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欢换了套方便行动的裤装，提早等在交易地点。
这是一条很偏僻的小路，地处荒山中的荒山。程欢猫在路旁的灌木丛里忍受着各类蚊虫的袭击，一动也不敢动。
不多时，一众人马从蜿蜒小路出现。他们的打扮很奇怪，同大乾常见的宽袍不同，他们的衣裳很贴身，又紧又窄的上衣偏要配两个宽大的袖口，合裆长裤又束紧了脚踝部分，脚上再蹬一双皮革短靴。
领头那人的脸快要被爬山虎似的络腮胡占满，程欢看不清他的五官。
这五皇子做事也真是细心，连运送货物的人都乔装打扮过。程欢正这么想着，两边已经开始验货。
她侧耳倾听，想找到兵器目的地的蛛丝马迹。那大胡子叽里呱啦讲了半天，音调时高时低，用词也很奇怪，程欢一句也没有听明白。她向前探了探身子，想听个真切，脚下灌木的叶子却是意料之外的锋利，瞬间就将她的皮肉划破。
程欢来不及防备，脚下一软，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前扑过去。
大胡子警觉地嚷了一句什么，他的属下立刻往程欢的方向走过来，拨开灌木丛检查。
索性灌木生长得旺盛，程欢趴在其中，暂时没被发现。可危险随时都在逼近。侍卫的声音越来越近，程欢紧张得直滴汗。
要是被抓住了她窃听机密，对方一定不会留活口。程欢绝望地想，如果自己真是个杀手就好了，凭一身武力，还有可能突出重围，但现在……她充其量就是个炮灰。
程欢前面不远的灌木已经被一脚踩倒，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程欢往身后看了一眼，心想这应该是个缓坡，不会摔死人吧。她把心一横，闭上眼睛往后滚去。
她的动静引来了那些侍卫们的注意，他们冲着她的方向大叫，一排羽箭向她射过来。
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看似和缓的山坡，很快变得陡峭。程欢在上面翻滚的时速呈几何倍速增长，但也因此躲过了那些箭矢的攻击。
程欢一开始还能发出尖叫：“救命啊！！！救命！！！”，到后来，嗓子已经沙哑到发不出声音。石块撞击她的关节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浑身上下都被粗糙的土面磨破，衣服一半灰一半红，已经看不出完整的形状。程欢双手抱着头，希望自己不要被撞傻才好，她还没把这个消息告诉南宫珏呢。
滚啊滚啊滚，程欢轧过一块硕大的岩石，整个人从空中飞出去，等到被抛回地上的时候，程欢惊喜地发现自己停住了。
她刚松口气，还没有恢复力气到能站起来的程度，就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她使劲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群身着盔甲、举着长剑的人包围。白忙一场！程欢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抖了一下身子，这已经是她此刻能发出的最大程度的抗议了。
她摆成一个大字，四肢摊开在地上，却没有被对方立刻捅穿，串成人形糖葫芦。
那我是不是还可以挣扎一下？程欢想着，好歹争取一下时间，搞不好能传封信留点什么线索给南宫珏。
她用力撑起身子想站起来，双腿却已经没有知觉，不听使唤。
“各位大人，其实是误会一场……”程欢勉强支起上半身，嗓子又沙哑到只能发出气声。
她都要被自己气笑了。
一把剑横上她的脖子，吓得程欢一缩，心想这下是在劫难逃了，于是又闭上眼睛装鹌鹑。
“程姑娘？”
这人认识她？
程欢半眯起眼睛，露出一条缝来看，竟然是太子！再往他身后一看，摇着一把鹤尾折扇、正气定神闲地在看风景的不正是南宫珏！
“太子殿下，此山有蹊跷，一批私铸的兵器正从这里运送出去。”程欢沙哑着嗓子、手里着急地比划着，把她查到的消息告诉太子。
太子立刻点了一批人马去追：“你先同我们回去，再把你知道的慢慢说与我听。”
程欢点点头，浑身的骨头快要散架，现在也着实没有那么多力气去和他们解释。
“那个……世子的马车布置得比较舒服，不如程姑娘和世子殿下同乘。”太子说完，不等程欢反驳，摆摆手，让手下搀扶程欢上了马车。
说是搀扶，其实就是抬。程欢感觉自己就像一块烙饼，任由他人摆布。她被以一个很怪异的姿势横杵进南宫珏的马车里时，南宫珏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面无表情地品着茶，似乎没看见她这个人。
而程欢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能见到南宫珏全须全尾地坐在这，她不禁有些热泪盈眶。
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热泪盈眶呢？明明是自己亲自动的手。
程欢缩在马车的一角，心里乱得很。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曾经被自己捅过的男人呢？
不等她犹豫出个结果，南宫珏率先开口：“怎么，看到我现在这幅落魄模样，姑娘总算是满意了？”
“……没……不是的……”程欢看了一眼满身泥泞的自己，心想比较落魄的人是我吧。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是啊，她能怎么解释呢？
说她是何等自私，为了自己活命，生生刺下那一刀；说她是何等自大，竟觉得可以用别人的命去换自己的。
