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安那一声“罪人”,喊得是情真意切,荡气回肠。
可邹氏的回应,就像一记响亮的大耳光,直接抽在了他那张精心准备的“忏悔”面具上。
整个苏家小院门口,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邹氏,这个平日里最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妇人,此刻像一头被惹怒的母狮,用她壮硕的身躯,将那扇破旧的院门堵得密不透风。
她的眼神,像两把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地扎在周维安的脸上。
周维安脸上的谦卑笑容,僵住了。
他纵横商场半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场面没应付过。可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农村妇人,用这种近乎粗野的方式,当众顶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维持住自己的风度。
“这位大嫂,在下……”
“谁是你大嫂!”邹氏眉毛一横,直接打断了他,“别跟我攀亲戚,我们苏家村的穷亲戚,你们周家可看不上!”
她往前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维安的锦袍上。
“罪人?周老爷,您可真是折煞我们这些泥腿子了!”
她的声音又高又尖,充满了辛辣的嘲讽。
“我倒想问问您,十六年前,是谁派人开着大马车,把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娃,像扔一只没人要的病猫一样,扔回我们苏家村的?”
“那时候,你怎么不自称罪人啊?”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周维安心里。
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分。
邹氏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一串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
“我可还记着呢!那天风有多大,雨有多冷!我们弟妹抱着辰儿,哭得差点断了气!她想去你们周家问个明白,可你们周家的大门呢?跟皇宫似的,她连门槛都摸不着!”
“那时候,你们周家的管家是怎么说的?他说,一个乡下女人,也配踏进周家的门?脏!”
“那时候,你们周老爷怎么不出来主持公道,自称罪人啊?”
周围的村民们,听得是义愤填膺。
王氏的遭遇,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这些年,她一个人拉扯孩子,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头。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周家!
“说得好!”人群里,一个年轻后生忍不住吼了一声。
“就是!当初干什么去了!”
周维安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没想到,这个妇人的记性这么好,嘴皮子这么利索,把陈年旧账翻得一清二楚,让他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还有你那个金尊玉贵的宝贝儿子!”邹氏双手往大腿上一拍,声音又拔高了八度。
“今天在贡院门口,他是怎么说我们辰儿的?啊?全城的人都听见了!”
“他说我们辰儿是窃贼!是骗子!说我们苏家村是穷山恶水的泥潭!”
“怎么着?当初嫌我们是泥,把我们辰儿这颗珠子给扔了。现在发现这珠子自己会发光,还是颗能照亮你们周家门楣的夜明珠,又想舔着脸,上赶着来捡回去了?”
这番话,说得又俗又狠,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周维安的脸上。
他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成了猪肝色。
“我们苏家村是穷!我们是泥腿子!”邹氏指着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周围所有村民,“可我们穷得有骨气!我们知道谁对我们好,谁把我们当人看!”
“不像你们周家,嫌贫爱富,捧高踩低!看见我们辰儿没出息,就一脚踹开!看见我们辰儿中了案首,就跟闻着味儿的狗一样凑上来!”
“我呸!”
她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告诉你,周维安!晚了!”
“我们苏家村的门,不好进!我们苏家的娃,也不是你们想扔就扔,想捡就捡的破烂货!”
“想见我们家案首?可以啊!”邹氏下巴一扬,眼中满是鄙夷。
“先去我们苏家的祠堂,给你十六年前干的混账事,磕一百个响头!再去我弟妹面前,跪下认错!否则,今天你就是说破天,也别想见我们辰儿一面!”
“滚!”
“滚回你的清河县去!”
邹氏最后那个“滚”字,喊得是荡气回肠。
人群彻底被点燃了。
“滚!”
“周家的人,滚出我们苏家村!”
“我们不欢迎你!”
村民们的怒吼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周维安。
他带来的那两个家丁,早就吓得躲回了马车里,连头都不敢探。
周维安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面对着全村人的怒火,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被撕得粉碎。
他这辈子,从未如此狼狈,从未如此屈辱。
他想发火,可他不敢。
他想离开,可他不能。
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认回”苏辰这支潜力股。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那之前所有的铺垫,所有的算计,就全都白费了!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就在这嘈杂与混乱达到顶峰的时候。
“吱呀——”
一声轻响,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苏辰房间那扇紧闭的木门,被不耐烦地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身影,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苏辰的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衣服也皱巴巴的,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印。
他眯缝着眼,扫视了一下院子门口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全场的怒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刚睡醒的少年身上。
邹氏脸上的怒火,瞬间化为了心疼和关切。
周维安的眼中,则爆发出了一阵狂喜和希望。
在万众瞩目之下,苏辰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飙了出来。
他看着院门口黑压压的人群,用一种极其不爽,极其困倦的语气,开口问道:
“吵什么吵?”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被打扰睡眠的滔天怨气。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