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蝉姐姐,按你说的,这笋子都剥干净了。”
荧蝉转过身,一身水色短襦百迭裙,束出一把杨柳腰,身后垂着一根用红绸带扎的大辫子,漆黑的头发上挂了一对鎏金的金片花钿,俏生生站在灶台前,瞧着比刚出水的荷花还喜人。
荧蝉拿起来看了看,见剥的差不多,道了声谢:“成了,多谢你。”
紧接着葱白似的指尖握上刀柄,拎过菜刀,转瞬便把笋子上最嫩的三分之一切下来。
做这道山海兜,她只要笋子上最嫩的笋尖。
笋子是山珍中的极品,不同类型的笋子风味也不相同,大厨房采买的京郊山上的水竹笋,粗细如手指,便是空口吃也觉清甜,其笋尖更是做山海兜时调和味道的精华所在。
切好的嫩白笋尖带着淡淡的山气,拌上过了水去除苦味的新鲜的蕨菜,佐以分开调味的鱼粒虾丁才足以成馅。
“乖乖,这一碗馅儿得花多少功夫?”刘妈妈看的咋舌,荧蝉忙得额头冒出一层微微吸汗,洗净手后立即捏着刚正好的绿豆粉皮儿开始包。
微微透明的绿豆粉皮儿包成小兜,顶上面皮儿宛如开花一般,分出去四片花瓣,用一条细细的葱丝捆扎束口,方成一道菜。
笋香菜香鱼肉香,精华都被锁在小兜儿里,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
大厨房渐渐忙起来,蒸腾的热气混合入不同的香气在屋子里乱窜,香的人口水都要流成河。
点灯不争气的蹲在灶台底下咽口水,被刘妈妈瞧见眼疾手快塞了一根带着点肉的鸡腿架子。
“跟着你荧蝉姐姐好好学手艺,往后怎么着也有一门手艺。”
荧蝉惊喜的看着点灯,不由问起边上的刘妈妈:“您家里的亲戚?”
刘妈妈摇头:“不是,这小娃娃可怜,我家都是小子,就认了她当干女儿。”
“你往日里该怎么使唤还怎么使唤,我没给你拜师费,学到多少都是她的命,你别因着我对她另眼相看。你的手艺她学个三分就是天大的福气了。”
荧蝉心里了然,她就说怎么大厨房的人那样多,偏偏送来一个七八岁的点灯。
牛骨最早下锅熬煮的,两个小铜锅,一锅鱼汤一锅茱萸牛骨汤,配上新鲜白嫩的鱼片,虾仁,羊肉,笋片,蘑菇……,便是变种的披霞供。
热锅子最先上,二皇子喜辣,茱萸牛骨汤的小锅底下烧着炭。新鲜羊肉切成薄片,在汤里滚两圈便熟了。
山茱萸的味道恰到好处,牛骨汤的醇配上山茱萸的辣,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酸,麻中有辣,辣里有鲜,鲜中带着一点轻微的酸去腻,口感一层一层,回味良久。
沈麟发觉自己竟然能精准的认出,这一大桌子菜里哪些是荧蝉做的。
山海兜的模样特殊,二皇子一开始以为侯府厨子做出来好看的样子货,直到看沈麟接连挟了三四个,顿觉不对。
山海兜入口,舌尖先被那一层绿豆粉皮儿骗过去,下一瞬,牙齿咬破晶莹的薄皮儿,里面包裹的馅料松散落入口中,笋子,蕨菜,鱼肉,不同的食材香味和口感在唇齿之间碰撞,香气在口中横冲直撞。
二皇子连吃两个,这才罢手与沈麟道:
“你这厨子从哪里找来的?你嫂子喜欢这一口,不如让给我?”
沈麟勾着唇,收下二皇子对荧蝉厨艺的认可。
“母亲院里的人,自学的厨艺,要让殿下失望了。”
沈麟一说是侯夫人院子里的人,二皇子闻弦知雅意,不再提要厨子这事儿,临走时让荧蝉再蒸一锅山海兜,带回去给家中女眷尝尝。
·
沈麟的宴席办得好,一高兴又赏了荧蝉五两银子。
“今儿可得意死她了,一大早上,夫人的赏,世子的赏,那桌子都要堆不下了!”
映禾也眼馋荧蝉得到的赏赐,只是她比海棠更沉得住气。
“给就给了,她天天连世子的面都见不了几回,你怕什么?”
