前往苏菲家的路上,千寻很感慨地说着,欢快地跳着走过石块格子,对白龙招手,要他赶紧跟上。
阳光照着她的头发,光晃晃地像落了满头雪,裙摆也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站在那像一簇准备起飞的蒲公英,一旦有风就要远去。
白龙赶紧上前拉住她,幸好没两步路就到了地方。
听见敲门声苏菲拉开门,看见是千寻很是惊喜,两个人很快就手挽手开开心心聊起来了。
“头发?啊,是突然的兴趣,就用魔法变了个颜色啦。”被苏菲询问起白发时,千寻不甚在意地解释了一句,就又兴致勃勃要听苏菲的近况。
可这个回答并不那么完美,起码没能瞒过哈尔,魔法师明白了随行的白龙的沉默,也回馈以同样的无言,两个人望着沉浸在交流的千寻,已然是在分享同一份心情。
“这么多年千寻外貌也没怎么变过,我还以为你们也是像我们一样在共享时间。”哈尔把手上的东西丢进火炉,视线落到远处交谈的两个人身上,满眼复杂。
白龙不接话,哈尔所说的他不是没想过,只不过神明和人类之间是做不到这样的。
“不过,你也是个正经神明了,死亡并不一定是你们的永别。”哈尔好像又想开了,语气一转,“也一起这么久,足够证明千寻是一个好的神侍料子了吧?”
白龙并不意外哈尔会这么说,倒不如说,与千寻相伴的这么多年里,大半时间他都是这么想的——千寻人类的寿命终结,自己便把她变成神侍,总归是在一起。
直到他有一次无意同艾利欧谈到这个想法时,被对方盯着眼睛严肃反问了一句。
“浑身洋溢着别的自然之神魔力的千寻,真的能够容纳你的灵力,在彼岸与你重逢吗?”
也是那时,他才知晓,神侍与神明的关系像一命双生的契约,正因捆绑,便容不得其他。
他询问过的那些神明的神侍,都是一生只信奉那位神明,只接受过其灵力,死后自然而然被吸引着从彼岸归来的。
千寻有着自己的魔力,倘若要效仿寻常神侍,就需要经历全身换血那样的洗涤,而白龙从来不曾听说有人类的灵魂能承受如此过程。
所以他从来没和千寻谈论过这件事。
也一直在试图寻找,在万份相同答案中的那么一丝其他可能,哪怕是他自己去到彼岸,把人亲自带回来。
“白龙?”千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他的飞散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们走吧?电车快到了。”
白龙任她拉过自己,听她同老友们告别,默默握紧了相扣的手。
一坐上电车,回到两个人独处的时刻,千寻就又有些疲惫地靠在白龙身上,没什么力气地道歉:“明明一起出来,却一直在睡觉,抱歉啊白龙……”
她声音越来越小,话都没说完眼睛就合上了。
白龙忍着悲伤,把人抱进怀中。他的头抵在她肩上,恨不得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可还是克制地保持在一个安稳的力度,不惊扰一点睡梦。
在那个预知梦的后,千寻开始逐渐嗜睡,最开始两个人都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直到半个月之后的一天,白龙独自出门归来,从溢出水的浴室中捞出睡在浴缸中的千寻。
千寻泡的浑身发白,湿漉漉的白发挡去大半张面容,脸上一点生气没有,把白龙吓了好大一跳。
如果不是胸口还能听见微弱的心跳声,白龙怕是马上就闯去彼岸了。
一旦开始留意不对劲,便处处都叫白龙不安。千寻睡着的情况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久,在他们出门这天前,千寻甚至试过一睡就是五天;哪怕在清醒的时刻,千寻也很容易陷入回忆里,严重的时候甚至抽离不出来,幻视自己回到孩童,认不出如今的白龙。
即使每次恢复,千寻都会和白龙道歉,叫他不要太担心,自己感觉还好——每次白龙都会摆出一副相信姿态,可实际上这些话语太无力,根本无法叫白龙安心。
人类在面对做不到的事情时总喜欢祈求神明,可如果神明也想许愿,又要去找谁呢?
我快要抱不住你了,千寻。
-
“你觉得死亡可怕吗?”
从窗外回过神,小千寻发现老师还在和那个提问的同学交谈,只不过话题已经变了。
虽然不知道老师刚刚回答了什么,同学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水汪汪的蒙了一层眼泪。
然后他点了点头,满脸害怕。
小千寻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觉得这些话题很没意思,现在却也觉得有趣起来,跑过去也要听老师讲。
老师注意到她,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就继续开口:“对死亡的看法,每个人都不一样,而老师觉得,死亡是一场新的冒险。”
“冒险?”这个说法让孩子很容易联想到电视播的动画片,同学眼睛一亮,也不害怕了。
“对啊,你看你来到这个世界,慢慢长大,其实也是在进行一场冒险。你慢慢学会走路说话,有了喜欢的讨厌的东西,会笑会哭,都是这场冒险里逐渐学会的。”
“死亡是离开这个世界的一道门,门之后另一个世界,你也会学习那个世界的事情,这些过程又有什么差别呢?”