可说真的，那一晚现在回想起来，仍像是在做梦。手里的刀割穿南宫珏皮肉的瞬间，程欢只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
当时怎么就会动手了呢？
可她动手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又有什么好说的。
也许她就是那么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在自身利益面前，什么感情、什么道德，都通通抛在脑后。
“我记得你从前便说过，我不可能过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一辈子，早晚会守不住世子这个位置。我是该夸姑娘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呢；还是赞你英勇无畏、身先士卒？”南宫珏说话的时候，刻意看向马车外，避开和程欢视线的交接。
程欢抿着唇，无言地接受南宫珏的讽刺。
做错的人是没有资格狡辩的。
程欢的沉默似乎激怒了南宫珏，他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窗沿，力道却越来也大，终于是忍不住了，他转过来，面带愠色：“本世子自觉问心无愧，敢问姑娘觉得我哪里对你不住？和我有如此深仇大恨？”南宫珏讲着讲着音量不觉提高了几分，和从前那副整日吊儿郎当、呼卢喝雉的模样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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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同，显出几分王公贵族的威严来。
是啊，他对自己那样好，自己却还是背叛了他。
程欢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很多两人相处的画面，刚见到他时的雀跃、他为自己证明身份的心安、两人花天酒地的默契……最终停在那个晚上，鲜红的印迹在南宫珏胸膛上荡开，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人和人的相处或许本来就没有规则可言，程欢想，就是有她这样恩将仇报、忘恩负义之徒。
农夫与蛇的故事也不是什么特例，本性难移罢了。
程欢的头压得很低，南宫珏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原本以为会得到的解释也了无踪迹。
你就真的没什么要和本世子解释的吗？南宫珏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还是被强压下来。她又算什么？难道还要本世子上赶着去讨个说法？她究竟把本世子当成什么？
南宫珏越想越气，最后大叱一声：“停车！”
他撩起衣摆，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不多时，马车重新启程。起步时地颠簸震得程欢连胸口都在疼，她的呼吸也没了节奏，一下深一下浅，心里仍在想着南宫珏刚才的行为。
他是——生气了吗？
也是，他差点死在自己刀下。这又不是那些情定三世的仙侠剧，里面人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动不动就互相往心口上插刀子。
但程欢还是有一种把刀递到南宫珏手上，让他捅回来解气，再问他可曾爱过自己的冲动。
对，就是这么仙侠狗血。
而程欢毕竟伤得太重，想着想着，在马车上也就晕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医官大概已经来瞧过了，程欢整个人被白布层层缠起，包得像个木乃伊。
“姑娘，您的左腿膝盖处、右腿脚踝处、肋骨、胸骨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右眼睑、左耳道、下腹部有出血……”
程欢听着莹儿把伤势说得像报菜名，抬手制止了她。反正身上这点伤也不会要她的命。
“扶我到外面去坐坐。”这大夫把胸前的绷带也缠得太紧了一些，程欢觉得透不过气来。
莹儿和栖儿一左一右地搀住程欢，程欢两条胳膊两条腿愣是找不出一处齐全的，她们稍一用力，程欢就疼得嗷嗷叫，吓得她们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把程欢这幅能直接搬去参展的真人一比一木乃伊像搬到院子里，程欢也疼出了一身冷汗。
她小心翼翼地在藤椅上坐下，又被硌得尾椎骨疼，只好只坐前面一半。
“嗯，远山，我们差不多可以上街采买棺椁了。”南宫珏一身华服，金银饰品戴得是以往的几倍，从程欢面前飘过。全然没有要上来搭把手的想法，“程姑娘素来喜爱金银财宝，也要多买些纸钱，好彰显本世子以德报怨的宽宏大量。”
“如果有合适的纸扎衣裳首饰、房子马车，也烦请殿下替我采买一些。毕竟阴曹地府的环境，谁知道怎么样呢。”程欢一笑，慢悠悠地应道。
“好啊，本世子记下了。日后若还缺什么，托梦回来，清明时我会一并烧去的。”南宫珏心想这程欢诚心要和自己对着干，也不甘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