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丽华错愕同她对视，两个女人眼底弥漫起惺惺相惜的共鸣。
沈丽华缓了好久，有些痛心疾首，“他还打你？既然你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夏沉雪不紧不慢整理好领口，从容不迫抬起头，脸上浮现出坚韧的倔强。
她用了许久才强压下嗓子里的酸涩，不是因为程凯的暴行，而是因为沈丽华的好言相劝。
她是抱着双方撕破脸的态度来的，却没想到沈丽华不仅没有羞辱她，贬低她。
还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说话。
这让她本是伪装好的盔甲瞬间溃散。
“沈姐，你这种好人家出身的，是不会明白我的。”夏沉雪嘴角轻轻一斜，“我家在小山村里，父母累死累活一个月挣不到城里人一顿饭钱。”
“我十六岁就出来打工挣上大学的钱，被男友骗过，被其他客户欺负过。后来，我发誓要不计一切向上爬，做人上人，抓住每一个机会。”
“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我更在乎我能获取多少利益。”
“你不知道吧，思宇有多少单子都是我一桌酒一桌酒喝下来的？但我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小销售！”
“那些酒囊饭袋都能当老总，为什么我不可以？我有能力，只是没有所谓的靠山和机缘！程凯，就是我现在最好的资源，就是我现在最好的机会，我能踩着他登上新的天地。”
“他把我当工具，我也把他当工具。暴力？他也为此付足了代价。即使同他结婚生子，也不意味着我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那么多白手起家男抛弃糟糠妻，我东山另起时踹了他也不算什么。”
沈丽华怔住了。
夏沉雪仰起的面容上，是她难掩的勃勃野心。
她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女子，忽然意识到她们正用不同的眼光去看待世界。
对她而言，婚姻是家庭的归宿。对眼前的夏沉雪而言，婚姻是利益最大化的手段。
沈丽华很是恍惚：“其实我出身和你差不多，不，我还不如你呢。我连大学都没上过，高中时就出来打工了，只是运气好，没遇到什么坑蒙拐骗的事。”
“但我没你拎的轻，起码你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你。”
夏沉雪微垂下头，“啊，抱歉，程凯一直和我说你是小康家庭出身，父母都是老师。”
沈丽华乐了，她没想到程凯还在外面给她编了套像模像样的身份，“他总不好开口说娶了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又没学历的太太吧，他好面子，怕我丢他的脸。”
“你恨我吗？”夏沉雪突然问，语气却不似在挑衅，而像是真的好奇，沈丽华有没有恨过她。
沈丽华沉默良久，轻轻摇头：“我曾经恨过程凯的第一个情人，非常非常恨，觉得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女人，那时我以为是她破坏了我的婚姻。”
“但后来我发现，这么多年来，他换了一个又一个，问题更多是在他自己。我要挨个去恨，是恨不过来的。”
“比起恨别人，更重要的如何和这恶心的人渣离婚。”
夏沉雪狭长的眼笑弯了，“那看来我们现在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让你和程凯这个人渣离婚。”
沈丽华听到她重重咬字在人渣两个字上，也跟着一起笑了。
这感觉就像是学生时代，两个闺蜜私下里一起偷偷骂讨厌鬼。
沈丽华拉过她的手，“那我们就是战友了。”
夏沉雪却轻轻摇头，“我们不是战友，只是短暂的立场相同。”
她清楚，本质上，沈丽华是和她不一样的。
她们不是同类。
而她的同类是那个，在人情世故中摸爬滚打厮杀而上的程凯。
同类，相吸相斥，他们注定一起满身污秽地互相攀咬，然后争斗得你死我活，将对方蚕食殆尽，如同蛊虫般最后只剩下一个赢家。
她的路，注定和沈丽华不同，所以不会是战友，她也不想拉下沈丽华当战友。
人与人，有时相交一瞬便足够。
程凯还真是有福气，娶了沈丽华做老婆，又有她跟着做情人。
只是这福气，很快就要成他的祸事了。
*
沈丽华站在穿衣镜前，小心翼翼地描画着最后一笔眼线。
尽管门外早已传来婆婆崔金香不耐烦的招呼声，她仍是心无旁骛地上着妆。
今天，是电视台记者来公司采访的日子。
沈丽华没有打扮得珠光宝气，反而只搭了一件颇有质感的风衣，为她平添几分书卷气。
上次穿这件风衣已经是十年前，如今腰部紧了许多。
她用手指掐捏了下松垮的腹部，生育二胎后的肚腩遗存至今，她早已逐渐习惯身体变形成这样。
为什么长期以来，她都对生育带来的损害视而不见？
身材走形，这还只是看得见的变化。
那看不见的呢？
崔金香的招呼声变成了清晰的脚步声，停留在门外。
“丽华，这都几点了？”崔金香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夹着刻意压制的火气，“早饭准备了吗？还有继宗马上就要起床了，孩子上学可不能饿肚子啊。”