云早仍旧不服气,看荧蝉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映禾瞥她一眼见她不曾收敛,索性也不管了,她自己还有大事儿要办呢。
荧蝉回屋后,将窗子落下,彻底隔绝所有人窥探的视线。
桌子上堆得满满当当,光是大夫人便给了五两银子,另外还用木盒装了两根银钗,两根金钗,一对儿金耳环送来。
除此外,还有几匹颜色鲜亮的布料。荧蝉仔细看着料子上的花纹绣样,这样好的料子,那都是主子们才能用的好东西。
这料子一送,就差没明说,让荧蝉赶紧勾引沈麟。
沈麟给的就格外简单粗暴,一个十两银子,一个五两银子。
荧蝉将二十两银子收好,藏到箱笼最深处。
这些都是她的私房。
从大夫人赏赐的钗环首饰里,挑了一根金蝉衔叶的钗子给自己换上,余下的都放进首饰匣子里。
“邦邦邦。”
荧蝉听见窗外有动静,站起身给窗户打开一条缝。
点灯缓缓从窗户底下冒出头,仰着小脸儿冲她笑:“荧蝉姐姐,我今儿也得了赏,这是请姐姐吃的姜米糖。”
手掌大的一个油纸包被点灯从窗户外塞进来,带着浓郁的姜香,小女娃不大好意思,似乎是觉得礼薄,连直视荧蝉的眼睛也不敢。
荧蝉收了礼,点灯才低着头喏喏道:“我现在小,等长大得的赏赐多了,再给姐姐更好的。”
开门将人放进来,给她倒了杯清茶,点灯捧着小口小口的喝,一时间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
荧蝉想起点灯和刘妈妈的关系,和她闲话道: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家里的事。你要是还有家人,这往后的每一笔赏钱,可都得自己留住了。”
点灯一开始没吱声,松下茶盏后小心的看了眼荧蝉,见荧蝉脸上没有异色,才继续道:
“我家里没人了,要不是叔叔把我从老家带出来卖了,我大概也活不成了。”
“我们老家是北边的,具体叫什么地方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们村叫牙子村,天天饿的磕牙。”
“从前饿的时候,树皮都没得吃,一路跟着小叔逃荒出来,实在是找不到吃的了,小叔没法子把自己和我都卖了,我被卖到京城,他也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
“不过侯府好,干娘好,姐姐也好,这已经是我过过得最好的日子了!往后只要姐姐不嫌弃,我就一直跟着姐姐,做姐姐的小跟班!”
荧蝉从前只在侯府里生活过,鲜少见到活的这样凄惨的人家,不免安慰的揉了揉点灯的脑袋:“我知道,往后你跟着我,咱们劲儿往一处使,总会好起来的。”
荧蝉没有给点灯许诺什么,但点灯极其信服荧蝉,自从荧蝉上回让她去钱娘子的院子前面溜达了一圈之后,她就知道,她的荧蝉姐姐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钱娘子和韩娘子住的那样远,还能打到一起,如果不是发生在荧蝉让她去钱娘子的院子门口特意提了韩娘子的事,这两人还掐不起来呢。
她不聪明,但荧蝉聪明,所以她只要跟着荧蝉就不会有错了。
自从上回荧蝉帮点灯在世子面前求情,点灯心里就悄悄记上了荧蝉,发誓要一直当荧蝉的小狗腿。
·
连番的赏赐让荧蝉大出风头,过了午歇,一出门就叫云早给阴阳怪气暗自怼了一通。
荧蝉心平气和,云早眼睛扫过她发髻上的一瞧见她头发上明晃晃的金蝉钗子,一下就瞧住了!
“亏得还是大夫人的院子里出来的,得了赏也不给院子里的小姐妹分一分。咱们荧蝉姐姐得了这样大的赏,我与映禾就罢了,怎么也不见你给咱院子里的小的分一分?”
荧蝉裙摆微动,停在云早面前,漂亮的眸子盯着云早。
奇的是她也不说话,就那样沉静的站在云早身前,只是看着云早,就让她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压力。
比气势,荧蝉是最不怕的,她在大夫人院子里可不止是做菜,大夫人的私账都是她在管,她与海棠一里一外,两个人两本账册子揣在手里,否则也不会那样风光。
也因此,她与海棠才是大夫人心腹中的心腹。
一息,两息,荧蝉不说话,目沉如水,明明云早站的更高,但荧蝉的眼神却仿佛在俯视她,看的她不知不觉就躲闪起来。
人一躲闪,这气势就弱了,气势一弱,便再难直起腰来,只能虚张声势道:“你看我干什么?!”
荧蝉噗嗤笑了一声:“你方才在说谁?难道这苍山院还有旁的从大夫人院里来的?”
“我是得了赏,但忙了这半日,就是铁人也得歇一歇不是?”
荧蝉双手叠在身前,分明是与云早差不多的模样,但气势就是稳稳压云早一头。气的云早把掌心都掐出几道印子来也不解气。
她原以为荧蝉这软包子的性格会和往日一样忍气吞声,没想到今日竟然敢还嘴!
但云早确实不占理,心里又不服气的很,仗着自己在苍山院时日常,伸手就要将挡路的荧蝉推开。
手刚抬起,就被荧蝉抓住了手腕,厉声质问:“云早姐姐想推我?这到底是气我不给苍山院的姐妹们分赏,还是气独我得了赏赐?”
