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什么？
这个问题，宋荔想了一晚上，连梦境都被其支配。
一开始她梦见自己成为了说唱站长，一身颜色堆叠的夹克和短裙，瘸着一条腿，颤巍巍地站在舞台中间。
周围是偶尔路过看一眼的节点，但没有人为她驻足，就像一个流浪歌手。
评论区满是叫骂，甚至被顶上了热搜「元海惊现破锣嗓，如此痴狂为哪般？」
后来她又梦见自己坐在轮椅上，直播讲苦情故事。
因为打了石膏的腿被某一包装公司看中，那公司给她剧本，让她照着念。结果立马翻车被网友举报弄虚作假，欺骗观众感情，账号被一封了之。
从噩梦中醒来的宋荔，满头虚汗，面色发白。
如果让她直播这些，不如饿死。
好在困境没有折磨她太久，宋荔决定躺平直播做作业。刚好把前段时间奔波于兼职，没空完成的暑期大作业补一补。
——虽然已经是大学生，但顶尖艺术学府还是给学生布置了很多假期作业，譬如:观赏一场美术展览、完成一幅油画临摹等等。
宋荔走进布置好的直播间，在四个测距感应器的中心点上摆着一张长桌。
她要在这张长桌上完成第一次手工慢直播——临摹一幅版画。
当四盏测距感应器的灯光逐渐亮起，白墙投影上突兀得出现自己放大的脸，宋荔忽然浑身鸡皮疙瘩竖了起来，有种怪异的感觉，心里毛毛的，总之不太舒服。
「直播将在60秒后开始，请站长做好准备。59，58，57……」
大屏幕上开始倒计时。
她的心脏好像被揪住了，有些透不上气。
「……3，2，1，直播开启」
宋荔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用稳定且沉着的语气开始打招呼。
“大家好，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我是……越鸟，作为一个艺大生，暑假也还是得努力学习，所以今天和网友们分享一下一副绝版套色版画如何制作……”
她选取的是版画大师墨山的作品《千里行舟图》，这幅版画创作于墨山而立之年，是其少有的彩版版画。
宋荔说完开场白，就开始上手拓稿。版画的底板是之前上课时用剩下的水曲柳木，这种木头质软便宜。
整幅画作的雕刻都将在一张板材上完成，首先要刻印大面积浅色块的部分，然后在上一版的基础上雕刻色彩内容的小画面并印制，直至完成最后细节的描画。
整个流程在起稿，雕刻，刷墨，转印中不断重复。
而“绝版”的含义也就在于木板在重复多轮的刻画中，逐渐刻画越精细，颜色也越来越深。
所以当这一版的版画完成之后，再也无法复制出完全一致的版画线条。
绝版套色版画的难点不止于此。因为层层颜色的叠加，需要从淡到浓，色块从大到小。
从一开始作画者就需要想清楚，哪种颜色，哪块区域先印，及其考验作画者的逻辑性。
一旦刻错一步，整幅版画都需要重新来过。
好在，现代科技给予人类复制美丽的力量。画稿是她按照原比例打印分了层，一则她没有信心能完全复原大师的每个细节，二来如果起稿也录在直播里，恐怕这场直播两天都播不完。
宋荔沉浸在指尖的一笔一划里，内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那种因为直播产生的患得患失的感觉慢慢消散，她的眼睛、脑子全都集中到雕刻拓印上。
《千里行舟图》长约60厘米，宽30厘米，描绘的是与友人远行游玩的场面：
左下角是沟壑相连的山脉和石松，以交叉的点线圈为主。
画面主体是波澜壮阔的江河，以流畅层叠的曲线表现波浪的涌动，左上角有一小舟泛于江水之上，两个小人立于船头，一渔夫站在船尾撑船。
远处依旧是连绵的山川草木，江河贯穿整个画面，两侧有树林和人家，而山林之间有一处桃花源。
这一处桃粉色将整个画面点亮。
在靛蓝到浅蓝的江水、灰绿棕黄的山石间，显得格外亮眼。
少年儿郎时，纵游山水间。
宋荔已经忘记了直播，在恢弘的画面里飘散开思绪。
首先是大面积浅蓝色的江水波纹，然后是稍微深一点的湖蓝色水深处……按照分层草稿的计划一步步做着，不知不觉，她已经完成了画面主体区域的水流的拓印。
她如梦初醒，抬头看了看大屏幕。
「当前连接节点：12」
宋荔有心理准备，第一次直播，还不是什么炸街亮眼的类型，能有一点点观众和收入已经很不错了。
她没在意，再次投入两侧山石的雕刻中。
随着用色区域越来越少，底板的刻画也越来越复杂精细。
深夜，直播六个小时后，宋荔完成了山水的一部分。
她松了松僵硬的肩膀和脖子，决定暂停直播，这副版画的工作量至少需要24小时。
单靠她一人，做不了这么久。
宋荔关掉了直播，观看人数定格在34人，今日直播收益2.63元。
她叹了口气，虽然不是颗粒无收，但个位数的直播收益还是让她的心沉了一沉。
这样的进度恐怕过不完暑假，她就得饿死。
时间又过了一天，宋荔第二次坐在直播间里。有过一次直播经验的宋荔没有那么紧张了。更主要的是，未完成的版画像是妖精，勾住了她的心思。
虽然制作工艺她已经烂熟于心，但每一次尝试新线条的刻画，都像是第一次。
刚刚开启的直播还是没什么观众。
但宋荔的关注点也不在这里，准备刻刀工具，打开柔光无影灯，继续雕刻。