沈丽华深吸一口气，开始涂起口红，她没有选择更显气色的正红色，只是淡淡涂了层肉桂色。
“妈，我这就来。”她尽量使声音听起来平和，“继宗喜欢吃的那家馅饼，我刚才已经订好了，等下估计就送到了。”
门外的崔金香立马爆发了，“外卖？你就给我金孙吃外卖？那多不干净啊！？”
崔金香的声音陡然拔高，“丽华啊丽华，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程家亏待你了？连顿早饭都不愿意做了？”
沈丽华的手微微一抖，差点将口红画歪。
又来了。
只要她没让婆婆称心如意，婆婆就会给她扣帽子，然后占据在道德高地很很数落她。
从前的她，可能还会慌乱的陷进自证陷阱，迫切的想要澄清，急于说些我不是我没有的解释。
现在的她，早就明白婆婆就是想更好的攻击她，对方根本不会在乎她的解释，甚至对方心知肚明她根本没有这样。
沈丽华将口红放进随身的挎包中，走到门前，但没有立刻开门。
“妈，今天我要陪程凯去趟公司，有电视台的人来采访，需要准备一下，早饭就不做了。”
“上电视？上电视我们这一大家子就不用吃饭了？”
即使上了岁数，崔金香的声音依旧嘹亮得很，“我这把老骨头，别的方面受苦受累伺候你们倒也无所谓。可继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当妈的就这么不伤心？我心疼啊！”
沈丽华扶住门框，再次点名事实：“妈，平常我和程凯也不需要您做什么，很多打扫上的事我和阿姨做就够了，是您非要自己做。”
而且没做多久崔金香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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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声埋怨小辈不孝顺了。
有的时候，她都怀疑崔金香是故意找事，以此当借口再数落她一顿。
“哎呦呦，你说得可真轻巧，找阿姨做，找阿姨不花钱的呀？你又不上班，干点家务活怎么了，都懒成什么样了？！”
崔金香连个气口都不留，直接说了一长串。
打心眼里她是瞧不上沈丽华的，小凯心里不懂弯弯道道，她还能不懂？
当初年纪轻轻，嫁给大她十岁的儿子，明摆着冲钱来的。
就她那个家里一贫如洗，学历几乎没有的条件，也不知给小凯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他不顾家里反对娶了她。
真是家门不幸啊。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小凯怎么就娶了这种贪图钱财的人。
不过没关系，有她盯着沈丽华，谅她也不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就在此时，程凯从卫生间出来，拉开房门，一脸疑惑，“妈，怎么了这一大早的？”
一见到程凯，崔金香顿时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也不再趾高气昂。
“小凯啊，你看看你都把媳妇惯成什么样了。”崔金香拿手指着沈丽华，“为了上个电视，连早饭都不做了。我这身子有今天没明天的，饿几回不当事，可继宗不能饿着啊！”
程凯揉压着鼻根，目光转向沈丽华，在她清雅的装扮上逗留片刻，划过些许惊艳，但很快被不耐烦取代。
他没想到沈丽华现在连妈的情绪都照顾不好。
原来不是很听话懂事的吗？
真是日子久了，人就懒散了。
“丽华，你就不能早起一会儿提前把早饭准备了吗？”
他的语气中满是责备，“妈她年纪大了，继宗又那么小，这你都顾不上？”
沈丽华早就料到程凯不会替她说话，故作为难，“但做早饭有油烟，我怕记者到时候闻到，对公司形象有影响……”
“好了好了。”程凯打断她，转向崔金香，“妈，你别为这点事生气，没必要。丽华这不是今天要陪我上电视嘛，得维持个好形象。等今天采访一结束，我保证她就恢复做饭，三餐一顿都不落，好不好？”
沈丽华静静看着程凯理所当然的模样，心寒无比。
恢复做饭，把她说得像个工具一样，遇到事了就暂停使用，没有事就继续恢复使用。
崔金香被程凯说动，但嘴上依然嘟囔着：“上电视又怎么了？我当初也是陪你爸上过的，也没耽误我干活，就她例外……”
程凯一边哄着崔金香往餐厅走，一边回头给沈丽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好好准备。
沈丽华面无表情的关上门。
走廊外，传来程凯和崔金香有说有笑的声音，以及美琪和继宗的玩闹声。
一门之隔，却好似两个世界。
在他们眼中，她日复一日的付出是理所应当。
在他们眼中，比起亲人，她更像个劳动力。
沈丽华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满心欢喜成为笼中雀的自己，那个为了家庭放弃外面世界的自己，那个默默忍受苦痛刁难的自己……
镜中的自己也在凝视着她。
“就快开始了。”
她对镜微笑，声音却出奇的平静。
无论今天之后会发生什么，沈丽华都已经准备好了，比起失败，她更痛恨自己什么也不做。
她想要，离开这个家。
她想要，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