云早心慌,下意识反驳:“我当然是气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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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分赏!”
荧蝉立即扭过脸看向院子里探头探脑的小丫鬟:“整个侯府也没那个院子将分赏一事写进过条例里,这本是叫大伙儿沾沾喜气的事,怎么到了云早这里,就成了我该当的?”
“我竟是不知,这苍山院是云早当家做主了?”
荧蝉一个帽子扣下来,吓得云早脸都白了!这话要是传到大夫人耳朵里,她怕是再不能留在苍山院了!
荧蝉不管云早的面色,冷肃着脸道:
“我便是分,那也是感激院子里的姐妹这些时日对我的照顾,我何曾说过不分?又几时要你这样推搡着来提醒我?”
“我好歹也是当过大丫鬟的,没得叫你作践了去!”
“今日和明日的晚食,都有从大厨房叫的席面。只是这才过了晌午,回来时众人也都午歇了,才没敲锣打鼓的宣扬出去,想着等吃饭的时候叫你们乐一乐,这一下倒好,反而吃了你一顿排揎!”
大厨房的席面一桌就要几百钱,连着两天,那就得小一两银子。
她们这些大丫鬟的月例是一个月一两五钱,连着两日的席面,最少也得把一个月的月钱搭进去。
云早气的面色铁青,此事也不敢反驳什么,尤其是在荧蝉那句,苍山院是她云早当家做主后,面色更是青白交加。
“等世子回来,看我告诉世子去!”
荧蝉一把将她的手推回去:“我等着,便是闹到世子面前,我也有胆子将这事儿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云早一走,人群骤然散开,只有点灯心疼荧蝉的银子,捏着荧蝉的袖子道:“今儿我也得了赏,我和姐姐一起给院子里的人叫席面。”
荧蝉戳戳点灯的小脑袋瓜:“你不懂,这事儿是我赚呢。”
她刚来苍山院,不如云早和映禾根基深厚,这些小丫鬟也以云早和映禾马首是瞻。如今她出了大风头,又得了在沈麟身边值夜的差事,再施施恩,这苍山院,她也算彻底融进来了。
点灯不晓得这其中关窍,不过看荧蝉笑的高兴,她就跟着笑。
次日晚间荧蝉值夜,自己抱着铺盖卷儿到正堂去。
沈麟洗漱不需要人伺候,荧蝉只在外面等着,给沈麟递擦头发的棉布。
沈麟看到棉布时骤然怔愣一瞬,随即想起这是他自己的吩咐,有些不自在的拢了拢胸前的衣裳。
荧蝉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多看一眼,只把自己当做木头人。
她小时候曾替大夫人养过狸奴,狸奴生性敏感,只能缓缓靠近,一点一点,让它知道你不会对它造成威胁,等到日渐熟悉,狸奴才会对人翻出肚皮。
这样的招数见效极慢,但就是这样见效慢的招式效果最好。
在沈麟这样的香饽饽面前,寻常人不会有这样的耐心。
沈麟低头看了眼荧蝉,荧蝉主动上前帮他绞头发。
镜子里的身影在他身后不断挪动,沈麟从前不曾让女子这样近身服侍,难免有些不习惯,但要荧蝉来值夜也是他吩咐的……
最终沈麟也没开口,沉默的任由荧蝉帮他一点点绞干头发。
少女克制着不让自己触碰冒犯沈麟,动作束手束脚,小心翼翼。
沈麟看了会儿,竟从中诡异的看出一丝趣味。
为了避嫌,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擦干头发末端,荧蝉带着沈麟到火笼边上梳头。
这一步也是从前没有的步骤。
梳子轻轻从头皮上滑过,明明没有肢体上的接触,但沈麟莫名有一种,两人异常亲密的错觉。
随着梳子的一动,背上竟起了一层薄汗。
“行了,歇吧。”
烘了半刻钟,沈麟制止了荧蝉继续梳头的动作,去内室休息。
荧蝉头一回睡在正堂,正堂的软榻是按照沈麟的尺寸来订的,她睡在上面地方空余不少,还算舒服。
月光顺着窗户的缝隙照进来,带着一点点玉兰香,一夜好眠。
半月后,沈四悄悄来了苍山院。
沈麟在正堂与沈四相见,大吵一架,不过墨影提前散了人,外人并不知晓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两位主子发这样大的火。
荧蝉本能的感觉,这件事情和她有关。
·
过了四月,院子里的花儿开出不少。
一个身穿墨色比甲的老妈妈一路从荣春堂到苍山院。
“荧蝉在不在?听闻你们院儿的荧蝉有道菜做得好,老太太特喊她去做菜呢。”
被喊过去的小丫鬟正是闲来无事跟人在门口玩儿的点灯,点灯一溜儿小跑跑到后院跟荧蝉报信。