同学懵懵懂懂地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最后犹豫半天,问了一句:“那妈妈,在那个世界,还会爱我吗?”
老师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很肯定地点头,说当然了。
大概这才是他真正想确认的事情,得到答案同学也就兴高采烈地投入隔壁的动画片讨论了。
“那么千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吗?”老师转过来,笑眯眯的。
小千寻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爱真的能跨越死亡吗?”
老师还在笑,并没有说话。
然后她听见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当然。我会一直爱你,千寻。”
“哪怕生死相隔?”
“哪怕生死相隔。”
-
睁开眼,眼前已经回到了房间。
昏睡前的记忆还是在电车上,千寻着急地想撑起来,但刚有动作,门便被推开了。
“醒了?”白龙还是一贯的表情,温柔垂眸望着她。
千寻又想道歉了,可白龙看出来了,轻轻摇了摇头,把那句对不起挡了回去。
“院子里的花都谢完了,我便去花店买了新鲜的放在床边了,你看看。”顺着白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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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回头看,果然看见了一束花。
“这么快吗?我怎么记得那丛花是秋季花,还得开一两个月吧?”千寻有些惊讶,明明他们离开前花才刚开几天的。
“千寻,快到冬天了,要下雪了,花便谢了。”白龙走到来床边坐下,没等千寻回答,他便抱住了她。
这个怀抱这样用力,千寻隐约从中明白了什么,她伸出手,也揽上他肩头。
“明年春天,花还会开的。”
“你要陪我一起看。”
“我会的。”
“嗯,我当然相信。”
“要和我说晚安吗?这段时间似乎都没赶得上。”
“一直赶不上的话,会一直有机会说吗?”
“白龙,我这次睡了很久吧?”
“所以说千寻太贪觉了,都快把秋天睡过去了。”
“那我想听,说给我听吧。明明已经睡了这么久,可是说两句话我又困啦。对不起……”
千寻感觉颈部凉凉的,有什么悄无声息地落到上面,绵延不断,要淌成河流了。
“…晚安,明天见。”
困意随着话语翻涌起,千寻的眼皮好沉,她勉力想再看抱着自己的人一眼,可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稍稍抬起头,靠着他的肩膀看到窗外的庭院。
初雪就在这一眼中猝不及防到来了。
下雪了。
秋天终于还是结束了。
-
河流,一道长桥横跨其上,本能地抬起步就要往那一边走去了。
踏上桥的瞬间好安静,明明刚刚河川那翻涌的水流声还很大,这一刻也只剩寂静了。
“……,……!”
可是脚步好重,安静的空气中好像有什么在挣扎着要发声,但又实在听不真切。
只是一味地往前走着,长桥上什么都没有,而那尽头是一片浓雾。
胸口好闷,伸手捂着心脏的位置,但连这里也是寂静的。
好像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一步一步,很慢地走到了桥的尽头,要伸脚踏进雾里了,可脸上忽然很凉,伸手一摸换得一手湿。
为什么在流泪呢?
前方的路一眼看得到头了,那里只有未知,可这股情绪,这份眼泪,总不会没有缘由。
“我”,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又要去哪里呢?
冥冥之中,在最后一步停了下来。
世界也就忽然吵闹起来了,呼啸的风声,奔流的水声,好像还有人在呼喊着什么。
可当想要回头的瞬间,面前的迷雾膨胀开来,一下子包围了所有能看见的范围。雾气好像有了实体,推动着身体最终跨过了那道桥。
“你渴望,回到彼岸的另一边吗?”
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声音。
彼岸,这里就是彼岸吗?
好耳熟,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沉默着,没办法回答。
“你抗拒,永远与另一边隔着一道河吗?”
声音还在继续发问,无法回答。
“你是否,有着隔着生死也要留存的信仰?”
问题来到了第三个,这一次,终于有所触动,回答比思考还要快地出来了,是一声很坚定的“当然”。
那一刻,刚刚感知到的所有声音又消失了,万籁寂静中,只有一声闷响。
然后是两声,三声,有节奏地反复起来。
手又自顾自动起来,捂到胸口,里面这次有所回应,跳动的心脏震的掌心发痒。
“渴望之物,抗拒之物,你在踏上彼岸之前所学,已经被死亡覆盖着遗忘。”
“可你所信仰,又覆盖了死亡。”
“现在,去踏往你该去的地方吧。”
迷雾散开,不复刚刚眼前昏暗,千寻,是了,她终于想起来了她的名字,或者说,她活着时的那段故事。
而今彼岸之上,她又通过死亡,来到新的阶段。
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眼前不远处,她不愿忘记的那份“信仰”本人正站在那。
“……”
声音被模糊了,不过都不重要了。
千寻飞奔过去,结结实实扑到白龙的怀里。
“你睡了好久。”
“好久是多久?”
“够花开了又谢好多次了,明明答应一起看的。”
“对不起。”
“不要道歉,花还会开的。”
“那,谢谢你。”
“谢什么?”
她一直笑着,眼泪却流个不停,把他衣服都浸湿了一大片。
“谢你一直以来,都在照顾那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