在一副版画里，雕刻是最难且最见功底的一步。
雕刻的力度、角度都会影响最后版画的效果。流畅的雕刻线条往往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慢慢磨练。
宋荔选修了雕刻工艺类的选修课，但她的技巧还很生疏，所以她需要投入十二分的精神去完成这一步的刻画。
其实墨山大师的这幅版画与宋荔采用的制版方法不同，而是一种更古老的更高难度的方法——饾版法,即将画稿按不同的颜色分别勾摹下来，每种颜色刻在一块小木板上，然后依次逐色印制。
用饾版法印一幅画，至少需要几十块木板，多则成百上千，效果远比宋荔现在使用的绝版套色法要好得多。
但宋荔现在是个穷光蛋，手头没有那么多的木板，用绝版套色法雕刻版画，是最省钱的，但风险也更大。
一旦刻错一笔，整张板子作废，版画只能从头来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荔的额头上沁出点点汗珠，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而在她全神贯注于指尖的动作时，站点观看人数也在不停飞涨。
「当前连接节点：81」
「当前连接节点：133」
「当前连接节点：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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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荔从工作台前抬起头。
原本她准备刻两个小时就休息一下，可是一旦沉浸其中就忘了时间。
她抬眼看了眼屏幕，此时的观看人数达到了2091人！
趁热打铁，宋荔决定牺牲午饭时间，继续直播，毕竟在元海世界，关联时长比观看人数更加重要。
一旦她中断了直播，下午可能就没那么多人了。
一直忙碌到下午四点，宋荔终于将《千里行舟图》一半的内容转印刻好了。
脚边堆积了几张刻坏的板子。
为了这幅画，宋荔用完了所有积存的木板。
即使这样，刻有石松的那块木板左下角还是刻错了一片叶子。
宋荔的手指和手腕因为雕刻已经僵硬。
整整一天的直播，她至今滴水未进，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看来中场休息在所难免。
一边吃着晚饭，宋荔翻了翻直播回放——她依旧很难接受在镜头里看见自己的脸。
拉起评论区，遮挡住自己的画面，她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节点B261H088：有一说一，这站长的手还蛮好看的欸。」
「节点B077O233：她到底做了多久，膜拜膜拜。」
「上火上错车：好慢好无聊，我快睡着了，先走了兄弟们，求好心人快完工了叫我，我来看结果。」
「节点超典：respect！」
「节点A002N499：不懂别瞎说行不行！人家站长开头说了是临摹！临摹！《千里行舟图》的真迹在国家博物馆藏着呢，而且这是绝版版画诶，不可能做出来完全一样的一幅画，而且人家还特地刻错了一点呢！」
「一颗小心心：这种版画刻出来，真的不会加剧制假贩假风气吗？」
宋荔有些无语，倒也没有特地刻错，实在是板材不够了。
但她也松了口气，心底已经做好了被恶评的准备，但目前看来节点们的评价还算客气。
简单吃了几口饭，刷了刷热搜和关于元海的一些直播技巧帖子，眼看六点了，宋荔决定继续直播。
刚看到的直播小技巧：晚上6点到凌晨3点是元海世界流量最大的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直播，收益也最大！
当她刚准备放下手机，消息弹窗出现了一条信息：
「你缺钱吗？你想出名吗？好机会！恭喜你入围“沧海寻珠”竞技游戏，这是你的邀请函请查收，参与沧海寻珠游戏，即可获得你梦想的一切，数不尽的财富等你来拿，回复“N……」
宋荔简单的瞄了眼短信，垃圾诈骗短信，不论是推销游戏还是诈骗，都别想骗到她头上来。
她丝毫没有犹豫，左滑，删除。
放下手机，宋荔心无旁骛地投入第三轮直播中，今天势必要把版画做完。
更重要的是，争取收入破百！
赚大钱的渴望给她打了鸡血，哪怕已经坐了一天，宋荔都不觉得累。
“哈喽，欢迎回到我的站点，简单预告下这场直播的内容，我将努力完成这幅《千里行舟图》，其实接下来的步骤已经不多了，还有最后四层的颜色，就可以完成……”
宋荔再一次沉浸到直播中，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那条她轻易删除的短信，让她陷入了危险之中。
而短信的后半段是：
「……回复“N”取消参与，如24小时内未回复，则视作自愿加入游戏，祝，开心！——元海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